第6章 梨園白院
什堡鎮離金城不遠,大約二十幾公里,阿健大學時,特意跟我們吹過他老家,說他家鄉是「世界第一古梨園」。
什堡的歷史,自秦將蒙恬「西北斥匈奴」之時,什堡河口即為匈奴人西逃的一個渡口,漢將霍去病「鏖戰蘭山」后,又在什堡修築長城烽燧,至宋方置什字川堡,明弘治八年(1495年)重修什字川堡而後得名什堡。自此,什堡有了行政建制,堡中之人,內置梨園,外依屏障,悠然籬下,遠望南山,似黃河生生不息,源遠流長。
第二天一早,叫了部車,我到了什堡。迎著早晨的清風與暖暖的陽光,走在黃河大堤上,左手邊的黃河拐了一個彎,右手邊是漫天的梨園,果然名不虛傳!
藍天、河流,房屋、田地、裊裊的炊煙,更有那百萬顆老梨樹,在黃色的蒼茫里,畫出一片綠,虯勁蒼桑,姿態雄闊!
中國也有詩人贊云:「一席地兮一帶川,樹木花光四季妍。桃杏雨,楊柳煙;朝暮人爭峽口船。駝石古,水車圓;石門曉月幾千年。樓台真如畫,魁閣聳山巔;景中景,天外天;誰言此地無神仙?梨源猶不遠,彷彿在眼前。」
果真也是名不虛傳,胖子還是實在人呀。
敲開梨園邊上人家的門,問著中學的地址,在姿態萬千的梨園裏,朝着中學的方向走,恍若回到綠色的江南。
在學校門房問到阿健家的地址,他家竟然就在我剛才下車的黃河岸邊!
或許,就那麼錯過,如果剛才我問的是阿健家,而不是學校的地址,會不會馬上見到她?
無心在梨園裏欣賞,我朝着黃河走去。
見到劉娜,是在黃河岸邊梨園旁的一座小四合院裏,院門開着,炊煙隨着晨風畫着房后的滿園綠意。她正在院子裏梳着頭,長長的發,在朝霞里,帶着金線兒,眼兒眯著,迎著暖陽的臉泛著金光!一襲長裙隨意地套在身上,透著亮!
「劉娜!」
潛意識裏,我知道,劉娜回來了,但是,真的看到她在眼前的時候,忍不住有些穩不住!她有太多的迷了!
劉娜聽到我的喊聲,猛然轉身,看着我,嘴巴張得大大的,手指着我,滿臉地詫異!
「南方佬!」
我朝着她笑笑!走到她跟前,張開雙臂。
劉娜還在愣著,我搖了搖她的雙臂!
「回來就好!我知道你就會回來的!」
我看着她,瘦了,眼神里,沒有了那種凌厲與強勢,淡淡地,如邊上的黃河,靜靜地流淌!
「你來了?」
劉娜露出點微笑,輕輕地脫開我的手!
「是呀!我來看阿健的爸媽!」
聽到院子裏的聲音,不知何時,阿健的爸媽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了!
「叔叔、伯母,我來看你們了!」
一雙老人,幾月不見,衰老得那麼快!
他們顫顫地走過來,一人抓着我的一個手臂,紅着眼,使勁地搖著!
「小張來了呀!」
「嗯,昨天晚上到的,一早我就過來了!」
我拉着他們的手,輕聲說道,我眼淚淺,看不得老人眼紅。扭頭看了一眼劉娜!
她正端著長板凳過來。
「爸,媽,讓小張坐一會兒!」
她壓抑著起伏的心情,輕聲細語地對着阿健的父母說道。
兩位老人端詳着我風塵僕僕,相信也是憔悴的臉,滿是心疼地拉着我坐下!
「老伴、娜娜,去準備早餐,小張肯定沒吃飯!」
叔叔站了起來,張羅著。
清晨的小院,我的到來,打破了原有的寧靜,如黃河過着灘,濺起浪花朵朵。
早餐是歡快的,壓抑太久了吧,在朝霞里,如胖子回到這個小院一樣,兩個老人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快吃完的時候,劉娜的父母也來了,他們來約胖子的爸媽上街去買菜!
劉娜父母的身體遠比胖子的父母要硬朗。特別是劉娜的父親,一件白襯衣,一條比值的灰庫,腳頭的皮鞋擦得程亮,搖桿直直的,雖然退了多年,人民教師的痕迹還是留得明顯。他走過來,點着頭,目光如劉娜大學時看人的樣,力度有點大。
「相知無遠近,不枉兄弟情!歡迎小張!」
他的手的力度有點大,用力的握着我的手。
「叔叔好!我來看你們了!」
我在長輩面前,帶着胖子的影子,喉嚨里有些哽咽!
劉娜和胖子的父母,在他們退休后,來過一次大學,在胖子和劉娜不得不湊在一起的時候,必然是少不了我。雖然當時有些不情願,但是在胖子軟硬兼施下,感懷於兄弟感情,我還是應承了這個艱巨的任務。
那幾天,我們三個帶着四個老人,把大學周邊的景點走了個遍。很奇怪,除了剛開始,在老人們有點不解的目光下,有些局促不安外,沒過多久,我這個厚臉皮的變着法兒哄老人們開心,也不覺得彆扭。哎,胖子是兄弟呀,再怎麼難為情,我還是在劉娜不滿的眼光里,強作歡笑,逗著老人們!
幾天下來,跟老人們都混得似乎是他們的孩子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劉娜的父親另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抿著嘴,目光暖了下來,似乎在安慰着我!
「嗯,這段時間,我想在這兒呆久點,有什麼活,盡量安排我做!」
我放鬆心情,朝着老人們說道。
「好好!」劉娜父親朝着胖子的父親高興地說着。
「老夥計,你的乾兒子來了,歡實點!」
胖子的父親紅着眼,用力地點着頭。胖子的父親老了,真的老了,白髮在黑髮間閃著光,胖子逝去的悲傷將他原本紅潤的臉硬生生地畫出幾道綿長的皺紋!
在靜靜流淌的黃河邊,在寄著老一輩江南鄉思的白院,在留着胖子氣息的家,醇厚千年古梨園包融著世間的悲喜。
老人們收拾好買菜的菜籃子,在朝陽里,相扶著出去買菜了。
他們走後,我幫着劉娜收拾碗筷,她又恢復了沉默!
收拾完,她帶我到胖子住過的房間,告訴我,這段時間就住胖子的房間,但是裏面的擺設不要動。那是老人們唯一寄託思念的地方。
我一直想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想着要回來?
但是,看着她沉默的樣,又不好再問。
沒過多久,院子裏又來了一些人,我問劉娜,劉娜說,是她請來的村裏的工匠,改造東邊的廂房,準備讓她的父母一併住過來。
這可是我的特長,我問有沒有圖紙,劉娜說按照農村的來,沒有圖紙的。
想想,這段時間我住着也是沒事,我決定和師傅們一起改造房子。
「劉娜,我想把整個房子改造一下,你覺得如何?」
劉娜回過頭,有些藏不住的驚喜短暫的顯在她的臉上。
「好!」
她嘴角揚起了弧度,輕輕地說着。或許,這也是她的願望吧!
胖子家的房子,是他爸娶了同在中學教書的他媽媽,一個當地的漂亮的女孩。為了寄託鄉思,在黃河邊,在梨園旁,在她媽媽的力主下,他們在村裏蓋的一座有點江南民居風格的小四合院。靠河邊是高牆大門,進得大門,是一個正廳,繞過正廳的屏風,往前是兩層的正房,兩側是一層的廂房,中間是一個「四水歸堂」的天井。
白牆黛瓦,在黃河邊,在梨園的綠影里,獨得一景,當地人叫這棟樓為「白院」。
胖子的媽媽當初為了結他男人的鄉思之苦,傾全家之力,造了這一棟院子,也把他男人牢牢地扎在了生養她的土地上。
歲月如門口的黃河水,靜靜地,流着,不曾回頭。
昔日的「白院」,終究抵不了西風烈,土飛揚,也日漸斑駁。
我拉上劉娜,繞着「白院」轉了幾圈,周邊的排水設施已經被風沙快填滿了。上得正房的二樓,站在廊道里,極目遠舒,黃河之水天上來,縱是香消春夢老,無妨清雅絕塵埃。歲月已去,風景還在。只是,斑駁的欄桿,留下了時光的痕迹。
樓板是木頭的,木板的邊緣陳舊得不成直線,縫隙已經變大,走起路來,嘎吱嘎吱的聲響,擾了憑欄靜眺的心。
屋頂的灰瓦,有些已經滑落,沙塵填補了灰瓦滑落留下的空間,幾根草頑強地生長出來。
劉娜一直跟在我身後,有些迷茫,但看得出來,比我剛見到她的時候輕鬆多了!我相信,她是不會反對我做這件事的。
在二樓的大廳,在胖子的爸爸寫字的大方桌上,我開始了設計。我希望徹底地整修一下,把環境做好,把現代的衛生設施引進來,把老舊的痕迹保留好,讓老人家住得更安心,更舒適。
正當我在聚精會神勾勒草圖的時候,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是柳青打過來的,我來金城的事當初並沒打算告訴她。
「張總?你還不回來?」
柳青總是這個樣子,我是老闆,我不回來又怎麼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柳青講類似的話的時候,我越來越敏感!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反感柳青的這種問話方式。
「我有事,要一段時間以後回來,公司的事按照我上次出國之前交代的去做,你能決定的,大膽去決定!沒什麼大事不要打給我!」
說完,柳青明顯愣了一下,沒一會兒,「啪」的一聲,電話就掛了。
在掛斷電話的「嘟嘟」音里,我忽然又覺得,對柳青是不是太生硬了,我知道她對我的好,只是她不是我心中的何潔!
這兩年,我幾乎是放手狀態,公司的事我都交給她去打理,她的能力與長處,有些方面勝過我。這次出來之前,我已經跟她說過,我想將公司的股份無償出讓一部分給她,她確明確表示,她不需要!
我若有所思地放下電話,繼續畫圖,只是在餘光里,我看到了劉娜些許的不安。
沒過多久,老人們回來了,看到我整修房屋畫的草圖,齊聲說好,終於兩家人能住在一起了。
看着老人們自然舒緩的笑臉,我的心忽然落下了地。我覺得,這件事做對了。資金方面,我手頭還是寬裕的,沒任何壓力。
我想替胖子給老人們重修一個溫暖的巢!
劉娜在老人們的後面,看着我,眼睛濕濕的,抿著唇,她的眼光不再像以前一樣,那麼的凌厲,甚至有些怨恨。她微笑着朝我點點頭,我想,算是讚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