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龍冢

第7章 龍冢

第7章龍冢

秦無衣翻閱《堪河紀要》,上面文字工整,目錄清晰,京城內外的堤堰、漁捕、運漕、汛期等均巨細無遺記載詳細,看得出宋開祺嚴於律己,親躬政務。

紀要中還有河道分佈和支流交匯圖冊,校對筆跡,每一幅都是出自宋開祺之手。

秦無衣問:「你可知宋開祺受命勘查龍眼一事?」

「新帝登基,委以重任,宋郎不敢有絲毫怠慢,凡事必定親力親為,通宵達旦務求為君分憂。」樂陽答道。

秦無衣抬頭瞟了樂陽一眼:「這裏不是朝堂,更不是刑部,你犯不着敷衍搪塞,我只想查明宋開祺命案真相,難道你就不想為宋開祺討一個公道?」

「宋郎的確向我提及龍眼之事,不過宋郎一直顧慮重重。」

顧洛雪追問:「為何事顧慮?」

樂陽欲言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隱,停頓片刻低聲問道:「不知各位可聽聞梵天魔王?」

秦無衣眉頭微微一皺:「龍眼和梵天魔王有什麼關聯?」

「一月前,天現血月,盛傳是梵天魔王降世之兆,魔王入世,必定妖魔肆虐,新帝秘旨讓宋郎找到龍眼,就是為了作法鎮魔,阻止魔王降世,但民間多有流言蜚語,暗指,暗指……」

「暗指當今太後為魔王真身。」聶牧謠說出樂陽不敢說的話。

「看來這流言已是人盡皆知。」樂陽嘆息一聲,憂心忡忡說道,「宋郎奉旨勘查龍眼所在,本着社稷安危,百姓安平,可萬一有人搬弄是非,將矛頭指向太后,那麼宋郎此舉就是和太后做對,所以宋郎擔心會引火燒身。」

顧洛雪點點頭:「宋侍郎這是騎虎難下,一邊是皇命不可違,一邊又得提防人言可畏,也難怪宋侍郎會有諸多顧慮。」

「或許是宋家當有此劫,如果早知宋郎因此送命,我就是不要這誥命封號,也親自去求聖上免去旨意。」樂陽聲音懊悔哀愁,「宋郎在發現龍眼之前,本已覺察事態有異,卻因為皇命難為無法抽身,終是丟了性命。」

「宋開祺覺察到什麼?」秦無衣問。

「宋郎在找到龍眼之前,發現了一些很離奇的事。」

秦無衣一驚:「宋開祺發現了龍眼!」

樂陽點頭:「宋郎在遇害前就找到龍眼,並且奏明聖上,但因為此事關係重大,聖上嚴旨不得外傳,宋郎連我也未告訴,如今宋郎仙游,知道龍眼位置所在的只有當今聖上。」

「宋侍郎在找到龍眼之前,發現了什麼?」顧洛雪很是好奇。

樂陽將《勘河紀要》中的圖冊翻到最後,圖頁上畫着一座氣勢磅礴的宮殿,被裊裊青冥霧氣籠罩看不真切,隱約可見殿上屋檐四角高蹺,各自纏繞一條黑鱗青須龍,兩邊列有數十個面目猙獰的金甲石俑,執戟懸鞭,怒目而視。

秦無衣端詳半天:「宋開祺所畫的是京城哪一座宮殿?」

樂陽搖頭:「不在長安。」

顧洛雪神情錯愕:「畫中宮殿雕龍砌鳳,宏偉壯麗,按規制只有天子君王才能享配,若不在京城,誰有膽子敢逾制建這樣的宮殿?」

樂陽遲疑良久:「這座宮殿在江河之下。」

……

三人大吃一驚,聶牧謠好半天才問出聲:「江,江河之下?」

樂陽低聲言道:「昔年太宗身邊重臣魏徵,因龍王失職導致長安久旱,觸犯天條,按律當斬,金角老龍向太宗求情,太宗答應饒其一命,豈料魏徵公正嚴明,不惜違抗聖命入夢斬龍。」

「你所說是魏徵斬龍。」聶牧謠嗤之以鼻,「坊間好事之徒編造的故事而已,就連長安城三歲孩童也能倒背如流,後面的我替公主說,龍王遷怒太宗言而無信,託夢驚擾,太宗派秦瓊、尉遲恭兩員大將,守在宮門保駕,兩位將軍殺氣太盛,老龍亡魂也不敢靠近,這才平息此事。」

樂陽搖頭:「事實並非如此。」

秦無衣向來不信鬼神:「願聞其詳。」

「太宗貴為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深感有愧龍王,為平息龍王怨氣,命人在河道之下為金角龍王修建宮殿,君王失信,傳揚出去有損帝王威望,所以此事秘而不宣。」

秦無衣聽到這裏赫然一驚,拿起《勘河紀要》最後那副圖冊重新查看,畫中宮殿前有一座三間四柱子的牌坊,最中間有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龍冢!

秦無衣這才意識到事情不簡單:「宋開祺在勘察河道的時候發現了龍冢?!」

「我初聞此事時,與上官現在一樣驚訝。」樂陽定了定神,娓娓道來,「宋郎為找到八水交匯之處的龍眼,派人在各個河道下潛,發現交匯之地被一座宮殿所阻,派下去查探的人屢有溺亡,這幅畫是根據僥倖存活的民夫口述所繪,但不日後,民夫也暴斃而亡,宮殿前立有石碑,上有太宗平息龍王怨氣,悼念的詔書和印璽。」

顧洛雪連忙追問:「後來呢?」

「宋郎自知此事關係體大,承稟聖上定奪,誰知接到旨意,龍眼所在關係大唐社稷,讓宋郎命人鑿毀龍冢,確保八水交匯。」樂陽神情哀傷說道,「宋郎為此事寢食難安,民夫在死前告訴他,龍冢四周屍骨累累,冥氣聚而不散,想必是金角老龍怨氣難平,入魔成妖,一旦搗毀龍冢,後果不堪設想,可宋郎有皇命在身,不敢抗命不遵,結果,結果觸怒妖龍,命喪灞橋……」

秦無衣眉頭緊鎖,目不轉睛看着手中圖冊,龍冢四周白骨森森,堆積如山,詭異之氣躍然於紙上。

宋開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屍骨龍王所殺,如今又牽扯出一座鮮為人知的妖龍龍冢,這兩者聯繫在一起,似乎讓宋開祺的死變的有跡可循,秦無衣雖不相信神罰之說,不過現在卻有些動搖。

聶牧謠在一旁問道:「宋侍郎出事前,可有反常異樣?」

「龍眼一事雖有波折,但宋郎也算幸不辱命,事後聖上除了叮囑此事不得外傳之外,還有意加封宋郎為工部尚書,可宋郎一直心事重重,終日在書齋翻閱歷代水部文獻,我聽他言語,頗有辭官歸隱之意,我多次追問,但宋郎似有難言之隱,一直對我閉口不談。」

顧洛雪言道:「會不會是宋侍郎因為鑿毀龍冢而惴惴不安?」

「具體緣由我也不知,出事前幾天,宋郎更加魂不守舍,將自己獨鎖在書齋,我放心不下,偷偷隔窗窺望,見宋郎神色不寧,心浮氣躁,要麼在房間來回走動,要麼就是伏案書寫,但每次寫完好像都不滿意,焚燒於火盆當中。」樂陽稍許停頓想起一件事,「對了,宋郎還問我過封地的事。」

「封地?」

「我下嫁宋家時,父王曾賜金陵封地和宅邸,我嫌封地遠離長安甚少回去,宋郎有意舉家遷回封地。」

聶牧謠愁眉不展:「難道宋侍郎預感劫難將至,所以才迫切想要離開長安避禍?」

「宋郎的確有遠離京城之意,不過在臘八節前一晚,事情似乎又有轉機,我記得那天宋郎心情甚好,還邀我共酌,許久未見他那樣開朗暢快,入夜後宋郎又去了書齋,我送茶過去時,他在一張綾紙上奮筆疾書,見我進去有意遮掩,所以我沒看見紙上內容。」樂陽說到這裏潸然淚下,「我原以為雨過天晴,誰知第二天臘八節的餉午,宋郎更衣外出,臨別時還讓我備好家宴,等他回來一敘天倫,誰料,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綾紙?」秦無衣驟然一驚。

聶牧謠也神色大變:「紙上是不是有五色金花?」

樂陽回想片刻,不太確定說道:「我只是晃眼見到一角,依稀記得上面的好似是有金粉花紋。」

秦無衣連忙在火盆中查找:「宋開祺可有燒掉那張紙?」

「沒有。」樂陽言語肯定,「半夜我為宋郎送去披風,還親眼見他將書寫好的綾紙裝入信函。」

秦無衣聲音嚴峻:「宋開祺有一個木匣,七寸見方,匣上並排有兩把鎖,你可知道?」

「宋郎確有一個這樣的黑木匣,收放極為慎重,平日都是與官印一起存放。」

「木匣在什麼地方?」

樂陽打開書架後面的另一處暗格,裏面空空如也,樂陽表情驚訝:「怎,怎麼不見了?」

秦無衣抬頭看向顧洛雪:「仵作在查驗宋開祺屍身時,有沒有發現木匣?」

「沒有,宋侍郎屍身支離破碎,好不容易才拼湊完整,查驗時,宋侍郎身上除了少許錢財之外別無他物。」

樂陽看出秦無衣神色有異:「莫非那封書函有不同尋常的地方?又與木匣有什麼關係?」

秦無衣眉頭緊鎖:「那不是普通書函,宋開祺在遇害前寫了一封奏疏。」

顧洛雪大吃一驚:「在宋侍郎身上並沒有發現上奏聖上的奏疏。」

聶牧謠搖頭:「這封奏疏不是上奏給聖上的。」

樂陽一臉茫然:「那,那是給誰?」

「這是黃藤紙。」秦無衣攤開手心,上面是他在火盆找到未燃燼的紙屑,「唐承隋制,官員文書用紙有嚴格規定,文武百官向君王奏請需用黃藤紙。」

樂陽好奇問道:「宋郎最後所用是綾紙,既然是奏疏,為什麼沒用黃藤紙?」

「宋侍郎所用是金花五色綾紙。」聶牧謠聲音低緩,「此紙是太后專享。」

樂陽目瞪口呆:「奏疏是寫,寫給太后……」

「自太宗開始便有密奏制度,四品以上官員都有密匣,遇重大事情,可將奏疏裝於密匣上承,除了當朝皇帝,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啟閱覽。」聶牧謠消息靈通,即便是朝堂機密也了如指掌,「宋侍郎的密匣不在,說明是用來裝呈報太后的密奏,不是宋侍郎對公主有所隱瞞,想來,宋侍郎奏請之事非同小可,就連當今聖上也不能知道。」

顧洛雪喃喃自語:「到底是什麼事,讓宋侍郎要越過聖上,用密奏向太后呈稟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秦無衣突然問道:「宋開祺遇害當日,是什麼時候離開府邸?」

「巳時。」樂陽脫口而出,「宋郎那日外出時,剛從工部回來不久,在書齋逗留少許便匆匆離開,因為臨近中食,所以時辰我記得很清楚。」

「宋開祺是在亥時三刻遇害,這中間有六個時辰,從府邸到灞橋用不了這麼長時間。」秦無衣細細推算后說道,「宋開祺在離開府邸后,並沒有直接去灞橋,而是還去了其他地方,密匣和裏面的奏疏不在宋開祺身上,那就只有兩種可能,宋開祺在去灞橋的途中不慎遺失或者就是被他交給了其他人。」

聶牧謠:「宋侍郎連公主都隱瞞,可見奏疏上的內容非同小可,如此重要的東西定會妥善保存,所以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秦無衣點點頭,繼續詢問樂陽:「宋開祺離開府邸時,有沒有什麼交代?」

「沒有,那日宋郎走的匆忙。」樂陽一邊回想一邊答道,「離開時沒有穿官服,也不讓安排車馬,更沒有帶隨從。」

秦無衣揉了揉額頭:「宋開祺獨自離府,有意隱瞞身份和行蹤,說明他要去的地方不便讓其他人知曉。」

一旁的顧洛雪像是想起什麼事,從身上拿出一枚小指大小的水晶瓶:「公主,您仔細看看,這個水晶瓶是不是宋侍郎的?」

樂陽接過手端詳,確認不是宋開祺之物。

「水晶瓶是在宋侍郎屍身殘骸上發現的,裏面裝有少許白色粉末,仵作查驗過,確定無毒,但並不清楚粉末是何物,而且水晶瓶造型奇特,非中原技藝。」顧洛雪心思縝密說道,「既然此瓶並非宋侍郎所有,說明是宋侍郎在離府才得到,或許能從這個水晶瓶追查宋侍郎去過什麼地方。」

秦無衣拿過水晶瓶嗅聞,沒有絲毫味道,聶牧謠將瓶中粉末抖落掌心查看,在指尖細細搓揉一番后,竟然異香撲鼻,沁人心脾。

聶牧謠想到什麼,將剩餘的粉末倒入爐中,頃刻間,翠煙浮空,滿屋奇香結而不散,聶牧謠再拿來案几上的水盂,裊裊煙縷,遇水而入,緩緩沉入水底。

「龍涎香!」聶牧謠埋頭細細品味,少頃,嘴角揚起一絲淡笑,「這些粉末是糅合龍涎香的西域香料,龍涎香本身並未香味,但卻有聚香不散的功效,混合上等香料能讓香味經久不絕。」

「宋郎生性淡泊,不逐名利,平日焚香也選用雅淡的青木香。」樂陽嗅聞后神色詫異,「從未見他用過西域香料。」

「便衣出行,西域香料……」秦無衣沉思良久,眉宇逐漸舒展,「難道宋開祺去的地方是……」

「西市!」顧洛雪眼睛一亮,搶先說出,「唐律以工商為未利,嚴禁百官入市,所以宋侍郎才未穿官服,龍涎香是西域特有的名貴香料,只有西市胡商販賣,由此可見,宋侍郎在去灞橋之前,還去了西市。」

秦無衣表情沉穩:「西市貿易繁多,尤以香料為盛,販賣西域香料的胡商數以千計,即便知道宋開祺去過西市,可要得知他是從何人手中購得龍涎香,無疑是大海撈針。」

「龍涎香奢貴,一般人用不起,經營這種香料的胡商也不在多數。」聶牧謠收起水晶瓶說道,「我倒是認識一人,對胡商貨物了如指掌,興許能從這人身上打探出消息。」

懸而未決的妖案終於了有了眉目,三司一個多月都未查出來的線索,秦無衣只用了一晚就有了進展,顧洛雪在心裏暗暗高興之餘,也愈發對秦無衣心生欽佩,但同時也對他身份更加好奇。

秦無衣見宋府已無線索,正準備離去。

樂陽撲通一聲再次跪在地上:「上官請留步。」

秦無衣轉身瞟了一眼,目無尊卑,也無攙扶之意,一臉傲氣問道:「何事能讓公主紆尊降貴?」

樂陽哀求道:「妾身是戴罪之人,不求上官體恤,還望上官看在亡夫為社稷鞠躬盡瘁,請上官高抬貴手放過宋家老小。」

秦無衣神色冷漠:「你宋家老小死活,與我何干?」

「長安妖案讓百姓人心惶惶,朝局動蕩,太后嚴旨,百官不得怪力亂神,危言聳聽,宋郎勘查龍眼,發現妖龍龍冢,雖是身受皇命,但卻違抗了太后旨意,這本《勘河紀要》若是上承天後,陛下都難辭其咎,太後為維穩朝局,勢必遷怒宋家,所以妾身才斗膽藏匿。」樂陽長跪不起,連聲苦求,「懇請上官憐憫,留下《勘河紀要》,宋家上下定銘記上官大德。」

秦無衣不為所動,目光落在顧洛雪身上:「你熟讀唐律,瞞情不報,阻礙官吏查案,私自藏匿命案證物,該以何罪論處?」

顧洛雪遲疑不決:「公主所犯十惡與六臟兩罪,按開元律,兩罪並罰,流三千里,居作三年,不過……」

「你不是一直想建功立業。」秦無衣將《勘河紀要》交到她手中,「我只想查清妖案真相,這東西對於我已經沒有用處,證物歸三司監管,你是這裏唯一隸屬三司的人,只要你將此證物上交,便是大功一件,加官進爵垂手可得,如何定奪你自己衡量。」

顧洛雪捧著《勘河紀要》,來回看了看秦無衣和跪地不起的樂陽,薄薄的書頁卻猶重千斤,自知手中捧著的是功名利祿,同樣也是宋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遲疑片刻,顧洛雪轉身走到案幾前,竟然將《勘河紀要》在銅爐中點燃,丟在火盆里付之一炬。

樂陽為之一怔,反應過來連忙叩首:「妾身帶宋家上下百口,叩謝恩人再造之恩。」

「公主快快請起,卑職擔不起公主如此大禮。」顧洛雪將樂陽從地上攙扶起來,言語真誠說道,「宋侍郎為官清廉,忠君愛民,無愧於天地,卑職敬重宋侍郎風骨,卑職奉命追查妖案,既然這本紀要與案情無關,就不在卑職職責所內,公主沒有見過,卑職更沒見過。」

樂陽一聽聲淚俱下:「恩人大德,樂陽沒齒難忘,日後恩人若有差遣,宋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她說燒就燒,難怪只能當一個小捕快。」聶牧謠走到秦無衣身邊,苦笑低語,「不過,挺對我胃口,我倒是越來越喜歡這隻傻兔子。」

「是只悲天憫人的兔子不假,但未必是真傻。」秦無衣依舊神情冷漠,好像任何事都在他內心蕩不起絲毫漣漪,可眼角卻泛起一閃而過的笑意,低聲說道,「她一句沒見過,就把徇私枉法,焚毀證物的事推的一乾二淨。」

顧洛雪向樂陽告辭,剛走到秦無衣身邊,突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老僕不顧禮數,徑直推門闖入。

老僕上氣不接下氣:「公,公……」

樂陽恢復威儀,沉聲呵斥:「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老僕指向門外,驚慌失措說道:「公,公主,老,老侯爺回魂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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