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尾七

第6章 尾七

第6章尾七

顧洛雪從大理寺出來已是深夜,宵禁的京城,燈火稀疏,交錯如棋盤的長安城彷彿被黑暗籠罩的巨大棺槨。

過了灑金橋出槐巷就到朱雀大街,顧洛雪按照秦無衣的交代,一路調離巡夜的金吾衛,秦無衣和聶牧謠遠遠跟隨在後面,沿路除了在屋檐上遊走的野貓,偶爾還有幾聲零星的犬吠之外,並未覺察有任何異樣。

直到顧洛雪停在永昌坊的南門,秦無衣才和聶牧謠跟了出去,顧洛雪連忙迎上來:「秦大哥,我複查了大理寺的卷宗,五年前的上元節,各州道以及京城沒有一起命案。」

秦無衣應了一聲,似乎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只讓顧洛雪帶路去宋開祺的府邸。

秦無衣邊走邊問:「宋開祺官聲如何?」

「宋侍郎為官清廉,恪盡職守,廟堂上下有口皆碑,起初只是都水監,京城洪患屢疏不絕,宋侍郎身先士卒帶人勘查河道,疏通積淤,才確保長安城數年未有洪澇之災。」顧洛雪嘆息一聲,「宋侍郎為政勤勉,視民如子,不曾想竟遭此大劫。」

秦無衣若有所思點頭:「宋開祺在朝中可有政敵?」

聶牧謠對朝中百官底細了如指掌:「宋家原是高祖舊部,隨高祖起兵反隋開創大唐,宋家也因此顯貴,被太宗封開國縣侯,世襲罔替,宋家後嗣歷代均為朝中重臣,宋開祺官拜工部侍郎,為人中庸、謙遜,謹小慎微,未曾聽聞有拉幫結派,黨同伐異之舉。」

秦無衣意味深長說道:「宋開祺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

顧洛雪一臉詫異:「秦大哥何出此言?」

秦無衣岔開話題:「宋開祺遇害當日,大理寺可查得宋開祺有何異常?」

顧洛雪欲言又止:「卷宗上倒是看不出可疑之處,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秦無衣追問。

顧洛雪答道:「宋侍郎兩朝為臣,均深德聖恩,被視為肱骨之臣,並被先帝欽點為駙馬,將樂陽公主下嫁宋家,公主是金枝玉葉,宋家又是皇親國戚,大理寺雖奉命偵緝,但礙於宋家身份顯赫,未必敢詳加問訊,我推測難免會有遺漏之處。」

秦無衣笑問:「大理寺卿越南天官居三品,在宋開祺的命案上都知進退,你一個小小捕快,就敢上門提人問訊?」

「洛雪奉大唐律,肅正綱紀,查案緝兇,上至權貴,下至百姓,洛雪都一視同仁。」顧洛雪一臉磊落正氣,邊說邊將魚符交還秦無衣,「秦大哥,這枚魚符還真是好使,越公見到魚符畢恭畢敬,不但全力配合卑職複查舊案,得知我如今調查妖案,非但沒有追問半句,還叮囑但凡與妖案有關事務,由我全權處理,不必向他承報。」

聶牧謠在旁笑而不語。

顧洛雪一時好奇:「聶姐姐,你笑什麼?」

「越南天是出了名的老狐狸。」聶牧謠冰雪聰明,淡淡一笑說道。「妖案一事讓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朝局勢必會受影響,太后責令三司會審,至今尚未有半點眉目,大理寺卿越南天難辭其咎,一邊是皇命,一邊是皇親貴胄,越南天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這個節骨眼,你持鳳紋魚符傳令查案,他當然是大喜過望,若是讓你查出來,功績歸他,若是捅出簍子,越南天只需要一句不知情,便能把所有過責全推到你身上,所以他才會讓你全權處理,是怕惹火燒身被你牽連。」

顧洛雪搖頭,神情謙恭:「聶姐姐多慮了,越公立朝剛毅,不附權貴,絕非奸險小人。」

「難怪你只能當一名小捕快。」秦無衣苦笑,「怕是在你眼裏,就沒有姦邪之輩。」

「秦大哥見笑了,世間百態固會藏污納垢,並非不視姦邪,只是洛雪堅信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顧洛雪坦蕩無邪答道,「這也是我當捕快的原因,懲惡揚善,撥亂反正,洛雪願為錦繡大唐盡綿薄之力,即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秦無衣硬生生停在前面,轉身久久凝視顧洛雪。

「秦大哥,我,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顧洛雪一臉惶恐。

秦無衣回過神,神色黯然避開她視線,喃喃自語:「人無有不善……很久以前,有人也給我說過同樣的話。」

聶牧謠覺察到秦無衣神色有異,還想追問,卻見秦無衣一言不發只顧向前,半柱香時間,就到宋家府邸,遠處有更聲傳來,已是亥時,四下一片沉寂,卻見宋家府院燈火通明,有唱詞之聲綿綿不絕。

再過幾日便是上元佳節,各家各戶張燈結綵,唯獨宋家門前還掛着兩盞白燈籠。

顧洛雪上前扣門,開門的老僕從虛掩門縫中探出頭,身後還站在一眾護衛,顧洛雪亮出腰牌:「大理寺查案,勞煩通報。」

老僕眯着眼盯在腰牌上,露出鄙夷之色,宋家家世顯貴,即便是區區府邸僕人,壓根沒把顧洛雪這個小小捕快放在眼裏:「我家老侯爺薨逝,今日尾七,不便受到驚擾,諸位還請改日再來。」

老僕邊說邊想閉門謝客,顧洛雪非但沒氣,反稽首賠罪,尾七是大事,於情於理都不該唐突打擾,可話還未出口,身後秦無衣上前一步,一掌推開朱門,老僕踉踉蹌蹌退了好幾步。

秦無衣神情冷峻:「宋開祺死了,宋家不是還有一個喘氣的樂陽公主,叫她去宋開祺書齋見我。」

老僕剛想發作,見秦無衣這般氣勢心裏沒底,宋開祺在灞河被妖龍所害,此事在長安城人盡所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也多次派人前來問訊,但都是先遞拜帖,等到擇定好日子才敢登門,別說一名捕快,就是御史大夫親臨也得畢恭畢敬,得到允許方才敢入門。

老僕定睛打量秦無衣,身上破皮襖滿是污穢,怕是多年未曾清洗,怎麼瞧也不像是朝中官員,樂陽公主雖是先帝庶出,可就算是當今聖上關了門還得叫一聲姑姑。

眼前這人竟敢直呼公主封號,老僕服侍宋家大半輩子,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但還是第一次見到膽敢在宋家如此狂悖放肆的,要麼是嫌自己命長,要麼就是來人身份非同小可。

老僕看不透秦無衣來歷,不敢貿然定奪,招呼圍上去的護衛退下,派人先帶秦無衣等人去書齋,自己轉身通報。

顧洛雪跟在後面,心裏暗暗吃驚,雖說秦無衣手裏有鳳紋魚符,但如此無禮強闖侯爺府邸,萬一樂陽公主追究嚴辦,他們三人怕是今晚出不了宋家的大門。

秦無衣全然看不出絲毫顧慮,一副泰然處之的樣子,徑直穿過院落,偏頭掃了一眼在院中做法事的那群方外之人。

做七是喪葬必不可少的風俗,從死者卒日算起,喪家每隔七天就要舉行一次燒紙祭奠,共有七次,俗謂「燒七」,頭七回魂,尾七歸魄,因此頭七和尾七尤為重要。

院中碧桃滿樹桃花,積雪壓枝,稍許夜風便抖下一簇簇落雪,白色的桃花、白色的夜雪,在這焚香明燭的院落中平添幾分蕭殺之氣。

碧桃樹上掛滿黃紙道符,樹前設有三寶道壇,上放香燭酒食和各種法器,一眾青袍方士圍樹盤膝而坐,眾人閉目掐印,嘴裏念念有詞。

領頭的方士手持桃木劍,隔一尺貼紙錢一張,用竹竿立在門口台階上,能引亡者陰魂返家,最後將草木灰細細鋪灑在地上,若是亡者回魂便能留下足跡。

秦無衣收回目光,在護衛帶領下穿過前院,方才看出宋家府邸有多大,院內古木林立,亭台樓榭,廊迴路轉。

書齋在東南角,顧洛雪查閱過大理寺的卷宗,宋開祺遇害當日,在離開宋府前一直留在書齋辦公。

秦無衣走進書齋,身後留下清晰可見的腳印,想必宋開祺遇害后,這裏再無人進出,房間裏佈滿灰塵,還保持着宋開祺最後離開前的模樣。

秦無衣環顧一周,書齋陳設簡致,又不失風雅,一幅靈秀淡雅書法懸於南牆,上書四字:真水無香。

看落款印章應是宋開祺手跡,書法淋漓悠遠,與這書齋相得益彰,從中能窺其心境。

秦無衣信步走到座椅前,矗立良久緩緩坐下,顧洛雪大驚,剛想提醒那是侯爺主位,外人不能隨便僭越,但隨後又一想,大半夜硬闖侯府,已經驚動樂陽公主,能不能活着出去都還不清楚,還在乎什麼禮節。

秦無衣久坐不語,目光如炬掃視書齋,懸於牆上是一把古琴,想必宋開祺平日裏通達從容,閑時坐撫琴,明月來相照。

案几上有一盆七里香,有驅蟲防蛀之效,久未打理,初露枯敗之相,案頭置有銅爐,啟開一側的鎏金銀盒,香料的氣息噴逸散出。

秦無衣揭去銅爐上的鏤空蓋子,爐內舊香餅已經枯澀無味了,只剩下雪樣的霜灰,清理乾淨后從銀盒中取出香餅,點燃後置於爐內,一會後,從鏤空的縫隙中飄出一縷縷似有似無的氤氳。

銅爐一側是靈璧石,石質堅硬,敲之鏗鏗,歷來為文人所鍾愛,上架一支尖毫,筆端墨汁乾涸,硯台中還剩下少許研磨的墨跡,一方章印置於筆前,看印紋是宋開祺的官印,如此重要之物竟然隨意放置,可見宋開祺離開時走的極為匆忙。

案几旁還有一個火盆,裏面盛有少許紙灰,秦無衣在裏面翻找,拾起一片還未燃燼的紙角,可惜上面沒有文字,倒是紙張的質地讓秦無衣眉目微微一皺。

聶牧謠在書齋走了一圈:「一桌一椅一方几,一窗一屏一天地,瞧這書齋,這位宋侯爺不像是附庸風雅之輩,還真是寧靜致遠,頗有建安風骨,如此曠遠澄澈之人,行事必定淡泊豁達,為何離開書齋時竟這般倉促,莫非受到了什麼驚擾?」

顧洛雪掌燈走到案幾前,埋頭細細觀望書案,面露疑色,還未開口,就聽見書齋外有嘈雜之聲。

大門被人一腳踢開,一名長相俊朗,器宇軒昂的男子握劍而入,看他身穿長子孝服,顧洛雪就猜到來人是宋開祺獨子宋宸。

宋家被封縣侯,世襲罔替,宋開祺一死,宋宸繼侯爵位,按禮當拜,顧洛雪本想上前迎拜,被宋宸一腳踢在肩頭,力道不輕,顧洛雪半天沒站起來,捂著肩膀強忍痛楚。

宋宸雙目濺火,身後護衛也劍拔弩張,見到秦無衣坐在書齋座椅上,更是怒不可遏,全然不顧身份,仗劍一指大聲呵斥:「汝等無禮擅闖,驚擾家父尾七法事,罪不可赦,還膽敢僭越書齋,髒了家父清凈之地,混賬賤奴,還不給本侯滾下來。」

「宋開祺也是風雅之人,你帶劍進來壞了書齋茶香墨韻的意境,宋開祺九泉之下怕是也難瞑目,你為子,是為不孝。」秦無衣不動如山,聲音雖輕,卻有泰山將崩之勢,「她奉大唐律查案,有官命在身,你竟敢出手傷人,為臣,是為不忠,你這個不忠不孝之徒,莫不成你還想造反不成?」

「你……」宋宸被秦無衣這番話說的無言以對。

「宸兒不得無禮。」

聲音從屋外傳來,滿屋嘈雜瞬間安靜,宋宸連忙收劍退了半步,臉上戾氣全無,人影緩緩沒入書齋,所過之處家僕、護衛紛紛跪迎,一名婦人款款而至,雖然身着素服,不施粉黛,但與秦無衣對視,顧盼之際,威儀畢現。

顧洛雪強忍肩傷跪地迎拜,即便是聶牧謠也屈膝俯首不敢仰視。

宋宸站在一旁畢恭畢敬:「阿娘連日操勞,還是早些回房歇息,此等瑣事交由孩兒處置便是。」

婦人不語,目光始終落在案幾前的秦無衣身上,眾人皆跪,唯獨秦無衣正襟危坐,與之直視,全無絲毫怯弱之意。

家僕前來通報,大理寺深夜到府查案,樂陽公主就感覺事有蹊蹺,定睛打量秦無衣一番,莫說區區大理寺,就是一品親王到了這兒也端不起這等架勢,朝中掌權重臣自己都耳熟能詳,細想一遍竟無眼前這人。

樂陽公主心裏暗暗思索,膽敢在侯府和自己面前如此囂狂,怕是受人指使,才敢這般有恃無恐。

樂陽長袖一揮,示意護衛和家僕掩門退下:「犬子年幼,疏於管教,冒犯之處還望上官海涵。」

秦無衣也不接話,望向跪地不起的顧洛雪:「你肩傷可重?」

「啊……」顧洛雪一愣,萬沒想到這個時候,秦無衣居然會問自己傷勢,「無礙。」

「樂陽久不聞朝中之事,不知上官何時新晉,又是奉何人之命調查?」

秦無衣置若罔聞,對顧洛雪說道:「方才我見你對書齋有所疑慮,如今有樂陽公主在此,你但說無妨。」

顧洛雪起身:「敢問公主,宋侍郎遇害后,這書齋可有他人進出?」

「宋郎遭逢慘禍,本公主痛不欲生,怕睹物思人,特命人鎖了書齋,至今無人進出。」

「宋侍郎死因與勘查河道有關,命案發生后,大理寺始終無法找到宋侍郎的《勘河紀要》,三司雖然多次派人來侯府核查,但礙於侯爺和公主身份尊貴,都未詳加搜尋。」顧洛雪不卑不亢直言道,「若是按照公主所言,書齋在宋侍郎遇害后再無人進出,為何案几上有淺淺痕迹,分明案几上原有物件,被人事後取走,才導致塵埃沉積不均留下印記。」

樂陽公主:「聽你言外之意,是指摘本公主監守自盜?」

「卑職不敢。」

「不敢?」樂陽公主冷笑一聲,「今晚這侯府里,還有什麼是你們不敢的。」

顧洛雪一身正氣,朗聲答道:「《勘河紀要》至關重要,仵作驗屍未在宋侍郎身上找到,或許被宋侍郎留在府邸,若是能找到或許能讓命案水落石出,卑職猜想,公主也想早日為宋侍郎討回公道。」

樂陽避而不談:「你們還未回答本公主,是受何人之命查案。」

「卑職大理寺掌獄捕快。」

「這麼說,你是受越南天調遣?」

「是。」

「好,好的很。」樂陽公主臉色一沉,之前不知道秦無衣等人底細,一直隱忍不發,「區區大理寺居然欺到侯爺府來了。」

秦無衣突然問道:「你怕什麼?」

「我怕?我堂堂大唐公主,何懼之有?」

「她問你《勘河紀要》,你顧左右言其他,閃爍其詞,分明是有所隱瞞,這書齋除了你,想必也無人敢進,我就問你,你從案几上拿走了什麼?」

「放肆!」樂陽勃然大怒。

聶牧瑤未等樂陽公主話音全落,搶聲道:「素聞樂陽公主和宋侯爺伉儷情深,今日一見怕是言過其實,宋侍郎屍骨將寒,公主原本最應為其查明真相,卻諸多推諉,瞞情不報,難不成公主與命案有關?」

樂陽公主一生榮寵,哪兒受過這般欺落,眼角抽搐:「越南天見到本公主都要卑躬屈膝,放三條狗就敢來侯府狂吠,今晚不殺了你們,傳出去本公主還有何顏面見人。」

秦無衣淡淡一笑:「宋開祺喪期未過,侯府不宜見血,還望公主三思。」

「現在才知道求饒,晚了!」樂陽公主殺心頓起,「宸兒,替為娘收拾了這幫以下犯上的賊子。」

宋宸方才被秦無衣譏落,一直耿耿於懷,得到樂陽允肯,二話不說拔劍直刺。

燈下劍影如虹,泛起點點寒光,劍勢剛猛猶如雷霆萬鈞,剎那間已逼近秦無衣咽喉,顧洛雪驚呼一聲,距離秦無衣太遠,來不及揮劍去救,而站在秦無衣身邊的聶牧瑤,非但沒上前阻擋,反而向後退了幾步。

宋宸劍招摧枯拉朽,誓要秦無衣身首異處,血濺當場。

顧洛雪見秦無衣不閃不避,側臉不忍再看,可許久為聽見有響動,抬頭這才看見,宋宸的劍鋒懸停在秦無衣咽喉半寸,手腕不知道何時被秦無衣扣住,任憑宋宸如何用力,劍鋒也難再進絲毫。

顧洛雪一臉驚詫,被扣住手腕的宋宸更是震驚,他甚至都沒看清秦無衣是何時出手。

宋宸剛一遲疑,秦無衣左手疾出,猶如鷹爪鎖住宋宸頸喉,順勢一拉將宋宸拖到案几上,右手奪劍,反手一劍穿透宋宸肩胛,劍尖力透案幾,將其活生生釘在書案上。

出手、鎖喉、奪劍、刺殺……

整個過程完全是在電光火石間一氣呵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多餘的動作。

顧洛雪之前的擔心變成瞠目結舌的驚愕,好像一切都發生在瞬間,秦無衣的動作快到讓她難以置信,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招式,沒有華麗的動作,也沒有起承轉合,甚至連防禦都摒棄,就是為了追求極致的速度。

那是顧洛雪見過最簡單的招式,簡單到每一招都只有一個目的,一擊斃命,置人於死地!

書齋又恢復寂靜,冷風長窗邊縫隙吹進來,還帶着庭院外草木的清香,卻吹不散書齋里血腥氣。

宋宸的鮮血順着劍尖滴落在地面,豆大的冷汗從額頭上不斷滲出,頸喉還被秦無衣死死鎖住,即便承受劍鋒斷骨的劇痛,也只能輕微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鮮血剛好飛濺在聶牧瑤的腳前,顧洛雪這才明白剛才聶牧瑤為什麼要後退,她知道秦無衣要出手,也知道秦無衣會用怎樣的方式去了斷。

顧洛雪想起那天在質庫第一次見到秦無衣,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多餘的累贅。

這一切都還不是讓顧洛雪真正吃驚的地方,她望向案几上痛苦抽搐的宋宸,就在剛才,秦無衣重傷了一名侯爺,而且還是當着樂陽公主的面,顧洛雪熟讀唐律,以下犯上,加害勛爵,其罪當誅,顧洛雪下意識摸了摸後頸,隱約有些發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樂陽目瞪口呆,怎麼也沒料到秦無衣膽敢在侯爺府動手,更沒想到會當着自己面重傷宋宸。

宋宸是宋家獨子,自幼被樂陽寵愛有加,自己雖然貴為公主,但在宋宸面前只是溺愛無度的母親,看着自己兒子血流如注,樂陽心如刀絞。

秦無衣依舊面無表情,劍下痛不欲生的宋宸在他眼裏好似待宰羔羊,劍鋒稍許一動,便能聽見骨頭被切割的聲音。

樂陽方寸大亂,不敢喊叫門外護衛,生怕秦無衣魚死網破加害宋宸。

「放,放了他……」樂陽聲音透著一絲驚慌失措的哀求。

「你真擔心他死活?」秦無衣意味深長問。

樂陽公主:「你若放了他,今晚之事,本公主既往不咎,就當沒發生過。」

秦無衣笑意冷峻:「有些事不追究,不代表就能高枕無憂。」

「什,什麼意思?」

秦無衣身子微微前傾:「永徽四年正月初一,高陽公主預謀廢黜高宗,擁立荊王李元景為帝,高陽曾書信一封於你,邀你共襄盛舉,響應荊王奪位逼宮,你有自己圖謀,宋開祺當時還只是都水監,你想藉此為宋開祺謀划青雲仕途,但對高陽謀反一事卻無萬全把握,因此你按信不表,靜觀其變,打算待到局勢明朗再伺機而動。」

「你……」樂陽大驚失色,嘴角蠕動半天才定下神,「信口雌黃,你誣衊本公主,居心何在?」

「永徽四年正月十七,巴陵公主夜訪侯府與你密談,你權衡利弊稱病不見,卻在當晚書信給荊王李元景,信中洋洋洒洒盡訴兄妹之情,高陽、巴陵兩位公主遠不及你樂陽心思縝密,你先求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再坐等鷸蚌相爭。」秦無衣嘴角緩緩上翹,「你說我無中生有,可你給荊王的書信卻是你親筆所寫,上面還有你樂陽公主的印璽。」

樂陽聽完如同五雷轟頂,渾身不由自主戰慄,噤若寒蟬看着秦無衣:「你,你到底是誰?」

顧洛雪聽聞也怛然失色,沒想到當年高陽公主等人謀反的事竟然牽連樂陽公主,更讓顧洛雪好奇的是,如此機密的事為何秦無衣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奉何人之命?」

秦無衣話落,抬手一揚,魚符掉落在樂陽面前,燈火下,紫金鳳紋燦燦生輝,樂陽頓時面若死灰。

「永徽四年二月初三,謀反一事暴露,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等被處死,李元景、巴陵、高陽公主被賜以自殺。」秦無衣目光如電,不怒自威,「我今夜斷的是他肩骨,若是給你樂陽公主加上叛黨餘孽的罪名,明日斷的就是你宋家上下的項上人頭,我看你也別等宋開祺回魂,帶着你一家老小下去陪他豈不是更好!」

樂陽一臉惶恐,雙腿一曲跪在地上:「上官明鑒,樂陽從未與高陽等人同流合污……」

「你那些陳年破事我沒興趣。」秦無衣打斷樂陽,手指敲擊在案几上,「想讓我放了他,就交出宋開祺留在書齋的《勘河紀要》。」

樂陽不敢再推諉,起身從書齋暗格中取出《勘河紀要》,畢恭畢敬送到秦無衣面前。

秦無衣拔出劍,宋宸捂肩癱軟在地上,鮮血從指縫中不斷湧出,秦無衣將長劍丟在他面前。

「我不殺你,並非是忌憚你皇親貴胄的身份。」秦無衣指向一旁的顧洛雪,聲如寒冰,「你踢她一腳,我就還你一劍,你傷她肩膀,我就斷你肩骨,你這隻手已廢,往後不能再使劍,不過也好,免得你日後胡作非為,禍及無辜。」

顧洛雪心裏一暖,起初以為秦無衣膽敢重傷勛貴,是奉太后旨意查案,所以才有恃無恐,不曾想,秦無衣睚眥必報,竟然只是為了方才宋宸踢傷自己。

宋宸不敢直視,樂陽擔心其傷勢,傳來家僕送宋宸下去止血療傷,還叮囑護衛撤離書齋,沒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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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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