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勇士

沉默的勇士

沉默的勇士

1942年5月2日,一向寂寞無人知的小小中途島迎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大人物——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尼米茲海軍上將。此時南太平洋風聲鶴唳,珊瑚海海戰即將打響,關鍵時刻,尼米茲親率一眾幕僚蒞臨中途島,肯定不是前來觀賞信天翁表演,而是另有其他重大意圖。

就在東京為第二階段作戰方向舉棋不定之時,在珍珠港,尼米茲和夥伴們也在時刻關注著日軍的動向,試圖準確判斷敵人的攻擊目標,以求智勝。與金梅爾相比,尼米茲無疑是幸運的,近期美軍情報工作取得了長足進步,上將得到了羅徹福特、萊頓兩位中校的鼎力相助。

4月下旬,在向尼米茲和金提供的有關日軍進攻方向的分析報告中,羅徹福特在第四條特別指出,「日軍將在中太平洋發動一次大規模攻勢,並將動用聯合艦隊的大部分艦隻」。4月25日的三藩市會議上,當尼米茲提出將哈爾西的2艘航母悉數派往珊瑚海時,金就提出,此舉將導致中太平洋門戶洞開,中途島在遭到日軍「重兵襲擊」時是否安全。尼米茲當時的回答是「該島必須得到太平洋艦隊的全力支援,才能頂住日軍2艘以上航母的攻擊」,同時承諾「加強那裏的防禦」。

對羅徹福特關於日軍將在中太平洋大動干戈的判斷,尼米茲基本給予認可。但他不相信日軍膽敢直接對戒備森嚴的珍珠港下手。戰爭已打了近半年,日軍顯然已沒了偷襲的條件。如今的珍珠港已鳥槍換炮,到4月底,夏威夷駐軍已超過70000人,預計很快增至115000人。加上駐紮於此的太平洋艦隊及遍佈五大機場的陸基航空兵,即使不能保證珍珠港的絕對安全,也足以使任何對之起覬覦之心者掂量幾分。

作為一個嗜好研究地圖的人,最近尼米茲經常抱着雙臂在海圖前靜靜站上很長時間,不言不語。通過反覆比對太平洋的軍事局勢及島嶼分佈情況,尼米茲的腦海中逐漸形成了一種思路——日軍無論在中太平洋展開任何軍事行動,都無法繞開夏威夷的前哨陣地中途島。即使他們要對珍珠港下手,從戰術上也必須率先拔掉中途島這顆釘子,方可確保對夏威夷的進攻作戰無後顧之憂。況且,中途島作為日軍進攻珍珠港的出發基地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尼米茲據此判斷,如果日軍在中太平洋發動攻勢,第一目標毫無疑問是中途島。

鑒於中途島重要的戰略位置及面臨的現實威脅,同時也為兌現對金的承諾,就在日軍在「大和」號上召開第一階段總結會的4月29日,尼米茲向華盛頓發出了電報:「關於中途島防禦問題,我認為該島目前只能抵禦中等規模的進攻,對付大規模進攻則必須有艦隊支援。我擬於5月2日視察該島,並充分考慮可行的加強及支援該島的措施。」

小島迎來了大司令。迎接上將的是兩位級別並不太高的軍官,海軍陸戰隊第六守備營營長哈羅德·香農海軍陸戰隊中校和中途島海軍航空站站長西里爾·賽馬德海軍中校。年過半百還僅是個蹩腳中校,如果沒有戰爭降臨,這老哥兒倆估計就這樣熬退休了。兩人陪同司令官一起彎腰走進炮兵掩體和地下指揮所,檢查了飛機機庫和通信設施運營情況。尼米茲尤其詢問了中途島和珍珠港之間的海底電纜系統,中途島和珍珠港通過該系統直接聯繫就可以避免日軍竊聽。貌似悠閑的尼米茲就這樣在島上整整晃悠了一天。

尼米茲並未向兩人說明,中途島即將面臨日軍的入侵。他只是簡單地問香農,要擋住敵人大規模的水陸兩棲進攻,這個前哨基地還需要些什麼。估計兩位中校以前想見一回尼米茲都難——這基本相當於鄉長見到了省委書記,這次司令官主動送上門來,兩人可算逮住了彙報機會。香農和賽馬德立即獅子大張嘴地向領導列出了一大堆清單。

尼米茲對此早有預料,微笑着繼續問:「如果我把這些都給你們,你們能守住中途島,打退敵人的進攻嗎?」

香農毫不猶豫地拍起了胸脯:「能,長官!」

從尼米茲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對香農的回答非常滿意,儘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高明的領導就是這樣,在特定環境下對下屬的拍胸脯同樣能坦然接受。翌日一早,尼米茲帶參謀人員悄然飛回珍珠港。整個視察活動既了解了現場情況,又鼓舞了士氣,表面上又不事張揚、樸實無華,這正是典型的尼米茲式工作作風——老酒最敬佩並孜孜追求而不得的類型。

香農的回答很快得到了豐厚回報。回到珍珠港后,尼米茲馬上寫信給島上的兩位指揮官,稱讚他們工作幹得很好,並告知他們已被臨時晉陞上校——看來當領導佈置任務時,適當吹吹牛也是非常必要的,至少讓領導高興的同時還可能得到提升機會。隨後尼米茲話鋒一轉說到了正題:日軍正準備全力進攻中途島,攻擊行動預計在5月28日前後展開,島上守軍即將面臨最嚴峻的考驗。最後他說,承諾給島上的援助很快就會來到。

對此,兩上校異常震驚:對這個無名小島,日本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興趣?這顯然不是他倆要去思考的問題。參加戰鬥是軍人的最大願望,兩人感到了壓力卻也並未驚慌失措,這證明尼米茲提拔他們並非毫無道理。兩人清楚,僅靠拍胸脯是守不住中途島的。從即日起,全島受令進入戒備狀態,巡邏機每天出動在島西島北進行搜索,陸戰隊員隨身攜帶作戰裝備,吃飯睡覺時都不例外。領導顯然也沒吹牛,島上很快開始迎來大批增援人員、飛機和物資。

並非所有人都同意尼米茲的判斷。一段時間以來,美軍潛艇和偵察機提供的情報表明,幾乎所有日軍艦艇都在駛往同一個方向,日本本土。由此推斷,日軍正在集結兵力準備發動下一輪攻勢。在華盛頓和夏威夷,人們關於日軍進攻目標的爭論一直在持續之中。到5月8日,羅徹福特從破譯的日軍情報中再次做出了新判斷:

一、日軍南太平洋的軍事行動暫時告一段落,莫爾茲比港面臨的現實威脅已初步解除。

二、大批日軍艦船正在向本土和馬里亞納群島集結,可能牽扯一支打擊部隊的組建,該部至少包括日軍第一、第二航空戰隊4艘精銳航母中的2~3艘,此外還有2艘快速戰列艦、2艘重巡洋艦、為數眾多的驅逐艦和輔助艦隻。

三、這支強大艦隊的確切目標和使命尚不明確,但很難排除夏威夷和中途島。

憑藉敏銳的第六感覺,羅徹福特幾乎斷定日軍下一步的目標就是中途島。但就像把犯罪嫌疑人最終定義為罪犯必須需要證據一樣,羅徹福特同樣要為自己的判斷提供充分的理由。

根據長期破譯的電文顯示,日軍通常用A起頭的兩個字母作為太平洋上一些地區的代號,如AH代表珍珠港,AG代表馬紹爾群島。記憶超群的羅徹福特從浩如瀚海的電文中找到了3月初日軍的一份電報,要求水上飛機從馬紹爾群島出發,中途在一個無名點接受潛艇補給后再飛往珍珠港。電文指出,飛機要特別注意避開來自AF的空中偵察。3月4日,日軍水上飛機在珍珠港扔下幾顆炸彈后成功逃離,這就是前文提到的第一次「K號行動」。經過對海圖的仔細比對,羅徹福特推斷AF只能是中途島或其附近某一地區的代號,很可能就是中途島本身。

之後幾天,羅徹福特發現日軍提到AF的許多電訊與第二次「K號行動」有關。5月11日破譯的一份電文顯示,聯合艦隊電令第二艦隊一支下屬部隊「開往塞班島和關島地區,等候參加即將開始的戰鬥」,航空兵和運輸船各一部也將前往上述地區。13日,H站得知這支艦隊要參加一個代號為MI的作戰行動,並將在5月27日起航。同天的另一份電文在提及作戰地點時再次出現了AF代號。16日,破譯的另一份四段電文同樣暗示了這一點。18日,日軍從賈盧伊特發給一支潛艇部隊的命令說:「請改變關於佔領AF和AO部隊的行動命令,位置在AH以東150海里處,潛艇當然要在這一位置最前面。」據此,羅徹福特斷定,AF就是中途島,AO是阿留申群島,日軍派出的潛艇位於中途島AF和瓦胡島AH之間,很可能是承擔警戒或偵察任務。從20日截獲的另一封長電中,羅徹福特大致弄清了日軍此次行動的規模,唯一不能確定的仍是行動目標。與羅徹福特的判斷相反,華盛頓的情報專家斷定AF毫無疑問是珍珠港。

羅徹福特必須提供更充分的證據。H站情報分析員賈斯柏·赫爾姆斯在從事該項工作之前是個建築工程師,曾參與泛美航空公司對中途島地面設施的勘察設計,對那裏的情況非常熟悉。赫爾姆斯為茶飯不思的站長想出了一個絕妙主意。

5月19日,一向不輕易拋頭露面的羅徹福特鑽出地下室來到了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在徵得尼米茲同意之後,萊頓通過海底電纜向中途島做出了具體指示。賽馬德立即用明碼向珍珠港發報說,水蒸餾塔出現故障導致島上淡水短缺。中途島本身沒有天然淡水供應,島上用水全部來自一個過濾水廠。很快第十四海軍軍區布洛克少將煞有介事地回電說,「將派出供水船前往供水」。第二天,H站截獲並破譯了威克島發往東京的電報:「AF可能缺乏淡水。」聯合艦隊為此特意為田中船隊增派了淡水供應船。

一切真相大白,AF就是中途島!

目標既已明確,尼米茲決定傾其所有為中途島派出增援,當然也包括陸軍駐夏威夷第七航空隊的飛機,這支部隊由克拉倫斯·廷克陸軍少將指揮。肖特中將被免職后,迪洛斯·埃蒙斯中將接替了他的職務。之前由於陸海軍協作不力最終導致了珍珠港悲劇,新來的埃蒙斯就想儘力與尼米茲搞好關係,兩人看上去還算融洽,埃蒙斯幾乎每天都會到太平洋艦隊司令部來晃一圈,但這並不代表他會輕易同意海軍的觀點。

埃蒙斯對尼米茲將他管轄的陸軍戰機不斷派往中途島非常不滿。按職責劃分,中途島防禦歸海軍負責,夏威夷的安全則由陸海軍共同承擔。尼米茲等於用他陸軍的化肥去上了海軍的菜地。埃蒙斯抱怨尼米茲顯然忽略了敵人進攻瓦胡島的可能性。和華盛頓的判斷類似,埃蒙斯認為日軍進攻目標毫不例外當然是珍珠港,這兒才是最有油水的地方。5月3日,在火奴魯魯體育館,埃蒙斯向大約5000名民眾和民防隊員公佈了自己的觀點,「夏威夷很可能再次遭到日本人的全力攻擊」。

埃蒙斯的觀點得到了頂頭上司馬歇爾的大力支持,特別在參謀長得知「日軍一支部隊已經把郵政地址變為中途島」之後。在對日軍的狂妄無比憤慨的同時,馬歇爾同樣心中狐疑,狡猾的日本人難道會犯下如此弱智的錯誤?這很可能是他們瞞天過海精心佈下的迷魂陣。如果一件事聽起來好像是真的,倒往往有可能正是假的。

陸軍部長史汀生不贊成馬歇爾的觀點,認為日軍最可能襲擊美國西海岸,以此作為對杜立特空襲東京的報復——目前日本人顯然不具備空襲華盛頓的能力。他在5月21日的日記中寫道:「最近幾天,不斷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說日本人正在集中兵力準備向我們發動進攻,以報東京被炸之仇。由於消息有根有據,我們現在正不安地揣摩着他們的進攻地點。究竟是阿拉斯加還是西海岸,抑或是巴拿馬運河?馬歇爾對此十分不安,今天下午他告訴我準備親自到西海岸看看。」當天下午晚些時候,他看到馬歇爾組織召開了研究日軍進攻目標的專題會議。有人提出日軍很可能轟炸聖地亞哥的工廠,然後南下飛向墨西哥,就像當初杜立特炸完東京飛往中國那樣實施穿梭轟炸。22日下午,馬歇爾飛往了西海岸,「因為我們認為,可能性極大的是日本人將襲擊西海岸某地,很可能是西海岸的南部某地」。

5月15日,《檀香山廣告報》登載了發自華盛頓的朱利葉斯·埃德爾斯坦的文章說:內行的觀察家今天在這裏預測說,日本人將對阿拉斯加和夏威夷發動「春季攻勢」。

墨爾本的麥克阿瑟認為,儘管莫爾茲比港面臨的威脅暫時解除,但不甘心失敗的日本人很快會捲土重來,重新恢復對新幾內亞和所羅門群島的攻勢。對此,柯廷總理和澳大利亞參謀部舉雙手贊成。看到美國人吵得怪熱鬧,不甘寂寞的英國人也免不了要來湊湊熱鬧。倫敦決策人士認為,日本人下一步的攻擊目標毫無疑問是印度和錫蘭,他們甚至對非洲的馬達加斯加表示出異乎尋常的興趣。綜合所有意見的共同點,都是為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好像日本人多待見他們似的。

麥克阿瑟的擔心並非多餘。日本人對未能通過兩棲作戰攻佔莫爾茲比港始終耿耿於懷。因主力艦隻返回本土參加中途島作戰,井上第四艦隊只剩下原來的「破爛貨」,日軍無奈改變了進攻方式。墨爾本C站破譯的一份超長電報顯示,日軍南海支隊將從新幾內亞北海岸的布納出發,沿小路跨越歐文斯坦利山向南攻擊莫爾茲比港。偵察機發回的報告顯示,日軍工兵正在加寬那裏的公路。

除柯廷外,對南太平洋格外重視的金同樣贊成麥克阿瑟的觀點。金認為,所有主力航母北調中太平洋將導致澳洲門戶洞開。哈爾西率第十六特混艦隊回撤珍珠港后,南太平洋只剩下克瑞斯艦隊微不足道的海上力量。一貫看不上英國人的金甚至放下身份乞求倫敦的援助,畢竟澳大利亞、新西蘭與大英帝國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5月18日,華盛頓致電倫敦:「海軍部能接受臨時從東方艦隊抽調航母支援利里艦隊的請求嗎?如同意,請立即行動。」金能夠做出這種姿態,確實反映出當時危機的嚴重程度。海軍大臣龐德婉言拒絕了美國人的請求。英國人的借口是日軍正準備大舉進攻馬達加斯加——你怎麼不說日本人要進攻倫敦呢?一直都是你獅子大張嘴問我要東要西,我就借一回你還不答應,對金來說,這是永遠無法忘卻的侮辱,柯廷對此估計也不會太高興。

鑒於美國海軍早就派出大量艦船到大西洋幫助英軍作戰——之前「約克城」號和「大黃蜂」號都在大西洋,因太平洋形勢危急才緊急抽調回來,「黃蜂」號目前還在幫助英國人執行向馬爾他運送「噴火式」戰鬥機的任務。皇家海軍甚至不願從正在西非沿海無所事事的3艘航母中抽出1艘來支援澳大利亞,簡直太不夠哥兒們義氣了。丘吉爾發現,皇家海軍的吝嗇行為徹底激怒了睚眥必報的金,之後他在所有場合不講理由更加堅決地反對英國人的全部觀點,有時甚至蠻不講理。後來事實證明,日軍在印度洋並無大的軍事行動,丘吉爾為海軍部的錯誤決策感到遺憾。

如果放在戰爭後期,美國數不清的航空母艦防守如此多的可能被攻點並不算難。但現在面對實力強大的日本海軍,兵力捉襟見肘的太平洋艦隊連保護一個要點的絕對把握都沒有。尼米茲必須做出準確判斷,以集中兵力積極應對。他知道自己一旦判斷錯誤,後果將多麼嚴重,目前他就像日德蘭海戰時的皇家海軍傑利科上將一樣,「是個在一下午就可能輸掉一場戰爭的人」。尼米茲顯然與恐慌無緣,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冷靜而清醒的判斷,一旦做出判斷就絕不動搖,這正是尼米茲作為一個偉大統帥的可貴之處。5月15日和16日,弗萊徹和哈爾西相繼接到了尼米茲的電令,率艦隊儘快返回珍珠港。當然,這一調動也是尼米茲使用「詭計」藉助日本人的力量排除了金的阻撓后完成的。

最新情報顯示,阿留申群島同樣是日軍的攻擊目標。尼米茲用於排兵佈陣的力量有限,不可能分出足夠力量阻擋日軍在北太平洋的攻勢,他傾向於竭盡全力保衛中途島。可阿留申不但具有一定戰略價值,更重要的它是美國領土,倘若對其置之不理,勢必遭到國內公眾和輿論的譴責,對這個輔助戰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積極的姿態——有時候講講政治也是非常必要的。思忖再三,尼米茲決定派出一部分巡洋艦和驅逐艦以加強那裏的防禦。5月17日,尼米茲下令成立北太平洋艦隊,由羅伯特·西奧博爾德少將任司令官,統領重巡洋艦「印第安納波利斯」號和「路易斯維爾」號,輕巡洋艦「檀香山」號、「聖路易斯」號和「納什維爾」號以及14艘驅逐艦和5艘潛艇,艦隊還能得到陸軍岸基航空兵的支援。

尼米茲還有一支貌似強大的戰列艦部隊,包括「賓夕法尼亞」號、「馬利蘭」號、「科羅拉多」號、「愛達荷」號、「田納西」號、「新墨西哥」號和「密西西比」號,比開戰時的8艘僅少了1艘。這支艦隊目前駐紮在三藩市,司令官是他的好友派伊中將。對戰列艦情有獨鐘的金強烈要求尼米茲將這些「主力艦」派上用場。但尼米茲認定航母將成為未來作戰的核心,不打算讓這些戰列艦參加戰鬥。它們速度太慢,無法與航母一起快速機動,還要佔去大量護航艦隻。今天航母作為海戰主力已成為共識,但當時海軍的主流觀點依然認為戰列艦是海上爭霸的核心力量。尼米茲摒棄使用戰列艦要冒相當大的風險。在兵力處於絕對劣勢的危急關頭,故意將威武雄壯的戰列艦擱置一邊,戰役打輸了如何解釋?潛艇專家尼米茲並非飛行員出身,而山本卻是海軍航空力量的倡導者和踐行者。在這次決定命運的大爭鬥中,尼米茲順應潮流選擇以航母為主力,而山本背道而馳將戰列艦作為中堅,這不啻為一個絕妙的諷刺。

在與山本鬥智斗勇的同時,尼米茲還必須與頂頭上司進行有策略的鬥爭。他在24日致電金,「保護西海岸更加重要,馬歇爾參謀長也如此認為」,同時提議將戰列艦留在三藩市,「直到其打擊力量的使用目標更加明確」。尼米茲認為一旦中途島落入日軍之手,將來收復該島時可以用它們的艦炮對岸實施轟擊。

隨着尼米茲的一紙紙電令,從5月18日起,越來越多的B-17從西海岸飛抵夏威夷,通常在24小時內迅速完成所有調試移交戰鬥部隊,或留瓦胡島,或被迅速派往中途島。尼米茲將壓箱底的老古董一股腦兒翻了出來,將能收羅到的飛機——不管年代、型號,只要能上天——統統派往中途島。隨着大量增援陸續到來,小小中途島簡直成了大雜燴。

5月21日,中途島提前進入了戰備狀態。在此之前,島上航空力量僅海軍陸戰隊第二十二航空大隊,下轄第二四一偵察轟炸機中隊和第二二一戰鬥機中隊,前者有31架老舊的「報復者式」偵察轟炸機,後者有21架速度和名字差不多的「水牛式」戰鬥機。大部分飛行員從未受過攻擊海上目標的訓練。大隊長艾拉·凱姆斯中校有47名軍官和335名士兵,小島安排食宿已非常困難,部分士兵只能分到防空洞裏簡陋的地鋪。

進入偵察階段之前,航空大隊每天耗油1500加侖,島上儲油系統完全能夠滿足使用。開戰之後,太平洋艦隊已多次向島上輸送戰機、物資。戰前,「列剋星敦」號正是向這裏運送戰機,才幸運躲過了日軍的地獄劫殺。後來弗萊徹增援威克島未果,所載物資人員大部分轉運到了這裏。預感到很快將有大批增援到來,賽馬德下令嚴格控制淡水供應。除飲用做飯,洗浴洗衣只能使用抽上來的海水。

5月22日,副大隊長維恩·麥考爾少校開始部署對外偵察。當天,第四十四巡邏機中隊的6架「卡塔琳娜」抵達東島,隨機同來的有20名軍官和40名士兵。當天巡邏耗油8000加侖,為正常耗量的5倍。第二天,該中隊剩餘6架飛機載着21名軍官和40名士兵抵達。麥考爾增派了6架「卡塔琳娜」在島東1100公里實施扇形搜索,油耗比頭天翻了一番。

5月25日,尼米茲決定聽取羅徹福特關於未來形勢的專題彙報。其他人員均按時到會,只有彙報人羅徹福特遲遲不見人影。按說一名普通軍官通常是不會同司令官失約的,大家已從上將臉上讀出了一絲不悅。

半小時后,雙眼通紅的羅徹福特終於出現了。接到參會通知后,羅徹福特很清楚司令官想知道什麼。他忙了一個通宵,為破譯難以對付的五位數密碼做了最後的嘗試。當他終於解開連環套中的最後環節時,發現已趕不上準時參加會議了。小羅急忙脫去吸煙服和拖鞋,換上軍服趕往會場,還是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小時。

羅徹福特為自己的行為表示了歉意,解釋他和助手為破譯日軍的進攻時間熬了一個通宵。情報員韋斯利·賴特少校成功譯出,日軍將在6月3日同時進攻中途島和阿留申群島,「瑞鶴」號將不參加這次戰鬥。隨後,羅徹福特詳細介紹了日軍參戰的兵力情況:2~4艘戰列艦,4~5艘航空母艦,8~9艘重巡洋艦,4~5艘輕巡詳艦,16~24艘驅逐艦,至少25艘潛艇。聽完上述彙報,尼米茲臉上的些許不悅早已煙消雲散。

當時尼米茲不知道山本將率戰列艦隊參加戰鬥——這是極危險的事情。中途島戰役時上帝完全站在了美國人一邊,連情報失誤都對未來戰局產生了積極影響。不知道日軍主力戰列艦參戰,反倒可以使尼米茲放開手腳,輕裝上陣與山本做殊死一搏。事實上,後來日軍戰列艦完全未能派上用場。即使如此,日軍參戰艦艇的數量也遠遠超過了美國人。

剛剛破譯的情報不但明確了日軍的進攻日期,連作戰計劃細節乃至參戰各艦艦長的名字都一清二楚。羅徹福特最後說,詳細的無線電情報來源正在枯竭,日本海軍可能採用了新的密碼系統,H、N、C站今後一段時期只能依靠通信量分析進行一些簡單判斷——日軍啟用新密碼的準確日期是5月27日。不過沒關係,尼米茲知道得已經夠多了。

如此詳細的情報不僅未能打消華盛頓和太平洋艦隊一些人的顧慮,甚至加劇了他們的擔憂。這會不會是日本人故布疑陣,引誘美國人上鈎的調虎離山計?日軍為何會派出如此強大的力量去進攻中太平洋一個小珊瑚島和阿留申群島西部的幾個荒涼小島?為什麼如此重要的計劃全用電報發送?即使最保險的密碼系統也有被破譯的可能,這是人人皆知的常識。

面對質疑尼米茲完全顯示出一位傑出戰略家的過人膽識,一旦認準就絕不瞻前顧後。他特彆強調,日軍動用大量兵力的目的,正是為了誘出美國太平洋艦隊一網打盡。用電報發送作戰計劃,說明日軍的行動日程非常緊迫,除用電報下達已無其他更好辦法。尼米茲毅然決定以情報準確無誤為前提來制訂美軍的作戰計劃。

儘管做出了上述解釋,尼米茲依然忐忑不安。他命令萊頓根據獲得的所有信息,儘可能預測戰鬥打響的準確時間。萊頓查閱了前三周的資料,仔細研究了中太平洋風向、氣象等各種情況,不時與羅徹福特電話核對。萊頓本以為肚裏的情報多得幾乎要鼓起來,但當他最後出現在司令官面前時,竟然一時拿不定主意。

「我現在很難談得具體。」此刻,萊頓肯定想起了半年前的金梅爾上將。

「我就是要你具體地談,」尼米茲的口氣不容置疑,「這是你的任務和職責,你現在必須站在日軍將領的角度,告訴我他們的作戰計劃。」

「好的,將軍,」萊頓終於鼓足了勇氣,「敵航母艦隊將在6月4日清晨從西北方向向中途島發起進攻,他們將在清晨6時、方位325度、距中途島175海里處被我軍發現。」

尼米茲清楚,萊頓上述判斷肯定有大量數據為依據。此時此刻,一個極其大膽的作戰方案在他腦海里已初具雛形。尼米茲認為,在浩浩蕩蕩前來進攻的日軍艦隊中,最具威脅的毫無疑問是機動部隊的數艘航母,只有它們才具備摧毀中途島陸、空防禦的絕對實力,也只有它們的艦載機才能為日軍其他艦隻提供足夠的空中保護。要想遏制日軍猛烈的進攻勢頭,必須集中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儘快摧毀南雲機動部隊的飛行甲板。

顯然中途島「易攻難守」,守住的唯一希望在於取得附近海域的制空權和制海權。尼米茲決定孤注一擲,將手中兩張王牌——哈爾西第十六特混艦隊和弗萊徹第十七特混艦隊聯袂派出,共同執行守衛中途島的艱巨任務。他們將在島西北海域潛伏起來,伺機對前來偷襲的日軍航母發起突襲,力求一擊致命!

日軍進攻日期推遲對中途島的香農和賽馬德無疑是個好消息,他們因此獲得了寶貴的幾天準備時間。兩人是島上一對有名的網球雙打選手,在未來的保衛戰中,希望能夠像在球場上那樣配合默契。

一戰老兵香農對歐洲塹壕戰的血腥刻骨銘心,堅信帶刺的鐵絲網是最有效的防衛工具。他下令陸戰隊員在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佈設了鐵絲網。人手不夠,其他部隊也必須參與進來。對此,一名高射炮手憤怒地喊道:「鐵絲網,鐵絲網!天哪!這老頭兒以為鐵絲網就能擋住敵人的飛機!」島上存放的大量炸藥被作為最大的不安全因素推入大海。

儘管進行了精心準備,守島官兵也鬥志高昂,但並非所有人都像香農那樣認為憑此就能守住中途島。島上很多設備無法滿足實戰要求。東島和沙島各有一部雷達,卻都是早已過時的SC270型,連目標高度都無法測到。雷達屏幕上出現的亮點可能是敵機,也可能是低空飛翔的信天翁,更可能是自己的飛機。為準確判斷敵我,賽馬德要求進入中途島的己方飛機必須以特定的方式進入,只要符合進入方式就可認定是自己人。但珍珠港遭襲時,日軍攻擊機群來襲方向與預定抵達的B-17進入角度幾乎一致,這顯然不是一種科學的做法。

連續增援使島上戰機迅速達到了三位數,中途島似乎要舉辦一次古董飛機展。「報復者式」在年初的俯衝試驗中機體和機翼脫離,之後的解決辦法是用膠布粘上去,聽起來跟小孩兒擺積木似的。「水牛式」綽號叫「空中棺材」,日軍零戰水平飛行速度比它俯衝還快——就像人家立定跳比咱三級跳還遠似的。「水牛式」的飛行員認為,接到升空戰鬥命令幾乎就等同接到了死亡通知書。這些飛機除了充數以給駐軍增加一點信心,實戰中很難發揮作用。

5月25日,島上又上來80個人,就餐軍官人數達到平常的3倍以上。當天,第三守備營的一個高炮連登島,迅速在兩島部署了4門高射炮。隨後,唐納德·黑斯蒂上尉和約翰·阿帕吉斯中尉的陸戰隊第二突擊營三連、四連登島,分別被部署在沙島和東島。戰鬥打響之前,駐島陸戰隊員已達4500人。香農的命令是「讓日本人統統死在海灘上」!

由埃文斯·卡爾森任營長的第二突擊營是不久前組建的。別看僅是個小小中校,卡爾森在中國卻聲名顯赫。他曾多次訪問延安,是朱德總司令的好朋友,兩人會面時的翻譯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周立波。卡爾森曾得到毛澤東的親自接見,與周恩來、鄧小平、劉伯承、徐向前、聶榮臻、賀龍、葉劍英等我軍高級將領均有交集。卡爾森對游擊戰術尤感興趣,他的營在訓練、軍容等方面都深受共產黨軍隊的影響。

要說這卡爾森看起來已經夠牛了,但他的副營長更牛——詹姆斯少校是羅斯福的大兒子。此外,大西洋艦隊司令官英格索爾上將的公子以及斯普魯恩斯的少爺都參加了本次戰役,小英格索爾更是在戰役中獻出了生命。

尼米茲已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內定了一名指揮官——他麾下的猛將「蠻牛」哈爾西。因成功空襲馬紹爾群島、南鳥島及轟炸東京,哈爾西已成為國人心目中的英雄。由他來指揮這場至關重要的海空大戰實在再合適不過的了。

5月26日上午,哈爾西率第十六特混艦隊悄然返回珍珠港。哈爾西已預感到將有重大戰事發生,但他此時全身奇癢難耐,這種狀況來源於他在空襲東京之前與杜立特的那次會面,重感冒最終引發了皮膚瘙癢。之後他拖着病體遠征東京,歸來后又馬不停蹄遠征珊瑚海,其間未得到任何休息。航海途中,軍醫曾給他開過一個麥片水泡浴的方子,但這隻能暫時緩解癥狀。醫生最終的確診是「全身皮炎」,認為是精神高度緊張加上熱帶陽光長期照射誘發的。軍醫對哈爾西的抗議毫不理睬,建議他立即住院治療:「長官,在您的健康方面,我就是那個可以給您下命令的人。」

「企業」號剛剛靠上泊位,哈爾西就在副官阿什福德陪同下趕往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尼米茲一臉欣喜的神情前來迎接摯友和愛將。哈爾西稱得上「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悍將,兩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學生時代。

當形銷骨立、精神萎靡的哈爾西出現在面前時,尼米茲立刻明白醫生要他住院的建議是完全正確的。哈爾西原來合體的軍服顯得空空蕩蕩,體重減輕了至少10公斤。眼見的一切預示著哈爾西已無法參加迫在眉睫的大戰。尼米茲嚴令他立即住院治療,一刻都不能耽擱。

事實證明,中途島之戰上帝竟如此眷顧美國人。以哈爾西的勇猛作風,戰役後期他定會開足馬力窮追猛打,給急於翻盤的山本以可乘之機。1965年,尼米茲在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時感慨地說:「比爾不得不住院那天,對美國海軍來說的確算一個好日子。」

但哈爾西間接為中途島的勝利做出了貢獻。入院之前,尼米茲請他舉薦可接替自己職務的指揮官,哈爾西毫不猶豫推薦了好友、第十六特混艦隊巡洋艦分隊司令官雷蒙德·斯普魯恩斯少將,稱他是唯一能讓自己甘心託付2艘航母的人。返回珍珠港途中,預感到將住院的哈爾西告訴身邊的參謀,將向尼米茲將軍舉薦斯普魯恩斯接替自己的職務。在5月25日的一封電報中,哈爾西已提前向斯普魯恩斯的頂頭上司弗萊徹打了招呼。尼米茲對哈爾西的提議當即表示贊同。從另一種角度看,此舉同樣是為了保證第十六特混艦隊指揮的連續性。尼米茲不認為飛行員經歷是航母艦隊指揮官的必備條件。

雖然只是點頭之交,但尼米茲和哈爾西一樣對斯普魯恩斯有着極高的評價,尼米茲已內定他為太平洋艦隊新一任的參謀長。現任參謀長德雷梅爾過於保守,對尼米茲的攻勢戰略頗多異議,尼米茲已決定讓他接替身體欠佳的布朗出任兩棲指揮官。在尼米茲眼中,斯普魯恩斯是出色的組織者和戰略家,和德雷梅爾一樣具有深厚的學術功底,精通作戰藝術,已經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可以說是文武雙全,內外兼修。尼米茲認為,在美軍實力遠遜於對手的情況下,由斯普魯恩斯接替勇猛但易衝動的哈爾西可能更加穩妥。哈爾西這一舉薦不打緊,一顆璀璨的將星就此冉冉升起。

26日上午,斯普魯恩斯已隨哈爾西返回了珍珠港。返航途中,他已認真解讀了尼米茲發來的有關文件。他認為中途島並無多大價值,日軍對該島和阿留申群島的進攻同樣不合邏輯,日軍是想通過進攻中途島引誘美軍主力出戰,他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

戰艦泊港,斯普魯恩斯隨後登上了「企業」號,準備向哈爾西報告工作並詢問近期的作戰行動,這是海軍歸港的慣例。「企業」號上靜悄悄的,哈爾西並未像以往那樣站在舷邊迎接他。他得知哈爾西可能病重,僅此而已。後來他說:「因為我不是飛行員,珍珠港有的飛行員比我資歷深,我還以為他們中的某一位將接替哈爾西的職務呢。」的確如此,當時諾伊斯和貝林格呼聲都非常之高。

就在斯普魯恩斯躊躇之時,要他立即到司令部報到的命令到了。尼米茲告訴他,日軍很快將對中途島和阿留申群島發起攻擊,太平洋艦隊將以現有力量頑強抗擊,哈爾西因病已經住院。司令官接下來的話讓他頗感驚訝——第十六特混艦隊司令官的職位將由他接任,建議他只帶副官登上「企業」號,全面接管哈爾西的參謀班子。

尼米茲接着說,第十六特混艦隊將有48小時進行補給,隨後於5月29日起航奔赴戰場。28日,他將有時間與弗萊徹簡短會晤。因弗萊徹資歷較深,即將展開的作戰由他負責戰術指揮,斯普魯恩斯從未指揮過航母作戰,已有多次實戰經驗的弗萊徹相對經驗更豐富一些。

尼米茲接着說明,一俟本次戰事結束,他將棄船登岸接替德雷梅爾出任自己的參謀長。對此,斯普魯恩斯顯然不太高興,戰爭年代離開愛艦到岸上從事瑣碎性事務工作,顯然不為大多數渴望戰鬥的將領所喜愛。斯普魯恩斯和弗萊徹一樣討厭文案工作,他總是把計劃制訂等日常事務交給參謀去做。但一貫內斂的斯普魯恩斯並未在臉上露出不快。後來他說:「在我一生中,曾兩次從事參謀工作。這次又要回到岸上,對此我是不大高興的。」

斯普魯恩斯竭力抑制住失望情緒,全神貫注地聽取了尼米茲關於戰局的綜合分析及將要採取的對策。作為出色的戰略家,他很快明白將航母部署在南雲側翼的好處——在日軍空襲中途島時,他將有機會摧毀日軍的飛行甲板。

離開辦公室時,斯普魯恩斯對「受此重任」雖感意外,「但並未被壓倒」。危難之際被賦予重任,對一位軍事將領無疑是非常幸運的。他坦承有壓力,也有信心,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日軍的戰略企圖,我想我們能夠給他們以沉重打擊」。

當天下午,斯普魯恩斯帶副官羅伯特·奧利弗中尉到醫院看望了老領導。病床上的哈爾西全身赤裸,只是蓋了一張被單,全身塗滿了一種用以鎮靜的軟膏。他看上去不太舒服,不停地抓撓胳膊、胸脯和肩膀。斯普魯恩斯表示,很高興接受哈爾西經驗豐富的參謀班子,他們的專業技能和協調能力是自己所必需的。哈爾西儘力安慰他不必擔心缺乏航母指揮經驗,第十六特混艦隊參謀班子的全力支持將會彌補這一缺陷,最可依賴的就是參謀長勃朗寧上校,他是海軍著名的航空戰專家,《生活》雜誌最近說是他策劃了對日本的襲擊。斯普魯恩斯知道勃朗寧酗酒,變化無常,很難共事。美國戰史專家莫里森少將評價他「是一個性情暴躁且反覆無常的傢伙,這導致他的職業生涯難以發展到四道杠,但他的確擁有一個精明的腦子」。

當斯普魯恩斯詢問老領導對本次作戰的見解時,哈爾西嚴肅地告訴他:「絕對不能暴露自己,一定要盯住日本人的航空母艦,別的什麼都不要管!」

此時,斯普魯恩斯已56歲,與尼米茲、麥克阿瑟、哈爾西相比,毫無顯赫的過往經歷。1886年7月3日,他出生在馬利蘭州巴爾的摩市一個德國移民家庭。將軍的童年孤獨缺乏溫暖,母親安妮對精神追求的熱情遠多於對孩子的關愛,父親亞歷山大同樣冷漠無情。他們後來乾脆把孩子送往新澤西州由外祖母和3個小姨撫養。在老師眼中,少年斯普魯恩斯是個內向害羞的孩子,儘管學習成績不錯卻並不驚人。10歲那年,父親曾帶他去過一次西點軍校,但少年對軍事毫無興趣。後來外祖父和父親相繼破產,生活窘迫,貧苦生活使斯普魯恩斯在以後70年裏一直為尋求經濟上的安全感而不懈努力。他的生活節儉到了近乎吝嗇的程度,幾乎從不買新衣服,即使後來發達也只有一頂海軍上將軍帽,因為一頂新帽子要花費40美元。他總是樂於將一張面巾紙撕成兩半使用。到1969年12月去世時,他已經積累了價值100萬美元的財富,這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1903年7月2日,斯普魯恩斯在17歲生日前一天,宣誓成為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學員,選擇到這裏就讀的原因是可以免交昂貴的學費。學員時期的斯普魯恩斯默默無聞,很少引起他人關注。但他學習勤奮,1906年9月12日畢業時,成績在209人中排第二十五位。老師在他的畢業評語里這樣寫道:「他的外號叫『乖孩子』,是一個害羞的孩子,總是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還有像小女孩兒一樣天真無邪的性格。除執勤之外,他不會去傷害任何人和事物。」

畢業后,斯普魯恩斯先到戰列艦「艾奧瓦」號服役,之後隨「明尼蘇達」號參加了著名的「大白艦隊」環球旅行。1908年10年,他第一次到了日本,並於同年9月13日晉陞少尉。1911年秋,在印第安納波利斯的一個網球場上,他邂逅了童年的鄰居和玩伴、23歲的瑪格麗特·迪安,兩人於1914年12月30日喜結連理。

1913年3月10日,斯普魯恩斯以中尉軍銜獲得了職業生涯的第一個重要職位——驅逐艦「班布里奇」號艦長。一戰爆發時,雷蒙德在岸上任海軍電子機械檢查員。當美國最終參戰時,他已是「賓夕法尼亞」號的少校電器軍官了。一年後,當他被晉陞中校時,一戰結束了。

在那之後,他先後出任「亞倫沃德」號、「帕西瓦爾」號驅逐艦艦長,得到了分艦隊司令官哈爾西的賞識。比爾高度讚揚他的睿智和個人魅力,而斯普魯恩斯則欽佩哈爾西高超的航海技藝和戰鬥精神,從那時起兩人就已經惺惺相惜。

1921年,斯普魯恩斯棄船登岸到海軍工程局負責電氣設備的開發、測試。在此期間,生活窘迫和前途暗淡使他一度產生了離開海軍從商的念頭。他的岳父認為,女婿「實在太誠實,在沒有原則的商界註定無法立足」。在瑪格麗特的安慰和鼓勵下,他勉強願意繼續留在海軍。1924年,他再次回到海上出任「戴爾」號驅逐艦艦長。和弗萊徹類似,斯普魯恩斯擔任過很多艘驅逐艦的艦長。1926年夏,斯普魯恩斯進入海軍戰爭學院深造。1927年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海軍情報辦公室,其間與日本海軍軍官多有接觸,其中就包括戰時的軍令部次長伊藤。20年後,兩人將在沖繩島展開一場生死對決。1929年底,斯普魯恩斯愉快出任了「密西西比」號戰列艦副艦長。

1931年6月,斯普魯恩斯回到海軍戰爭學院任教,並於次年7月6日晉陞上校。1938年4月30日,他終於攬到了一個好活兒,出任「密西西比」號戰列艦艦長,這是一名海軍軍官夢寐以求的崗位。歐戰爆發后的1940年2月,他受命到波多黎各出任第十海軍軍區司令官,同年12月14日晉陞少將,跨入高級將領的行列。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的1941年9月10日,斯普魯恩斯出任太平洋艦隊第五巡洋艦分隊司令官,指揮「北安普敦」號、「彭薩科拉」號、「鹽湖城」號和「切斯特」號4艘重巡洋艦,職責是為哈爾西的航母護航。對此,他感到非常失望,作為鐵桿的巨艦大炮派——他甚至阻止手下有前途的年輕軍官去報考飛行員——他的最大願望是指揮一支戰列艦隊。

珍珠港事件爆發時,斯普魯恩斯正隨哈爾西執行向威克島運送戰鬥機的任務,幸運躲過了那場浩劫。此後雖數次隨哈爾西出征,但他並未取得像樣的戰績。兩人性格截然不同,後來日本人曾將他們譽為美國海軍的「雙璧」,哈爾西的勇猛和斯普魯恩斯的冷靜對比強烈,相比之下,日本人更推崇後者。渡邊對他的評價是:「斯普魯恩斯具有一個航母艦隊司令官所具備的最佳品格——意志堅強,考慮問題條理分明,腦子從不忽冷忽熱,情緒從不忽高忽低,一旦認準目標就勇往直前,絕不半途而廢。一位傑出的海軍將領就應該是這樣的。」

後來對選擇斯普魯恩斯出任航母艦隊指揮官一事,尼米茲感慨地說:「這是一個我從未感到後悔的決定,斯普魯恩斯有卓越的判斷力,以冷靜、縝密的指揮聞名,總是先對各種情況進行徹底調查了解,然後進行細緻周密的判斷,一旦決定打,就狠狠地打。他與偉大的格蘭特將軍一樣善於把戰爭打到敵人那裏去。他非常大膽卻從不魯莽,有打仗的天賦,並且說到做到,敢于堅持己見。」

在美國海軍之中,中等個頭、身材瘦削、頭頂略顯稀疏的斯普魯恩斯從不顯山露水,因寡言少語且喜怒不形於色而被譽為「沉默的勇士」。他為人謙遜,極度討厭拋頭露面,其低調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一個明顯的例子是,在日本簽訂投降書的儀式上,幾乎所有盟軍高級將領都應邀出席,沒應邀的打破頭也要擠進去,都想親眼見證那一偉大的歷史時刻。當時只有斯普魯恩斯在「新澤西」號甲板上靜靜踱步。散步是他的唯一愛好——放在今天估計是微信計步器里天天占封面的主兒。尼米茲害怕日本人使詐,因幾乎所有高級將領都在「密蘇里」號上。一旦發生意外情況,太平洋艦隊必須有人指揮,尼米茲選中的人就是斯普魯恩斯——戰後在尼米茲出任作戰部長后,1945年11月24日接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正是他。以戰功論,他是最有資格參加那次盛會的。

斯普魯恩斯極度謙虛:「有人認為,當我沉默不語時,我是在想一些深層次的重要東西。有趣的是,其實我什麼也沒想,腦子裏一片空白。」因為人低調,他的聲望遠不如大嗓門的哈爾西。外行看熱鬧,行家看門道。在美國歷史學家眼中,他的戰績絲毫不亞於哈爾西。哈爾西經常會犯一些明顯且低級的錯誤,但縱觀斯普魯恩斯的戰爭經歷,除中途島海戰初期對航空兵的運用稍有不適,其他幾乎無懈可擊。儘管曾有他用兵偏於保守的責備,但從戰後日軍的記錄來看,當時他被同僚認為過於謹慎的決策恰恰是正確的。連一貫吹毛求疵的金對他同樣是讚譽有加:「斯普魯恩斯是美國最聰明的海軍作戰指揮官。」

斯普魯恩斯極度討厭記者和新聞媒體。他認為評價個人業績的是戰績,而不是自己的那張嘴。對記者他總是避而不見,拒絕接受任何採訪,並以缺少宿舍為由拒絕記者在艦上居住。記者的報復方式只能寫文章說,「他儘管辦事幹練,卻冷酷無情」。

早在20世紀20年代擔任驅逐艦艦長時,沉默寡言的斯普魯恩斯就與熱情奔放的哈爾西成了莫逆之交,儘管兩人性格相差如此之多。和哈爾西受到部下完全而無條件的擁護不同,斯普魯恩斯並不受官兵的歡迎。有人形容他「精幹,刻板,實事求是,總是一本正經」,有人說他「綳著臉,是個冷酷的傢伙」,秘書維克多·郎少校稱呼上司「本質上就是一部機器,沒有感情,至少是不曾表露過」。實際上斯普魯恩斯非常幽默,為人真誠,只在確實非常高興時才露出微笑,在極度愉快時才放聲大笑。但在海上,高級軍官更願接受他的指揮,雖然他們同樣無條件擁護哈爾西。一位驅逐艦艦長曾說:「在哈爾西將軍手下工作,你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以及應該如何干,因為指示從來不會及時到位,他也從不按計劃行事。但在斯普魯恩斯將軍手下就不是那樣,一切行動均有章可循。」

哈爾西是那種咋咋呼呼、先干后想的將軍,而斯普魯恩斯則冷靜鎮定,凡事三思而後行。哈爾西能喚起人們無窮的激情和想像力,斯普魯恩斯則往往能觸及人的理智和心靈。哈爾西常樂於發表慷慨激昂、長篇累牘的誇張演說,斯普魯恩斯則往往是言簡意賅、一語中的。哈爾西好飲且喜歡開懷痛飲,能把艦隊中最能喝的人喝得「趴在桌子下邊」,斯普魯恩斯卻說「我絕不會拿那種東西來懲罰自己的胃」,他喜歡喝咖啡。兩人一個如寒冰,一個似烈火,卻水火相容,親密無間。尼米茲非常喜愛手下的兩位愛將,曾精闢地歸納說:「哈爾西將軍是水兵的上將,斯普魯恩斯將軍則是上將的上將。」

謙遜的尼米茲當然不會說自己很牛。美國歷史學家艾德溫·帕爾瑪·霍利形象地評價戰爭中美國海軍「三駕馬車」:「哈爾西能夠在一次海戰中取得勝利,斯普魯恩斯能夠在一場戰役中取得勝利,而尼米茲能夠在一場戰爭中為自己的國家贏得勝利。」

在海軍之外,斯普魯恩斯並不出名。中途島海戰時,日本海軍對哈爾西的名字早已如雷貫耳,對斯普魯恩斯幾乎聞所未聞。渡邊曾坦承「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併到處搜集他的資料。沒關係,這人很快就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尼米茲臨時選擇斯普魯恩斯純屬迫不得已,並非常人所說一眼就看中了他,由衷地相信他一定能在即將開始的大戰中比哈爾西做得更好。其實一直到翌日深夜,尼米茲才致電金,哈爾西因「不明過敏症」失去作戰能力,他已任命斯普魯恩斯為第十六特混艦隊司令官。

5月27日6時19分,一輪紅日從海平面上冉升起,珍珠港基地忙碌的一天拉開了序幕。第十六特混艦隊的所有艦隻上,身穿粗布制服的工作人員開始忙着為艦隻加油,補充彈藥、淡水和食物,這項工作持續了整整一天。

「企業」號上進行的不全是這樣的準備。13時45分,航母上吹響了嘹亮的集結號。7分鐘后,尼米茲上將親自登上了即將遠征的「企業」號。軍樂隊鼓聲點點,樂聲陣陣,儀仗隊排列整齊持槍敬禮,水手長吹起了哨子,航母桅杆上四星上將將旗迎風招展。雖然手頭一大堆事需要處理,尼米茲仍然在百忙中抽出時間,親自登艦為那些「穿着潔白軍服,整齊地排列在飛行甲板上」的水兵授勛。

站在受勛行列第一位的是艦長默里上校,他當之無愧地被授予「海軍十字勳章」。早在戰爭爆發時,水兵就紛紛議論:「哈爾西將軍將帶領我們參加戰爭,默里上校將帶着我們終結戰爭。」

授勛儀式按軍階高低依次進行。尼米茲走到飛行大隊長克拉倫斯·麥克拉斯基少校面前,授予他一枚「優異飛行十字勳章」。相比幾天後立下的不朽功勛,少校此前的表現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麥克拉斯基身邊的羅傑·梅爾少校被授予同樣的勳章。當尼米茲親手為他戴上勳章時,看着他那雙機警的棕色眼睛,司令官低聲告訴少校:「我相信在未來幾天內,你將有機會獲得另一枚勳章。」

排在最後的是炊事兵陶樂斯·米勒。他因珍珠港遭襲時奮勇營救艦長並頑強反擊敵人贏得了戰友的交口稱讚,米勒因此獲得「海軍十字勳章」,並成為「這次戰爭中接受如此崇高榮譽的第一個黑人」。

尼米茲清楚,目前美軍實力遠遠不如對手。作為同行,他對山本有着一種發自內心的欽佩,這也許與他年輕時意外邂逅東鄉平八郎有關。如果拋開敵對國概念,他對山本超凡的膽識和過人的勇氣還是頗多讚賞的。如果是友邦,兩人或許會在同一級別的交往中一起切磋海戰謀略和戰術。但現在雙方是對手,這一前提決定了兩人必須在你死我活的較量中一決高下。尼米茲喜歡山本這樣的強大對手,這足以喚起他的血性和鬥志。他在冷冷的賞識中留下的不是怯懦,而是擊垮對手的決心和勇氣。尼米茲堅信,有默里、麥克拉斯基、梅爾和米勒這樣的部下,自己完全可以無所畏懼地放開手腳,與山本大幹一場!

就在尼米茲授勛的同時,5月27日13時52分,經歷101天巡航、兩次突襲和一次海空大戰之後,弗萊徹率第十七特混艦隊緩緩駛進了珍珠港狹窄的入口水道。艦隊提前一天抵港令人意外——這可是關乎戰役成敗的寶貴一天——司令部認為燃料短缺可能導致他們28日才能進港。重傷的「約克城」號身後拖着一條十幾公里長的黑色油跡。艦隊緩緩進港時,水兵們看到了一個可喜景象。出發時依舊坐灘的「內華達」號不見了,它已被打撈出來送回了西海岸。大家一致認為自己很快也將去那裏,真該回國度度假了。

「約克城」號沿順時針方向繞福特島轉了個彎。不遠處,傾覆的「猶他」號孤寂的船頭、「亞利桑那」號僅剩骨架的主桅、「俄克拉何馬」號巨大而平坦的船底歷歷在目,提醒人們永遠銘記1941年12月7日的那場恥辱。在此之前,尼米茲已派飛機載着珍珠港船廠的技術總監、艦船維修總工及勘察人員飛往航母。勘察結果是,如果人員器材齊備,全力以赴趕工,3天之內勉強可以使航母恢復戰鬥力。此時在一號干船塢,工人已全副武裝,嚴陣以待,各種維修工具和材料正紛至沓來。

「約克城」號艦橋上,第十七特混艦隊司令官弗萊徹少將眉頭緊鎖。他腳下的這艘航母傷痕纍纍,儘管對下一步作戰尚不清楚,但對兵力薄弱的美軍來說它無疑是非常重要的。回國接受「薩拉托加」號的菲奇估計,完全修復千瘡百孔的「約克城」號至少需要3個月。弗萊徹認為老同學的說法有點言過其實,但至少「需要2周或更多時間」。2月16日,離開珍珠港后,弗萊徹和水兵已在海上征戰了101天,現在他急切想踏上陸地,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

14時20分,「約克城」號緩緩靠上了B-16號碼頭,早已等在那裏的一位司令部參謀立即找到弗萊徹,告知「尼米茲將軍要見他」。弗萊徹點頭溫和地說:「我得先上岸去喝上一口。」在參謀看來,這種做法顯然不妥,於是做出了善意的提醒:「將軍,您最好別那樣,尼米茲將軍請您馬上過去。」

「不,我還是要先喝上一口再說。」弗萊徹早已準備抵港后按慣例去司令部彙報,但他並未做出讓步,認為自己完全有理由先小酌一杯,於是漫步登岸走進了一家酒吧。

幾杯酒下肚,弗萊徹與巡洋艦分隊司令官史密斯少將一起來到了尼米茲的辦公室,當時德雷梅爾參謀長也在。弗萊徹意外發現「平時最沉得住氣」的司令官「顯得有些心亂如麻」。當被問及經過如此漫長的艱苦巡航之後感覺如何時,弗萊徹坦言「相當累」。史密斯說:「別說我們這些老傢伙,就是年輕軍官在這種壓力下也撐不了多久。」

但尼米茲請兩人來不是為了簡單致以問候的。他解釋說,正常情況下他們和「約克城」號都該好好休息一下,但目前情況遠遠稱不上正常。司令官簡要介紹了當前的形勢:「我們必須讓你們儘快調整好,然後立即去中途島。」

「中途島」三個字讓弗萊徹有點始料未及。在過去幾周里,他看到的情報絲毫未顯示那裏有危險出現。尼米茲解釋說,日軍很快,也許6月3日或4日就將對那裏發起進攻,至少有4艘重型航母支援其登陸作戰。尼米茲沒說明情報來源,但弗萊徹已隱約知道情報部門破譯了日本海軍的一種高級密碼。早在1915年就已是海軍密碼分析專家的史密斯這時也「估計華盛頓已經譯解了敵人的密碼」。

尼米茲說,哈爾西前一天下午就住進了醫院,第十六特混艦隊司令官已由斯普魯恩斯少將接任,未來的戰鬥將由弗萊徹統一負責戰術指揮。尼米茲要求他們出發前再開一次碰頭會。最後他說:「日本人對佔領那裏非常有把握,他們已任命了一名海軍船廠廠長8月12日到島上報到。」

大家討論了「約克城」號的情況,尼米茲迫切希望它能在危難之際奮力出戰——現在看來希望很大。弗萊徹提前一天回來意義重大,現在每分每秒都是至關重要的。司令官下令第二天一早就把它拖進干船塢,並採取維修前不抽干航空汽油的危險做法,在最短時間內使之恢復戰鬥力。

弗萊徹明顯感到司令官似乎在承受一些難以排遣的煩惱,或許即將到來的捉摸不定的戰鬥過多耗費了他的精力。弗萊徹萬萬沒想到他也是尼米茲煩惱的原因之一。日軍即將發起攻擊,尼米茲卻連作戰指揮官都未最終確定。金對弗萊徹素有成見,對他的作戰能力表示懷疑。尼米茲面臨的難題是要麼說服滿腹狐疑的金,要麼說服自己承認弗萊徹條件不夠。後者簡直是對自己信任將領的極大不恭,對他本人也是一種精神折磨。

當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尼米茲提到了金對第十七特混艦隊在3月、4月間沒能及時襲擊布干維爾和拉包爾的尖銳指責,以及5月7日、8日未能派驅逐艦實施夜襲的批評。室內顯得有些尷尬,不擅言辭的弗萊徹發現自己的舌頭都打結了。他小聲嘟囔著說,要回去查閱一下記錄。尼米茲認為這種說法非常合理,並鼓足勇氣讓老朋友寫一份充滿信心的書面材料,全面敘述他果斷指揮艦隊作戰的全過程。尼米茲此舉顯然是為了應付金,因為他要求弗萊徹必須參加當晚關於中途島作戰的重要會議。

27日晚,尼米茲上將的辦公室里氣氛凝重卻並不壓抑,一次看似簡單卻決定着歷史命運的重要會議即將召開。除尼米茲、德雷梅爾和萊頓之外,第十七特混艦隊司令官弗萊徹、作戰參謀沃爾特·辛德勒中校,第十六特混艦隊司令官斯普魯恩斯、作戰參謀威廉·伯雷克中校參加了會議。舉止優雅的尼米茲有一種天生的本領,不用誇張做作就能把心中的意思非常清晰地表達出來。在這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他的大腦就是美軍對日作戰的指揮中樞。弗萊徹認為尼米茲「對敵人來勢之大相當震驚,但仍保持了冷靜和鎮定,這是他最優秀的品質」。斯普魯恩斯同樣欽佩司令官的「智慧、開明、接納任何異議者的寬廣胸襟,最重要的是,他的大無畏精神和扭轉乾坤的勇氣」,在他看來,「勇於進攻的精神對一位統帥是至關重要的」。戰後,當有人盛讚他是中途島海戰的第一功臣時,斯普魯恩斯斷然予以否定,認為「尼米茲力排眾議,有勇氣接受情報分析並據此制訂作戰計劃,是毫無疑問的最大功臣」。尼米茲激勵下屬靠的是以幽默為點綴的沉着自信,而不是裝腔作勢的鼓動或監工式的恫嚇——前者如麥克阿瑟,後者如金。

形勢異常險惡!如果日軍順利拿下中途島,對版圖像一張弓的日本來說無異於裝上了一支利箭,目標直指夏威夷群島的心臟珍珠港。不但如此,日本人還將無可辯駁地證明,他們在珍珠港的得手絕非僥倖。即使在進攻突然性不復存在的條件下,美國人仍無力守住國土,這對軍隊乃至國民精神的打擊是致命的。

時間緊迫,斯普魯恩斯翌日上午就將起航,弗萊徹兩天後也將出發。這是戰前幾個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面對面分析情況、交流看法,制定全面的應對策略。決定一旦做出,幾天之後就會有重大結果產生。

尼米茲分發了麥考密克上校戰爭計劃處匆忙制訂的「29—42作戰計劃」——寥寥10頁紙體現了尼米茲的指揮理念:告訴下屬想要什麼結果,提供必要的資源、儘可能多的人員和敵人的情報,讓他們按自己的辦法去獨立完成。

司令官首先介紹了可能來犯的敵人兵力,提出將以部分巡洋艦和驅逐艦應對日軍對阿留申群島的威脅。在中途島,他首先排除了第一特混艦隊的7艘戰列艦,而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兩支航母艦隊和中途島陸基航空兵身上。上將指出:

一、第十六特混艦隊最遲將於6月1日進入中途島附近既定海域。

二、第十七特混艦隊將在6月2日與第十六特混艦隊會合,弗萊徹將取得3艘航母的戰術指揮權。

三、在中途島能夠容納的情況下儘可能多地部署海軍、海軍陸戰隊和陸軍戰機。

四、從中途島和約翰斯頓島起飛的「卡塔琳娜」將實施全方位遠程偵察,為航母和陸基戰機——包括從夏威夷出發的B-17準確找到攻擊目標。

五、中途島陸基飛機必須頂住敵人不間斷且猛烈的空襲,保住航空基地。

六、由12艘潛艇在中途島以西組成警戒線。

七、4500名鬥志頑強、訓練有素的海軍陸戰隊員將奮力守衛中途島。

鑒於己方實力明顯弱於對手,尼米茲指出,不能與日軍進行正面對抗,航母部署將決定戰役成敗,遠程搜索將提供先發制人的機會,陸基飛機將極大吸引敵軍注意力並竭力消耗敵軍,使航母可以在離中途島相當近的地方待機,從而在機會出現時及時行動一擊致命。中途島東北370公里處是航母艦隊最佳攻擊出發位置。美軍只能側翼應敵。就像一隻飢餓的老鼠,既要一口吃掉鼠夾上的乳酪,又不能觸動夾子上的彈簧,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作為如假包換的正宗上將,尼米茲的話無疑是非常難懂的。換成冒牌中尉老酒通俗的話就是:強盜要來咱家裏打劫,按說咱們應該擋在門口和他決鬥。但強盜實在太厲害了,和人家死拼毫無勝算。咱聰明的做法就是讓女人——中途島陸基航空兵——站門口和他罵架,咱們——航母特混艦隊——拎磚頭躲在院牆外邊,趁強盜打女人時冷不防一磚頭扔過去把他砸死,至少也砸他個生活不能自理。

尼米茲同時提出,在中途島的防禦上完全沒有破釜沉舟的必要。他希望兩位航母指揮官在積極進攻的同時保持足夠理智,以最小的損失換取對敵人的最大傷害。「要遵循盤算好了再去冒險的原則,這點你們可這樣理解:在敵軍優勢兵力面前,如果暴露自己不能給敵人造成更大損失,那就不要暴露自己。」如果情況不利時可以隨時選擇撤退,聽任中途島陷落敵手。日軍東進如此之遠奪取的任何據點將來都可以不費多大力氣成功收復。尼米茲對中途島的後勤補給非常清楚,奪回「易攻難守」的小島並不困難,保全3艘航母比保住島嶼更加重要,絕不能在一次大戰中徹底垮下來!「你能奪走的我一定也能奪回來,不與敵人做一城一池的死拼。」

尼米茲為兩支艦隊設計的會合點是中途島東北600公里——北緯32度、西經173度,並滿懷希望地將之命名為「幸運點」。

兩隻艦隊必須按預定計劃在「幸運點」會合,否則整個戰略都會落空。如果弗萊徹來得太晚,斯普魯恩斯就會處於困境或被迫單獨出擊。如果太早,就需潛伏在該海域等待斯普魯恩斯,很可能被日軍提前發現。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困難重重。會合固然要求精確計算時間,進攻時機的選擇則更需要精細恰當,它必須同時具備3個條件:

一、讓日軍接近中途島,但又不能太近。

二、必須盡量接近敵人,但又不能靠得太近。

三、依靠偵察手段和個人直覺,在最恰當時機趁日機停在甲板上時予以突襲,但又要避免我方遭受類似的攻擊。

即使是兩名必須在空中攜起手來否則就會墜落喪命的雜技演員,也不至於要像這兩位將軍今天這樣,需要毫釐不差的配合。正如尼米茲後來所言:「當時形勢非常困難,需要我們的航空母艦最精確地把握時機。」

只看到對手的強大往往就會失去信心和勇氣。尼米茲坦言,儘管日本人贏面較大,但我們絕非毫無機會。美軍同樣存在諸多有利因素。第一是情報。我們已完全掌握了日軍的行動計劃,可以據此有針對性地從容部署。第二,內線作戰的美軍佔有主場之利。中途島距珍珠港僅1850公里,而距柱島有4000公里之遙,日軍陸基飛機無法提供有效支援。島上已部署了強大的航空力量。勞師遠征的日軍後勤補給壓力巨大,不可能在這一海域滯留過長時間。第三是通信,太平洋海底電纜將保證中途島與珍珠港間的戰時通信暢通無阻,日本人根本無法竊聽。第四,美軍雷達可以及時發現來襲之敵並做出從容應對。最後尼米茲說,我軍官兵在勇氣上絲毫不遜於對手,就像他們剛剛在珊瑚海表現的那樣,他們的能力出類拔萃,其中經過適當訓練的人應該比對手更加出色。戰勝敵人困難巨大,但一旦取勝就將帶來莫大的收益。尼米茲相信身邊的這些人,「我們有實力攪亂日本人的美夢,等著看好戲吧」。

如此重要的會議美國人只開了1個多小時,更沒有日軍花里胡哨的推演——也沒時間。會議最後,尼米茲用平靜而堅定的語調再次提醒兩位指揮官:必須遵循不輕易冒險的原則,如果戰局過於不利就立即撤退,儘可能多地把艦船帶回來,保存實力將戰線拉長。

會議結束后,回到「約克城」號上的弗萊徹幾乎徹夜難眠。大戰在即,他還不能集中精力去思考未來的戰術細節,而要抽出時間對尼米茲提出的疑問做出合理解釋。第二天一早,弗萊徹向司令官提交了一封長信,詳細敘述了自己在珊瑚海的全部做法及原因。一向討厭文案工作的弗萊徹大篇幅摘錄了艦隊參謀部另外提交給珍珠港的珊瑚海行動報告。

對金提出的問題,尼米茲本就沒打算追究,現在也不是認真追究的時候,他只是在竭力幫弗萊徹尋找一個適當借口,以便對金有所交代。在看完弗萊徹草草擬就的報告之後,尼米茲在29日寫信給金,說已經詳細調查了弗萊徹看似缺乏積極的舉動和在珊瑚海沒有發動水面夜襲的真相,這些情況均得到了令人滿意的澄清,「希望您能有同感」。最後尼米茲在信中說:「我希望並相信,您在讀完隨附的信件後會同意我的如下看法:弗萊徹幹得非常出色,他在珊瑚海的巡航中表現出了優秀的判斷力,他是一個出類拔萃、能征善戰的海軍軍官,我希望他今後能繼續擔任航母特混艦隊指揮官。如果您能批准我先前的建議,授予弗萊徹優秀服役勳章並晉陞他為中將,我將不勝感激。」雖然一貫吹毛求疵,剛愎自用,金還是勉強同意了尼米茲充滿懇切之詞的任命請求,但晉陞中將免談。大戰在即,美軍實在不宜再臨陣換將了。再說弗萊徹已經準備出發,生米已下進鍋里了。

28日6時45分,「約克城」號從第十六號泊位轉入了一號干船塢。航母尚未停穩,載滿維修工的平底船已靠了上去,逾1400名電工、機械工、電焊工蜂擁而上。纜繩尚未系好,艦上已響起了敲打之聲。

船塢中的水尚未完全排干,尼米茲、弗萊徹和巴克馬斯特就涉水而進抵達現場。尼米茲向海軍船廠廠長威廉·弗朗少將下達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使航母恢復戰鬥力」。司令官開出的期限是3天,聽到這話,弗朗差點沒暈過去。尼米茲鼓勵大家「聚精會神,全身心投入」,艦艙修理專家赫伯特·芬格斯塔德少校代表大家表了決心。尼米茲早斷定菲奇所說航母維修需3個月的說法極不現實。「約克城」號的推進器、升降機均可正常使用,木製飛行甲板在返航途中已提前修復。被炸壞的隔艙可以暫時用木料撐住。被炸彈洞穿的艦體只需幾天就能修好。尼米茲認為,船廠90天能把它修得跟新的一樣,現在自己不需要一艘新艦,只需它能航行,飛行甲板能起降飛機就足夠了,它搭載的艦載機將決定未來戰役的勝負。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尼米茲實在沒有辦法。如果「約克城」號缺席未來的戰鬥,中途島海域敵我航母之比將是日軍4~5艘,美軍2艘。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讓美軍幾無取勝希望,也很難鼓舞起參戰官兵的士氣。尼米茲知道,日軍在珊瑚海有2艘航母受傷。美軍航母可搭載的飛機較多,如果「約克城」號投入作戰,美軍在即將開始的大戰中就能投入逾230架艦載機,與敵4艘航母的艦載量大致相仿。那艘永不沉沒的「中途島」號航母上有多達三位數的飛機,如此美軍完全可以與兇悍的日本人一決高下。

弗朗廠長盡其所能抽調工人登艦搶修。剎時艦上焊花四濺,到處可聞鉚釘槍發出的嘀嘀嗒嗒聲。美國人採取了「用等重、等強度、等剖面系數的材料換下艦上被炸毀和損壞部分」的簡易辦法,根本不再設計製圖,需要更換的部件先在艦上做出木製模板,迅速送修理車間依樣加工,旋即拿回重新換上。維修工作通宵達旦。因電力使用過多,檀香山部分地區的生活用電被停掉,不斷有居民打來抱怨電話,但他們的抗議鐵定無效。憑藉強大的技術力量和維修工的不懈努力,遍體鱗傷的「約克城」號神奇地煥發出新的生機。到5月29日清晨,碼頭人員已開始往乾塢內注水,同時仍有數百人在艦上敲敲打打。它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從干船塢中滑出,緩緩進入正常泊位停下,修理、加油補給和接納戰機的任務同時展開。

照此速度,一天後航母即可出港,奇迹在一種從未有過的上下一致的協作精神下產生了,它的維修最終只費時68小時。海軍歷來注重整潔,但現在不是講究美觀的時候——關鍵時刻命比臉更重要——不影響作戰或艦體安全的部分未加修理。每一名參加搶修的工人都清楚,連尼米茲上將都親自來監工,說明形勢已到了萬分危急的地步。現在所有人都是戰鬥員,這裏同樣是戰場,大家的一釘一鉚都關乎國家的命運。

儘管修理工作如此匆忙,修理也進行得並不徹底,但「約克城」號已可以開動,也能夠起降飛機了——這就夠了。損管參謀格思里中校不太滿意,認為航母水密完整性已被破壞,短時間內無法恢復如初,同時懷疑航母能否在下一場戰鬥中生存。但艦長巴克馬斯特非常樂觀:「接縫處重新打了鉚釘,艙壁、房門和艙門都得到了他們當時力所能及的最好修理。我感覺這是一次臨時修補,但足以保證我們出海,迎接任何將要發生的事情。」

27日下午,接到太平洋艦隊航母管理辦公室的通知,戰鬥機中隊、俯衝轟炸機中隊和魚雷機中隊奉命調離,只有肖特的偵察轟炸機隊留在了艦上。從2月初就滯留在海軍卡內奧赫航空站的3個中隊——它們原屬「薩拉托加」號——奉命加入「約克城」號飛行大隊。其中只有麥克斯維爾·萊斯利少校的俯衝轟炸機隊最近上過航母,蘭斯·梅西少校的魚雷機隊缺乏實戰經驗,還好約翰·薩奇少校的戰鬥機中隊帶來了27架機翼可摺疊的最新式「野貓」。弗萊徹對此頗為不滿,認為新來的人還沒有適應這艘母艦。尼米茲拒絕做出變通。事實證明,弗萊徹和「約克城」號沒有任何理由抱怨這些新來的兄弟,之後他們在戰鬥中的表現用「優異」二字形容都遠不夠分量。

由此可以看出對陣雙方準備工作的重大差異。客觀上講,美國技術強大,他們可以在短短3天內讓一艘重傷航母恢復戰鬥力,與日本人輕易放棄「雙鶴」形成了鮮明對比。主觀而言,本次美軍純粹以「哀兵」姿態出戰,勝利慾望遠比對手更強烈,願意主動適應迅速變化的外部環境,努力克服一切困難。日本人放棄「雙鶴」是其「勝利病」的典型表現,精神上的狂妄自大和不思進取決定了他們在不久后的戰鬥中遭遇失敗。「勝利病」已悄無聲息地消磨掉了日軍的意志和創造力。兩軍在靈活性上也存在重大差異,美軍能用「薩拉托加」號的飛行中隊去充實「約克城」號,僵化的日軍卻不願靈活變通為「瑞鶴」號湊出一支航空大隊。與早期通過不懈努力接連取得勝利相反,此時聯合艦隊正夢遊般地走向宿命的戰場,他們將為「驕兵必敗」做出最新的詮釋。

尼米茲要乾的事兒太多了。27日,他致電墨爾本的利里中將,配合在南太平洋實施佯動。從28日開始,「丹吉爾」號和「鹽湖城」模擬一支航母艦隊頻頻發報。當晚,「丹吉爾」號的「卡塔琳娜」還光臨圖拉吉胡亂扔下了幾顆炸彈。東京軍令部得出「美軍2艘主力航母仍在南太平洋」的錯誤判斷即來源於此。

但不能因為美軍最後打贏就什麼都好。讓人感到可笑的是,直到5月29日,各航母翹首以盼的21架「復仇者」魚雷機才姍姍來遲。這種新型魚雷機性能遠超正在使用的「蹂躪者」。但因來得太晚,僅「大黃蜂」號和「薩拉托加」號裝有強度足以應對這種飛機的阻攔裝置——此時「大黃蜂」號已出海,尼米茲只好下令將其中6架緊急派往中途島,最後勉強趕上了戰鬥。

眾多不同軍種的戰機陸續抵島,中途島急需一位經驗豐富的航空指揮官,深諳用人之道的尼米茲自然不會忽視這一點。他選中了福特島海軍航空站作戰處長羅根·拉姆齊中校——當初珍珠港遭襲時那句令人啼笑皆非的「珍珠港遭空襲,這不是演習」就是這老兄發出去的。拉姆齊曾在「蘭利」號、「薩拉托加」號、「約克城」號和「列剋星敦」號上服役,同時精通水上飛機業務,後來又學會了駕駛陸上飛機,中途島的那些飛機他幾乎都熟。此外,他還擔任過瓦胡島空中巡邏協調軍官,熟悉各軍種的活動。為人豪爽、友善的他和陸軍配合良好,如此全才自然無法逃過尼米茲的慧眼。

拉姆齊同時得到了參謀長德雷梅爾的大力舉薦。拉姆齊在海軍學院學習時,德雷梅爾正好是他的戰術教官。1935年,海軍學院曾進行過一次以日本攻打中途島為背景的演習,拉姆齊正是參演軍官之一。兩大巨頭一致認為,拉姆齊正是出任島上航空指揮官的不二人選。

和山本對中途島志在必得不同,尼米茲只是為了圍繞小島與日軍游斗,並無死守硬拼的打算。他認為中途島一旦失守,日軍兵鋒肯定直指珍珠港,必須未雨綢繆地為未來的戰鬥保存儘可能多的實力。「萬一中途島有失陷的危險,你務必把留下來的重武器、轟炸機及B-17全撤出來。」做完指示,尼米茲問拉姆齊:「你有什麼要求嗎?」

「有,」拉姆齊毫不客氣地回答,「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您會把我從中途島調回來嗎?」

這對太平洋艦隊司令官來說簡直就不算個事,尼米茲當場爽快答應。後來他不但兌現了諾言,還給拉姆齊頒發了晉陞上校的證書。28日,拉姆齊乘1架「卡塔琳娜」飛抵中途島,這天共有12架同型機抵達那裏。

29月,1架陸軍B-17和4架B-26及15名軍官和20名士兵飛抵中途島。B-26中型轟炸機要當作魚雷機使用,所有飛行員從未投放過魚雷。只能實施高空水平轟炸的B-17對航行中的軍艦投彈命中率更低。尼米茲對他們的期望也不高,只希望這些雜牌軍能吸引日軍的注意力並打亂他們的節奏,為訓練有素的艦載機實施突襲創造條件。

與此同時,潛艇部隊也按計劃提前進入預定陣位。英格利希少將共有25艘潛艇參加即將開始的戰鬥,其中6艘隨西奧博爾德在北太平洋活動,其餘19艘用於中太平洋。英格利希將4艘部署在瓦胡島以北,防止日軍再次偷襲珍珠港。3艘在中途島和瓦胡島之間游弋。其餘12艘置於中途島以西320公里和以北240公裏海域,形成兩道警戒線,把守中途島的西部、北部入口。

6月1日,菲奇率第十一特混艦隊悄然駛出聖迭戈,艦隊核心是「總起大早趕背集」的「薩拉托加」號——日軍媒體1月就報道這艘航母已被潛艇擊沉。為航母護航的只有「切斯特」號重巡洋艦、「聖迭戈」號輕巡洋艦及區區4艘驅逐艦,美軍兵力奇缺的情況由此可見一斑。菲奇註定無法及時趕到戰場,除非日軍推遲進攻或羅徹福特的預測不準。

「切斯特」號上還有菲奇的參謀人員和「列剋星敦」號的部分倖存者,包括原艦長謝爾曼上校和副艦長塞利格曼中校,《芝加哥論壇報》戰地記者斯坦利·約翰斯頓也在這艘艦上。塞利格曼違反保密規定,將下發的日軍中途島作戰計劃告訴了自己的記者朋友,隨後引發了一系列意外變故,後文詳敘。

5月31日晚上,尼米茲睡得比近幾周任何一天都早。他在寫給凱瑟琳的信中說:「我希望在最近幾天白天時間能夠長一些,以便能得到充分休息。」他不能違反保密規定把即將開戰的消息告訴夫人,但在信尾還是加了一句,「總有一天,我們的業績將載入史冊,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出征前的山本寫信給情人,人家尼米茲卻是給夫人寫信。看來在關鍵場合,這正牌夫人還真比地下情人管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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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五:絞殺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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