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乾坤日月待重昭

第八章 乾坤日月待重昭

第八章乾坤日月待重昭雲蘿和句芒走到南天門,望着萬里高空下的凡間,一時有些感慨。

她頭腦還是清醒的,如果不是句芒打敗了五萬天兵,仙帝也不會這樣處處為她考慮,放她下凡除魔。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到這裏吧。」句芒回身對蓐收說。

蓐收十分頭疼地用玉骨扇撓了撓後腦勺:「真是太可惜了,又少了一個茶友!有什麼難事,你們記得知會一聲。」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湊到雲蘿耳旁說:「告訴你,句芒剛愎自用,死要面子活受罪,吃軟不吃硬,以後你和他多相處相處就知道了。」

「說什麼呢?」句芒不滿地一把拉過她,「蓐收,你多想了,有我在,我們不會遇到什麼難事。」

「喂喂,這種態度就是剛愎自用啊!」蓐收不滿地大喊。但是句芒騰雲一眨眼就飄出去了好遠。

「句芒,我想下凡之後,先去皇宮走一趟。」

「去看望姽嫿嗎?」

「還有承湛。」她補充了一句,卻看到句芒的臉又黑了幾分,連忙改口,「其實主要去看姽嫿,順便才看承湛的。凡間現在遭受大難,我總要了解一下情況。」

他這才緩和了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奇怪,他只是她的挂名師父,她幹嘛要向他解釋這麼多?

在天界幾個時辰,人間已經度過了三個多月。

彼時正是三月桃花雨,雨絲潤得宮道的石板上泛著一片亮亮的水光。往遠處眺望,萬重宮闕隱在淡淡煙華之中,猶如瓊樓玉宇。

煙霧薄薄,十分疏淡,卻襯得宮閣景色格外地好看,絲毫不遜色天宮仙境。

然而走近了一看,卻依舊是檐牙如利角,廊腰如縵帶的人間景緻。宮苑裡一步一景,宮殿高大巍峨,廊檐下有飛檐畫棟,讓她這樣的仙人都忍不住心生敬畏。

皇宮內靜謐無聲,偶見路過的宮人,列成整齊的隊伍經過。此情此景,更襯出這層層疊疊的宮室震撼人心的恢宏氣勢。

念動了隱身術,和句芒在宮道上走着,雲蘿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靜。

雲蘿承認,她還是有一點害怕見到姽嫿和承湛相親相愛的場面的。然而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忽閃而過,她不由得苦笑:如今想這些還有什麼用?

句芒掐指一算,指了一個方向:「你往那邊走就行了,姽嫿在香嬈宮。你去吧,我在這裏先休息一會兒。」

雲蘿看了看他半透明的身體:「那你也要注意不要被凡人發覺。」

他縱身一躍,躍上了紅磚碧瓦的宮頂,拍了拍檐角上的螭吻,半開玩笑地說:「你放心,這裏是我的地盤。」

香嬈宮是一座精巧的宮苑,裏面種著一樹樹的桃花,開得正盛。遠遠望去,猶如浮着一片緋紅雲朵,煞是好看。

看來,承湛對姽嫿也是極好的。

雲蘿化作一縷輕煙坐在枝頭上。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宮室一角。窗前擱置著青玉案,案上有有紙有筆。雪白的宣紙上,還落着一枚桃花。

只是那紙上並未著一字。

驀然,她聽到一聲女子的幽幽嘆息聲,接着有人吟道:「樓外飛花入簾。龕內青煙疏淡。夢中浮光淺,總覺詞長箋短。輕嘆,輕嘆。裳邊鴛鴦成半。」

那聲音正是姽嫿。

雲蘿壓低身子,透過半開的窗扇看到,姽嫿正坐在案前,穿一身鵝黃色春衫,眉間輕蹙,籠著一抹輕愁。

姽嫿垂眸看着那張雪白的宣紙,又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這首如夢小令真是昭示了夢貘族女子的命運——裳邊鴛鴦成半,總是和自己的心愛之人相愛不相守。」

雲蘿大吃一驚。

她和承湛到底發生了什麼,竟然讓她發出如此的悲嘆?

正想着,一名宮女走了進來,低眉順眼地向姽嫿禮了一禮:「娘娘,今天是你的壽辰,可要知會皇上一聲?」

姽嫿懶懶地回答:「不用。」

「可是別宮的娘娘都是用這個法子讓皇上來自己宮裏的……」

「讓你別去你就別去。」姽嫿開始有些不悅,「那麼多話幹什麼?」

然而話音剛落,外面通傳的宮人就喊了起來:「皇上駕到——」

雲蘿轉移視線,只見承湛一身袞服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兩隊宮人,連忙躲在花枝茂盛處。他眉目依舊疏淡,薄唇緊抿,似有不可言說的心事。

沒想到,姽嫿突然一個激靈站起來,將宮女趕了出去,然後迅速衝到門口將門關上,大喊:「皇上請回吧!」

承湛身邊的公公首先變了臉色:「李美人,皇上剛下朝就來你這邊,你怎可如此僭越?還不快快迎駕!」

姽嫿大聲道:「皇上,滿朝文武都說臣妾禍國殃民,紅顏禍水,您再來臣妾宮裏,可不就是讓我更難做人了?」

承湛靜靜地看着那扇宮門,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管他們怎麼說。」

「可是臣妾在乎!」姽嫿聲音哽咽,「皇上,您是明君聖主,不要為我一介女子……壞了朝綱。」

雲蘿整個人都呆住了。

為什麼會有人說姽嫿禍國殃民?她自變成凡人之後就沒有什麼靈力了,一個弱女子還能做什麼?

承湛伸手推門,那隻手在門上頓了一頓,最後還是縮了回去。他嘆氣:「那朕走了,姽嫿。」

「恭送皇上。」姽嫿落下淚來。

承湛轉身離去,然而就在走到迴廊的轉角時,他突然頓步。

風絲拂過來,吹起他紫色的袍袖,而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着,幾乎就要站成一尊靜默的雕塑。如果不是桃花悠然飄落,此情此景幾乎要讓人覺得那是一幅畫卷。

承湛轉過身,緩緩說出了一句話:「對不住。」

說完,他就大步離去。

姽嫿靠在門上,一點點地委頓下去,最後伏在門扇上,雲蘿看不到她的面容。

是了,她是那樣驕傲的女子,不肯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淚。

雲蘿望着這空茫的宮苑,一時覺得就算桃花開得更盛更美,也填補不了人們心中的空。

瞥見案上的白玉美人瓢,她折了一枝桃花插了進去。桃花嬌嫩,一枝風華絕艷,奪了東君猶帶露。既然今天是姽嫿的生日,那麼這枝桃花就當做是賀禮吧!

「來都來了,怎麼不出來見我?」姽嫿的聲音突然響起。

雲蘿驀然一驚,飛進宮室落在地上,解了隱身咒回身看她:「姽嫿。」

她從地上站起來,依舊是嫵媚的眉眼,裊娜的身姿,卻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應該是尚未完全拭去的淚痕給她添了一些滄桑。

「雲蘿,我還欠你一句謝謝,」她說,「聽說是你向王母娘娘求情,沒有追究我私自逃出簽筒的罪。」

「你為什麼不見承湛?」

她苦笑:「從迎娶我的那一天起,天下就大亂了——先是北方出了戰事,現在南方鬧起了瘟疫,還有地方有飢荒,於是就有很多大臣上書,說我是禍國妖姬。」

雲蘿想起西王母給她看的場景,說:「姽嫿,那不是你的過錯,那是陰神的力量開始覺醒,許多惡人在世上橫行所導致的。」

「陰神?」姽嫿凝起一雙秀氣的眉頭,歪著頭看她。

雲蘿牽起姽嫿的手,看那雙玉手又細瘦了許多:「姽嫿,我這次來是向你道別的。」

姽嫿猛地捉緊她的手:「你要去哪裏?」

雲蘿將陰陽兩神相爭,西王母對她的安排以及句芒大戰天兵天一一道來,姽嫿聽得緊張兮兮,幾次差點驚叫出來。

聽完訴說,姽嫿低頭沉吟,突然眨巴着眼睛看她,「雲蘿,你願意帶我一起走嗎?」

雲蘿愣了一愣,啞然失笑:「姽嫿,前路多坎坷,你還是不要去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一介凡人,帶上我是個累贅?」

雲蘿連忙否認:「不,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怕你受苦。再說你走了,承湛怎麼辦?」

提起承湛,姽嫿的表情有些黯然。她施施然走了幾步,在美人榻上坐下。這些日子她清減了許多,站着如弱風扶柳,躺着如嬌花落水。雲蘿有些心疼,忍不住問:「承湛是不是待你不好?」

「他對我自然是好,只是別人對我不好罷了。」姽嫿淡笑着看雲蘿,「也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畢竟我拿走了本該屬於你的。」

雲蘿有些尷尬,望向窗外春日,道:「姽嫿,我和承湛已經永遠結束了,仙凡有別,你是懂的。」

「是嗎?」姽嫿低下頭,揪着手中的絲帕,娓娓地說:「入宮之後,我的確很受寵,可是很快我就發現,原來這凡間講究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因為我出身不好,所以受盡了鄙視。承湛處處維護我,反而讓那些人更加記恨我了。」

雲蘿低頭看着美人瓢中的那枝桃花,默默無聲。

姽嫿繼續說:「如今天下大亂,承湛每日處理政務十分辛苦,我看着都心疼了,可我什麼都幫不上!真是諷刺,以前做簽神的時候,我幫了他許多忙。如今結成夫妻,反而只能看着他一個人扛起整個江山……雲蘿,如果我能幫上承湛,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你要和我們一起?」

姽嫿來了精神,從美人塌上一躍而起,快步走到她面前:「雲蘿,我要去!等到將來天下太平的時候,也有我的一份功勞,那些人就不會說三道四了!」

雲蘿記起姽嫿痛苦的拒絕,以及承湛無奈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萬千。身為凡人,就註定要考慮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哪裏像作為一隻夢貘,生活在夜色山林里那般自由?

「好,那就跟我們一起上路。」

姽嫿這才露出如花笑靨:「雲蘿,我就知道你待我是最好了。」

雲蘿笑了笑,拈起美人瓢中的那朵桃花,為她簪在髮髻上。

可是,句芒會同意帶上姽嫿嗎?

雲蘿有些拿捏不準,小心翼翼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句芒。本以為至少要花費一些周折,沒想到他只是懶懶地應了一聲:「姽嫿當然可以去,她如果跟着,我們一路的花銷就有人掏銀子了,何樂而不為?」

姽嫿噗嗤一笑:「句芒大人真會說笑,承湛自然會給我們帶足補給的。」

「補給倒不需要多少,關鍵是一份天下地圖。」他涼涼地回答,並沒有多少熱情。

姽嫿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不再開口。

翌日,承湛聽說了此事,很快就趕過來見了他們。當時雲蘿和姽嫿正在窗前畫桃花,清風吹來,姽嫿就畫歪了一筆。

雲蘿故意嗔笑:「你看你是什麼定性?就算這紙面吹得跟麥浪似得,我依然能夠畫得齊整呢。」

姽嫿也當仁不讓:「說好了要為我補過生日,你怎麼反倒挖苦我了?」

雲蘿和姽嫿相視一笑,然後越過姽嫿肩頭,就看到了承湛。

他並未讓人通傳,而是靜靜地站在門口,含笑地看着她和姽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姽嫿忙放下畫筆:「皇上,您來了也怎麼也不讓宮人知會一聲?」

承湛默然,看着紙上的那一株桃花,聲音里有些凄楚:「姽嫿,對不住,是我保護不了你,讓你受盡非議。」

「別這麼說,」姽嫿將目光看往別處,「是我覺得這宮裏太悶了,想要出去見一見大千世界。承湛,等我回來,一定就沒有人敢說我是禍國妖姬了。」

承湛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她:「雲蘿,只要壓制住陰神,就一定能夠讓天下太平嗎?」

雲蘿只覺一股豪氣在胸中涌動,斬釘截鐵地道:「只要遏制陰神,就一定能夠讓日月重昭!」

「好!」承湛眸中湧起波瀾。他將手中的木盒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卷地圖鋪開,對雲蘿說:「這是一份天下諸國的地圖,希望對你們有用。」

雲蘿一喜,連忙上前去看:「山川河流都有標註,這份地圖真詳細!」

「你看,這裏就是我們所在的宋國,這裏是夏國,這裏是漠北……」話音還未落地,那份地圖突然漸漸變得透明,最後竟然消失了。

「怎麼回事?」姽嫿大吃一驚。

雲蘿一頭霧水地向窗外一看,只見句芒一身青緞袍子,正倚在一棵桃樹上看那份地圖。「這份地圖繪得不錯,我收下了,謝了啊。」

承湛薄唇一抿,涼涼地回道:「沒想到句芒大人堂堂上神,也玩這種不請自取的把戲。」

句芒嘴角抽了一抽,額頭上的青筋就暴了起來。「反正你早晚都要將這地圖呈給我的,我拿了就拿了,又能怎樣?」

「是不能怎麼樣。」承湛轉身看向雲蘿,「雲蘿,我這皇宮雖不比不上仙宮的閬苑仙葩,但也是自由自在。不如你在這裏多住些日子,再動身也不遲。」

「你以為這皇宮是你的?所信奉的圖騰還不是我青龍!雲蘿若是要沾光,也是沾我的光。」句芒話中酸味十足。

這兩個人怎麼一見面就是夾刀弄棒天打雷劈的?雲蘿連忙從中解圍,賠笑着說:「承湛,斬殺陰神事不宜遲,也該給我們準備一下辭行宴了。」

承湛這才緩和了臉色:「姽嫿替我宋國斬殺妖魔,此事關係重大,所以在文武百官面前,就只能以姽嫿出宮閉關祈福為理由。原本要風風光光辦一辦,現在為了不暴露斬殺妖魔的目的,就只能委屈你了。」

雲蘿一笑:「我沒關係,句芒大人也沒關係。」

句芒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出發的那一日,天高雲闊,金暉將淡雲暈染得如同一匹上好的鮫綃,稀稀落落地鋪陳在天幕之上。浩蕩的長風飛來,卷得皇家幡旗在頭頂上呼啦作響。

站在高台之上放眼望去,整個皇宮如一張碩大的棋盤盡收眼底,讓雲蘿頓生豪情:「真氣派!」

句芒沒好氣地說:「區區皇宮,怎可跟九重天闕相比!」

雲蘿斜了他一眼:「句芒大人這幾天怎麼句句帶刺?」

「只是不想讓你看見這皇宮,就忘了仙宮。」句芒意有所指地說,「雲蘿,你要記得,你已是仙人,不可貪戀人間美景。」

「人間美景和仙宮不同,多看看也是好的,怎麼能扯上貪戀呢?」

句芒一笑,不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片刻,他又問:「你說,我夠資格做一個皇帝嗎?」

雲蘿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說:「如果論相貌美醜就能夠當皇帝,你的確夠資格。」

他頓時一喜,面上陰霾一掃而空:「你說得極是。」沾沾自喜之後又問:「那我和承湛比,誰比較適合當皇帝?」

這個……

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呢?

雲蘿猶豫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決定恭維一下,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個字:「你。」

他頓時笑得更加燦爛。原本就是少年的面相,這樣笑得開懷,更是平添了幾分孩子氣。

雲蘿無語地捏了捏眉心:這條龍還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雨水就泛濫啊!

不過也正常,想她當初不過是改了別人的夢給他畫了個麻子臉,就惹得他百般報復,眼下自恃美貌也符合他的本性吧!

驀然,有宮人高聲喊:「肅靜——」

雲蘿連忙站直身子,看承湛帶領文武百官一步步地走到高台上來。

送行的軍隊浩浩蕩蕩一眼看不到頭,承湛親自帶領百官來送行。

姽嫿換了一身戎裝,颯颯英姿讓她多了一些與眾不同的味道。承湛哈哈一笑,拿過一杯酒:「愛妃真是不愛紅妝愛戎裝!這杯酒朕就先干為敬!」

姽嫿回敬,聲音鏗鏘有力:「皇上,不殺盡作惡的歹神,臣妾誓不回宮!」

雲蘿站在人群中看着這一幕,像看一場戲。戲中的兩個人,一個為了擺脫紅顏禍水的名聲,一個為了安定自己管轄的疆土,卻非要在眾人面前表演出幾分壯烈的味道。

其實,他們的心未必不繾綣,卻只能將情意深藏。

「雲蘿,」句芒突然輕聲喚她,「你說承湛和姽嫿有心意珍珠嗎?」

雲蘿一怔,這才記起他是問星河中那些凡人心事形成的珍珠,於是回答:「一定有,只是沒有找到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她:「我覺得他們兩人都不夠坦誠,如果有心意珍珠倒簡單了,直接將珍珠合二為一……雲蘿,我們以後不要這樣虛以委蛇。」

雲蘿看着他,一時竟無言以對。他們,為何又要心意相通?

無論仙界還是塵世,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牽絆與無奈。

半個時辰后,軍隊出發了。

姽嫿、句芒和雲蘿坐在前頭的一輛馬車裏,漸漸地駛出了皇城。一路上,姽嫿的情緒十分低迷,一句話都沒有。雲蘿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姽嫿,你後悔還來得及。」

姽嫿抬頭看她,眼睛裏隱隱有淚光:「不,我不後悔,我只是……只是覺得他如果多挽留我一會兒就好了。」

有淚落在她的銀白軟甲上,很快就消弭不見。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裏?」雖已出發,雲蘿還一頭霧水。

他向雲蘿腰間抬了抬下巴:「我們要去青丘找九尾狐,詢問她找到玄圖的方法。」

「玄圖是什麼?」

句芒說:「和仙器相反,玄圖是一種玄器,可以探查出陰氣最盛的地方,查出天下陰神的藏身之處。我們要找陰神,首先就要找出玄圖。」

雲蘿看了看天色,瞥見不遠處有一處炊煙,不由得道:「很晚了,我看前面有個村落,還是先去填填肚子吧。」

雲蘿和句芒都是仙人,自然不用吃喝,可是姽嫿不同,她如今是凡人,經不起餓。

他們向著炊煙的方向走過去,不到半個時辰,果然看到一處村落。白牆黑瓦青石橋,小橋流水油菜花,那村子景色十分美麗,約莫有上百戶人家。

「這麼大的村子,一定有酒館之類的店鋪。」姽嫿興緻勃勃地四處打量,突然好奇地問,「怎麼沒什麼店開張?」

雲蘿心生疑惑,果然注意到這些店鋪都關着門,而且招牌上非常奇怪,很多都和睡覺有關。比如,「香寐小築」、「長夢館」,而酒館、茶樓或者布坊之類的倒沒見着幾家。

「居然沒見半個人影,真蹊蹺。」句芒皺起眉頭,「這裏距離皇城不遠,按理說瘟疫和飢荒都不會鬧到這邊的。」

可是剛才不還看到炊煙了嗎?那就說明這裏一定有人煙。

思及此,雲蘿快步走了幾步,果然看到一個店小二正在酒館里收拾東西,連忙上前說:「小二,別打烊,我們還沒吃飯!」

店小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客官,我們剛剛開張。」

雲蘿呆了一呆,看了看外面漸黑的天色:「你們做的是夜市生意?」

「嗨,客官您是外地人吧?這是我們大西村的風俗,這會兒剛起床,每天只吃一頓飯,所以我這酒館啊,也只開張兩個時辰。算你們來得巧!」

姽嫿一聽,脫口而出:「你們只吃一頓飯,做兩個時辰生意?那其他時間都用來幹嘛?」

店小二打了個哈欠:「睡覺啊。」

睡……覺……

雲蘿扯了扯嘴角:「你真幽默。」

「你們坐吧,要點什麼?」

雲蘿想了想說:「就來你們這裏的招牌菜吧,要素的。」

他露齒一笑:「好來!」

夜色徹底黑了下來,外面街道上點上了燈。句芒一直沉默,突然說:「他沒開玩笑,這個村子就是剛剛起床,你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雲蘿看到街上果然有幾個行人,挎著籃子,看樣子竟像是去買菜。姽嫿驚得喃喃自語:「可是,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啊,他們竟然睡得那麼久?」

雲蘿沉吟:「總之,這個村子不太尋常。」

正聊著,那店小二已經從後堂走了出來,將手上的托盤放下,給他們一一布菜:「客官,菜來嘍——」

菜品倒是還不錯,三份素麵,一盤青菜豆腐,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紅燒肉。

雲蘿皺了皺眉頭,指著那盤紅燒肉說:「小二,不是說我們只要素菜嗎?」

店小二咧嘴一笑:「客官,這不是肉,這是麵筋!您嘗嘗,我們店裏的招牌菜,叫做——夢貘肉!」

雲蘿呆住了。

姽嫿也呆住了。

句芒倒還能保持鎮定,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你、你再說一遍,這是什麼肉?」雲蘿懷疑自己聽錯,指著那盤菜肴問。店小二用十分洪亮的聲音說:「這是夢貘肉,香酥可口,保你吃了還想吃!」

「你們為什麼要將這盤菜叫做夢貘肉?」

「不僅是我們這一家,全村的飯店都有這個夢貘肉,不過我們家有獨家秘方,做得最好吃!」店小二涎著一張臉說,「我們村的風俗就是吃夢貘,打夢貘……」

「你們為什麼這麼恨夢貘?」雲蘿忍不住問。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了他,他摸摸後腦勺,說:「這個恐怕得問族長了,反正在大西村,夢貘是不祥之物。」

從他的表現來看,沒有一絲異樣,而她也沒有從他身上嗅到任何妖氣。雲蘿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店小二下去之後,雲蘿問句芒:「你怎麼看?」

他這才放下茶碗,向她和姽嫿露出一個高深的笑容,然後執起竹箸,夾起一塊「夢貘肉」吃起來,邊吃還邊品評:「不錯,味道很好,只是不知道夢貘肉是不是真的這個味道。」

雲蘿差點氣炸了肺:「句芒!」

他這才收了揶揄的表情,笑着說:「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吃飯吧,你沒聽他說嗎,只開張兩個時辰。如果晚了,說不定連客棧都找不到了。」

她和姽嫿面面相覷,然後開始吃飯。這一頓飯,吃得他們索然無味。

吃完飯,走出酒館,果然看到許多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裏趕。句芒嘆了一口氣說:「他們是趕着回家睡覺,咱們還是早點去找客棧吧。」

在村裏行了一刻鐘,總算是敲開了一家客棧的門。老闆睡眼惺忪地給他們開了門,打着哈欠說:「你們要住店就趕快,這都什麼時辰了。」

「兩間上房。」雲蘿連忙遞過去一兩銀子。老闆這才打開門讓他們進去,隨手指了兩間房說:「這一間是天蠶絲被褥的,這一間是雲絲錦被褥的,你們要哪一間?」

雲蘿不動聲色地推開其中一間房,只見房間中有一張大床,床沿距離房門口只有兩步距離,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這……」雲蘿愕然。

老闆不耐煩地說:「這什麼這?客官,雖然這床比不得村上的寐鋪,但是也足夠你們睡得足了。」

她記起在村裏看到的奇怪店鋪,忍不住問:「香寐小築和長夢館都是賣什麼的?」

「都是我們這裏的寐鋪,專門給客人睡覺用的。」

姽嫿驚異地說:「你們這裏的人真喜歡睡覺。」

那老闆越說越精神,索性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也就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知道,大西村都是給夢貘害得呀!」

雲蘿心念一動,緊跟着問:「到底怎麼了?夢貘在大西村做了什麼?」

他將目光放遠,似乎在回憶着什麼:「這都是聽我爺爺輩的流傳下來的故事。很久以前,大西村裏來了許多隻夢貘,它們在白天可以化為人形,在夜晚就是獸形。起初,它們對村民很和善,幫助村民將噩夢趕走。後來,夢貘對我們說,要幫助我們每天晚上做香甜的美夢。」

雲蘿看了姽嫿一眼,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夢貘族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那後來呢?」句芒問。

「村民們很信任它們,就按照它們所說的,將神葯倒入村頭的唯一井水中。村民喝了那井水,果然能夠睡得香甜,每天都能做無數美夢。漸漸的,大西村的村民都不愛幹活了,每個人每天就喜歡睡覺,每日只有一餐飯。有時候,大西村的村民也很痛恨這樣渾渾噩噩的生活,可是還能怎樣?喜歡睡覺似乎已經變成了村民的天性,他們世世代代就這樣睡下去,後來還開了專供睡覺的店鋪。這裏距離商道不遠,來往的客人也多,勉強能混個溫飽。」

「你們無法控制自己不睡覺嗎?」

老闆搖頭:「不能……夢貘讓我們睡覺,就是為了食用我們的美夢!怎麼可能會讓我們輕易擺脫?所以我們都恨夢貘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夢貘,我們怎麼能變成這樣的懶骨頭!」

雲蘿聽得心驚肉跳,和老闆敘了幾句就進了房間。剛關上門,姽嫿就急問:「雲蘿,族中竟然出過這樣的事?」

「沒聽說過。」雲蘿皺緊眉頭。

句芒在旁邊突然插口:「雲蘿,你忘記仙帝的話了?」

「什麼?」雲蘿一頭霧水。

他說:「仙帝說,夢貘族當年之所以從靈獸變成了惡獸,歸順陰神一派,是因為做下了許多惡事。這大西村大概是當年惡事的其中一樁吧。其實,每一個凡物心中都有善念和惡念。如果禁不住誘惑,做了壞事,惡念就會佔了上風,這個凡物就會慢慢變成陰神一派的力量。」

姽嫿像是記起了什麼:「我想起來了!」

「什麼?」

「夢貘族唯一可受的誘惑是這天下有吃不完的美夢……三百前,夢貘族還沒有被壓在靈虛山下的時候,我記得有一隻夢貘向族長提過,可以在凡人的飯食中下藥,讓他們長眠不起,這樣美夢就一個接一個……」

「真是荒謬!」她又驚又怒。

姽嫿拍拍雲蘿的手背,以示安撫:「我和族長當時就駁斥了這種想法,後來我就不清楚了,也許那隻夢貘偷偷和別的夢貘商議一致,用了這種齷齪的法子也未可知。」

雲蘿怒火中燒:「我們夢貘是靈獸,從來都堂堂正正,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敗類。」

姽嫿沉吟了一下,說:「既然是我們夢貘族犯下的罪孽,那我們就試着幫一幫大西村的村民好了。」

雲蘿也有同感,畢竟是夢貘族有錯在先,如今為當年犯下的罪孽贖罪也是應該的。如此約定一番,他們決定等到天亮,就立即去尋找那口讓全村人嗜睡的水井。

客房的被子果然十分舒適,躺在上面輕柔薄軟,讓人猶如躺在雲間,渾身沒有一處不妥帖。雲蘿和姽嫿共塌而眠,一夢就睡到了天亮。

雲蘿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只聽句芒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雲蘿!你們要睡到什麼時候?」

往窗戶上一望,她頓時大吃一驚,竟然是日上三竿的時辰,肚子也餓得咕嚕嚕直叫。姽嫿躺在旁邊,囈語了幾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雲蘿連忙推了推姽嫿:「姽嫿,起床了!」

姽嫿打着哈欠說:「不知道為什麼,這床太過舒適,我睡得渾身酸軟。」

「已經快到正午了!」

她微詫,睡意這才散去:「什麼,竟然這麼晚了?」

七手八腳整理好衣服,她和姽嫿推開房門。只見句芒倚在門前,好笑地看着他們:「昨天是誰豪言壯志地說,要為夢貘族贖罪的?」

「贖罪也不能不睡覺啊。」雲蘿心虛地接了一句,「你怎麼不早點叫我們?」

「我敲門已經敲了好久了。」

「那也可以直接進來晃醒我們啊。」

句芒的臉頰突然有些發紅。他躲開她的視線,吭吭哧哧地說:「我堂堂句芒達人,豈會有失禮數。」

雲蘿倒是沒想到這一層,臉上也不由一熱,但見他比她還局促,忍不住生了幾分逗他的心思:「你不是說,上仙都除了情根了嗎?既然無情,哪裏來的色心,又怎麼能算是失了禮數?」

姽嫿噗嗤一笑:「句芒大人,聽聞你是青龍神獸?可總覺得你是一條火龍——整個人都要羞得燒起來了呢。」

句芒憤憤地瞪了他們一眼,竟然使了一個遁風咒,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只剩雲蘿和姽嫿還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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