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丘有狐生九尾

第九章 青丘有狐生九尾

第九章青丘有狐生九尾雲蘿和姽嫿找到村頭水井時,句芒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他見他們走來,輕咳一聲,說:「你們過來看這井水。」

那裏有一口青石壘成的水井,井沿上生滿了青苔,打水用的水桶已經破舊不堪,上面有斑駁的刻痕,看來已經上了年頭。

井水清亮,一悠一晃地映照出幾個影子,似乎並無任何不妥。

句芒用水桶將井水打上來,然後對姽嫿說:「你喝一口。」

她一驚:「喝了這井水,豈不是要再睡上好幾個時辰?」

「是啊,」雲蘿皺起眉頭,「而且姽嫿現在是凡人。」

句芒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正因為她是凡人,所以我才要她喝一下。我保證,姽嫿不會少一根頭髮。」

「我喝。」姽嫿接過水桶,低頭喝了幾口井水,然後用絹帕輕輕抹了抹嘴巴。雲蘿緊張地問:「姽嫿,你感覺有什麼不妥嗎?」

她也有些不安,只用手按住腹部,搖了搖頭。

也許,這井水使人嗜睡的作用還要等一會兒。雲蘿緊張兮兮地瞅著姽嫿,生怕她下一刻就睡過去了。然而等了快一個時辰,她還是好好的,絲毫沒有睏倦的跡象。

雲蘿疑惑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姽嫿,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搖頭。

奇怪了,客棧老闆明明說,三百年前夢貘族在裏面下過使人嗜睡的藥物啊!

身後傳來句芒的低笑。雲蘿回頭一看,他正笑得肩膀顫抖:「雲蘿,你也不想想,都過了三百年了,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再神的藥力也該失效了!」

雲蘿恍然大悟:「這井水根本就沒有問題?」

他笑着點頭。

「那村民怎麼還會嗜睡?」

「也許是內心認為井水有問題,所以就不自覺地覺得自己應該睡覺。」句芒若有所思地說。雲蘿心中一亮,喜滋滋地說:「那我們現在就將這個真相告訴他們,不就萬事大吉了?」

句芒只是笑而不語。

他這個似是而非的態度,讓她頓時沒了底氣。可現在要讓村民們從夢貘族帶來的夢魘中醒來,只有這個辦法了。

雲蘿打定主意,對姽嫿說:「我們去挨家挨戶地告訴他們,井水根本就沒有問題。」

姽嫿愁容滿面:「這個村子可有上百戶人家。」

雲蘿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氣,拼盡全身力氣向村子裏大吼了一聲:「死人啦!要命啦!失火啦!起來救火啦!」同時,她還用了千里傳音的秘術,保證讓每一戶人家都能夠聽到她的喊聲。

果然,一陣霹靂哐啷的聲音響起,村民們忙不迭地從家中跑了出來,個個衣冠不整。「哪裏失火了?」他們就像沒頭蒼蠅一般左顧右盼。

雲蘿面帶微笑,走上前說:「大家請聽我說——村子沒有失火!」

「那你喊什麼喊?」村民們十分不滿地嚷嚷。雲蘿繼續說:「我之所以想將大家喊起來,是想告訴大家——這井水並沒有讓人嗜睡的作用,夢貘所下的葯早已失效!你們之所以貪睡,是因為內心擺脫不掉內心的暗示。」

死一般的寂靜。

村民們直勾勾地看着雲蘿,一句話也不說。在告訴他們真相之前,她曾想過很多種場面——村民們要麼是悲憤異常,要麼是歡喜鼓舞,要麼是半信半疑。

可都不曾想過,他們聽了這個消息,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笑容僵在臉上,雲蘿求助地回頭看着句芒和姽嫿。他們也同樣默默地看着她,顯然也沒預料到是這番光景。

終於,有一個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大家聽我說……」許多村民紛紛向他望去,眼中充滿了期盼和信任。

雲蘿頓時激動起來,管事兒的終於肯站出來了啊!

不料他接下來說的是:「……這是一場夢,咱們還是各回各家睡覺吧。」

村民們附和說:「是啊是啊,這一定是一場夢!咱們還是回去嘍——」

雲蘿欲哭無淚,上前攔住他們:「大家聽我說,這不是夢,這是真的!井水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那些村民只是雙目無神地看了看她,然後就打着哈欠回去了。最後句芒一把抓住她:「算了,雲蘿,他們不會相信的。」

「為什麼呀?」她悲憤異常,「他們難道都是獃子嗎?」

「他們不是獃子,只是習慣了祖上流傳下來的生活。你想想看,這麼多年下來,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又怎麼可能會相信改變他們生活的事情?嗜睡只是一個借口,關鍵的一點是,他們已經從骨子裏變懶了。」

「那怎麼辦?」

句芒斜靠在樹榦上,哼笑一聲:「我倒是有個辦法。」

雲蘿心頭髮抖:「你是想揍他們一頓,還是強制他們搬離村子?」

「都不是,這次要用智取。」

雲蘿和姽嫿異口同聲地說:「句芒大人,你也會智取嗎?」句芒並未動怒,只是將自己的計劃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雲蘿聽了,頓時感覺心裏有了底氣。

很快,他們三人分頭行動。姽嫿去商隊必經的地方,雲蘿和句芒則揣著一兜的銀子敲開了酒館的大門。

「怎麼又是你們?」店小二作勢就要關上大門。雲蘿連忙遞上一個銀錠子:「小二,行行好。」

他兩眼一亮:「看在銀子的份上,你們有事快說。」

雲蘿道:「等一下有商隊經過大西村,你能不能讓他們每天三餐都吃飽喝足,連吃十天?」

店小二兩眼一瞪:「不可!我們這裏每天只吃一頓飯!」

雲蘿又遞了兩枚銀錠子。

他這才鬆了口,然而卻面露難色:「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他們要一天三餐飯,我還要和廚師商量呢。」

「如果廚師不想早起,那你就給他這個。」句芒拿起兩枚銀錠子,又扔給店小二。他這才點頭如小雞吃米:「客官放心,我一定督促廚師每天做三頓飯!」

她笑了一笑:「那就這樣說定了,別忘了給他們做你們的拿手菜,夢貘肉。」

之後,他們如法炮製,又敲開了幾戶人家。開門的村民十分不耐煩:「你們煩不煩?不要打擾我們睡覺!」

「我們是來送銀子的!」雲蘿將手裏的銀錠子在兩手之間扔來扔去,劃出漂亮的曲線。

村民頓時眼神亮了,隨即又好奇地問:「可你們為什麼白送我們銀子呢?」

「誰說是白送呢?」雲蘿呵呵笑着說,「你們收了銀子,幫我們辦事就成!」

「什麼事?」

「等會兒商隊來到這個村子,你們就用這些銀子購買商隊的菜種、絲綢、糧食和馬匹,能做到嗎?」

幹活沒人樂意,花錢誰不會!村民們樂呵呵地接過銀子,連聲承諾一定辦妥。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雲蘿和句芒走到村頭,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馬鈴聲,還有女子清脆的笑聲。

循聲望去,只見商隊往這邊走來,姽嫿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向他們揮手:「雲蘿,句芒大人,西域的商隊來大西村了!」

雲蘿心領神會,上前對一個走在前面的商人說:「閣下光臨大西村,真是不勝榮幸。」

姽嫿用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對那個商人說了幾句話,那人才恍然大悟地點頭,對她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大通。姽嫿連忙說:「他說十分感謝,想來嘗嘗這裏的夢貘肉。我在人間這麼久,早就通曉他們的語言了。」

商隊一行人走進大西村。那個店小二十分熱情地招待了他們,上了一桌桌豐盛的菜肴,商隊們對菜色讚不絕口。

吃完飯,雲蘿和句芒安排的那些村民都涌了過來,用送給他們的銀子購買了絲綢、糧食和菜種。之後,村民們偷偷來問她:「大人,買了這些東西之後,我們要怎麼辦?」

雲蘿正要回答,小酒館那邊突然起了騷動。原本正在喝酒划拳的西域商人突然都站立起來,吵吵嚷嚷地拍桌子砸起了碗筷。

店小二和老闆匆匆忙忙地走出來,對着商人連連作揖:「客官請息怒啊,我等小店實在是承擔不起。」

無奈語言不通,店小二隻好求助姽嫿。姽嫿和西域商人們交流了一通,那些商人反而更憤怒了。

「怎麼回事?」在酒館外面圍觀的村民們都呆了。

句芒從酒館一隅走出來,對身旁的騷動熟視無睹,走到雲蘿身邊才說:「沒事兒,西域商人吃喝都是事先付了錢的,但是小酒館里沒有那麼多存糧!商人們鬧着呢!」

姽嫿再旁邊添油加醋:「哇,你們看到西域商人腰上的刀劍沒有?一旦給了錢卻吃不到飯,他們就會大開殺戒!哎,世事無常,刀劍無眼啊!」

村民們立即嚇白了臉,兩腿幾乎支撐不住站立。「大人,那該怎麼辦呢?求你們救救我們啊!」

「那店小二雖然偶爾臭著一張臉,但是人很好,我不想他死啊!」

「對啊,雖然店老闆懶得出奇,身子太胖從不下樓,但是也曾給過我一擔米,我怎麼幫他?」

雲蘿故作高深地伸出一個指頭,十分有節奏地搖了一搖:「你們現在只有一條出路了。」

「大人快說,一定要救我們大西村於水火啊!」

「大西村不能出命案!」

雲蘿這才做出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指著從西域商隊那裏買了馬匹的人說:「這裏距離集市很近,你可以騎馬去趕集,用剩下的銀子購買一些糧食和肉類回來,然後賣給小酒館,順便撈點辛苦費。」

「好!」斬釘截鐵的決心。

雲蘿再看向購買了菜種的人:「你立即聘用那個買了鐵器的村民,給他工錢,讓他開闢一塊土地,種上青菜,然後賣給小酒館,留給他們做菜。以後再碰見這麼大規模的商隊,就接待得起了。」

「沒問題!」氣壯山河的回答。

她再看到那個購買了絲綢的村民:「你和他同乘一匹馬,拿着將所買的絲綢去集市上售賣,就說是今年最新的款式,西域商人知道了,怎麼肯讓你搶了生意,自然不會在大西村久待!」

「太棒了!」喜極而泣的哭喊。

雲蘿又看向那個老者:「你是老人,就負責督促村裏的青年勞力將村外的荒地開墾出來,等來年長了糧食,你們可以將麵粉賣給小酒館,這樣你們又有銀子用了。」

老者顫巍巍地就要下跪。雲蘿連忙一把扶住:「別,千萬別,這是折我的壽呢!」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說:「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是啊,當初我怎麼會對大人您那麼冷淡呢?」

姽嫿又試着和那些西域商人溝通了一番,終於,商人們不再生氣,繼續罵罵咧咧地坐下吃飯。

事情果然按照他們預定的路線發展着。不多時,騎馬趕集的人回來了,馬背上馱著幾大袋糧食。小酒館的老闆殷勤地接過來,給了騎馬的村民一錠銀子,同時感動得老淚縱橫。

不斷有香噴噴的菜肴端上來,西域商人們喝酒吃肉得痛快,誰還記得方才的不愉快。村民們明顯都鬆了一口氣。

忽然門外有婦人走進來,手裏抱着兩卷綢布。一個黑臉的西域商人大叫起來:「那不是我們帶來的款式嗎?」

「客官有所不知,聽說這種布匹在集市上賣得很好,是從其他商隊那裏買來得。」

西域商人們面面相覷,忽然那個黑臉的商人將手中酒杯砸了個粉碎:「娘的,又被阿西勒那廝給搶先了!咱們趕緊吃完,明天就趕緊去集市上出貨,三日後去帝京!」

「說得是,這裏不能久待了!」

店小二雖然聽不懂這群人講話,但還是察覺他們去意已濃,提着的一顆心才吞回肚子裏,那腿腳總算走得穩當了。

在酒館外面圍觀的村民們,終於放下了一顆心,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事情告一段落,句芒也開了個桌子,讓店小二上了好菜好飯。鬧了這麼一出,天色擦黑,小酒館里點亮了大紅紗燈。柔和燈光灑下來,這一隅竟有了幾分淡然靜然的味道。

「還愣著幹什麼,吃飯。」

雲蘿這才回過神,發覺句芒坐在她對面,正用一雙濃墨般的眼睛看着她。她有些惴惴,直覺自己對句芒的感覺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前他捉弄過她,威脅過她,也幫助過她……手段都是直接犀利的,從來不會有其他考慮,只有自己先整舒坦了,才會考慮別人的水深火熱。可現在他用的這些小手段,讓她覺得這樣的句芒也挺可愛。

還有,就這樣湊在一起吃飯,旁邊有客人高聲划拳,旁邊店小二不時穿梭,那種感覺多了幾分煙火的味道。

「心不在焉的,到底有什麼心事?」姽嫿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

「沒事,只是覺得……無酒不歡。」

話音剛落,句芒就將一錠銀子扔到店小二的手裏:「小二,上你們這裏最好的酒來!」

上好的女兒紅,剛從樹底下挖出來,罈子上還帶着泥土的芬芳。雲蘿倒了一碗酒:「師父,徒兒敬你一杯。」

句芒的眼中有複雜情緒閃過。他將手中的瓷碗和她的一撞:「總算心甘情願入我青龍派了?」

「徒兒以前太過執拗,看不出師父的好,還請師父原諒。」

「油嘴滑舌。」句芒心裏很是受用,只是手心居然微微出汗,「那你說說,師父哪裏好?」

雲蘿上下打量了一下句芒,偷問姽嫿:「你說說我師父好在哪裏?」

「不知道。」姽嫿老老實實地啃豬蹄。

「自己想!」句芒不悅,緊緊盯着雲蘿。她這才諾諾地回答:「嗯,師父為人仗義,法力高強……」

「還有呢?」

雲蘿嘻嘻笑了,繼續道:「臉皮也比常人厚那麼一點點,不然能想出今天這損招?」

句芒只覺得手心裏的汗又冷了下來,默默地喝着酒不說話。雲蘿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不滿地道:「師父,徒兒只是開開玩笑。」

他不回答,半晌才擱下酒碗:「刁徒你聽着,總有一天,為師要將你逐出師門!」

「師父不抓着我的錯處,沒辦法將我驅逐的。」

「誰說沒辦法?」句芒醉眼朦朧地靠過來,「師徒之間若日久生情,不就可以將你踢出青龍派了嗎?」

說完,他便伸了個懶腰,將剩下的酒一股腦倒進嘴裏,暈暈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雲蘿覺得腦中也暈暈乎乎的。

姽嫿更是訝異,啃了一半的豬蹄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她指著雲蘿結結巴巴地道:「他、他剛才……」

「別說話,先擦擦嘴吧!」雲蘿心跳得厲害,拿布巾往姽嫿嘴上亂抹。擦到一半,她跺了跺腳,捂著臉跑了出去。

姽嫿憤憤然將布巾扔在桌子上,對着她的背影怒罵:「你們兩人好好吃飯不行嗎?非要整這些么蛾子,弄得我也沒心思吃飯了。」

那晚,大西村照樣沉沉好眠。只有兩個人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着。

離開大西村的時候,村民們依依不捨地向他們告別。只是轉身之時,雲蘿依稀聽到有村民在議論:「你們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很快就有人否定了他的懷疑:「哪裏不對勁?大人給我們出的主意十分在理!」

句芒和雲蘿對視一眼,趕緊加快腳步。

路上,姽嫿有些擔心地問:「你說,送走了西域商人,大西村的村民會不會又懶散下來了?」

「不會,他們一旦嘗到了勤勞的益處,就一定會改掉懶惰的毛病。」雲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這個主意很好,總算是將夢貘族當年犯下的罪孽給洗去了。」

姽嫿苦笑:「可笑的是,我已經不是夢貘了。」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瘦瘦長長的一縷,彷彿昭示著前途的飄搖與兇險。

三人御風而行,根據那張天下之圖到了青丘。青丘之地峰巒疊嶂,密林鬱郁蒼蒼。行在山路上,偶見銀白色的山澗自萬仞之高的懸崖上垂掛下來,四周浮着幽冷的水氣。

「九尾狐就住在這山巒中,只怕是早早得了消息,躲著不見我們吧。」句芒望着寂靜無聲的山林,唇角一勾,語帶譏諷。

這麼大的山林,一路上走來不見飛禽走獸,就連鳥聲啁啾都聽不見一聲。如果不是九尾狐故意躲起來,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去問九尾狐天下事,必得先獻上九尾狐想要的東西,」雲蘿想了想,「難不成九尾狐知道我們是仙人,很難提要求,所以就索性不見我們?」

「有這個可能。」姽嫿說,「狐本多情,也多疑,會懷疑我們強迫於她吧。」

句芒聞言,沉吟了一下,向山林中高喊了一聲:「青龍句芒求見九尾狐仙!誠心所至,必不強求,還請九尾狐仙不吝賜教!」

回聲飄蕩在山林里,一圈圈地盪開去。果然,沒過多久,半空中就傳來幾聲嘻嘻的笑聲。有大風劇烈地刮過來,搖晃着幾步開外的一棵巨樹,只聽咔嚓一聲響,那樹的枝幹竟然被風折斷了一根。

雲蘿連忙向後躲開,卻見那枝幹掉落後,眼前視野豁然開朗。原來巨樹和山谷另外一旁的樹木之間架著一座僅容一人通行的竹編纜橋。那纜橋曲曲折折地在數根大樹樹杈上架著,一直蜿蜒到密林深處去了。

句芒讓姽嫿和雲蘿走在前面,他則在後面保護。山風拂來,將橋身盪得晃晃悠悠的。橋下是萬丈深淵,依稀可聞溪流的淙淙聲。

在纜橋上走了半個時辰,也不知道走到了山中何處,只知頭頂的樹葉越來越密實,將日光擋得稀薄。

半空中又傳來幾聲嘻嘻笑聲。雲蘿定睛一看,眼前不遠處的參天大樹上架著一座懸空的木屋,纜橋的盡頭正通往木屋門前。

她回頭看了看姽嫿和句芒,兩人神色如常。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雲蘿和句芒上前輕輕推開了木屋的門。

古樸的木門上面纏着藤蔓,開着星星碎碎的花朵。甫一推開門,一股淡香就撲面而來,在鼻翼兩旁縈繞不去。

屋內光線很暗,然而卻有一小塊地方微微發着光。

那裏坐着一名明眸皓齒的少女,穿着月牙白的曲裾深衣,緞子般的青絲流瀉在地,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們,九條雪白的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

「九尾狐仙?」雲蘿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那少女眨了眨眼睛,看向她身旁的句芒,嬌聲問:「這位就是青龍句芒大人?」

句芒淡笑:「正是在下。」

見九尾狐並沒有惡意,雲蘿才將右手伸到身後,讓姽嫿一起進到屋中。九尾狐用明亮的眼睛打量了他們一番,開門見山地問:「你們找我,是想問如何找到陰神?」

「九尾狐果然未卜先知。」句芒朗聲說,「只是不知道那陰神如今在六界中的哪一界?」

九尾狐搖了搖其中一條尾巴,說:「人界。」

「天下之大,怎麼才能找到他?」

「仙在天之極高,陰神就在海之最深。」

雲蘿心中一動,依稀記起了曦華公主——西王母說,她是上仙和鮫人的私生女,難怪要用海中物來做她的仙宮。因為水為陰,所以陰神應該是在海底深處。

只是那海之極深是在哪裏?

雲蘿忍不住問:「還請狐仙告知,海之極深的具體方位?」

九尾狐面上浮起一抹詭譎的笑容,細而俏的眼角掃了他們一眼,才說:「你不是打算要找玄圖嗎?有了玄圖,就能找到海之極深的地方。只是要回答這個問題,還要你們付出一些代價。」

句芒波瀾不驚地問:「什麼代價?」

九尾狐一指姽嫿:「你是藉助仙血和幻珠再世為人的,體質特殊,所以我想要你的一滴離情淚。」

姽嫿微詫,反問:「離情淚?」

「不錯,一滴離情淚……你原本重情重義,可惜情義兩難全,好不容易得到了心中所愛之人,卻要屈服紅塵俗事,遠走天涯。這樣的一滴離情淚,是世間最苦的良藥。」九尾狐將一個水晶瓶遞過來,「來吧,想一想你今生最愛。」

姽嫿並沒有去接水晶瓶,只問:「我想問狐仙,你要這離情淚做何用處?」

九尾狐一怔,繼而仰頭輕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是怕我用這離情淚去害人?放心,這離情淚在我這裏,只能是治療心傷的良藥。」

雲蘿好奇地問:「淚水怎麼治病?」

九尾狐用細長白皙的手指掩口而笑:「世人愚蠢,總是感慨自己生不逢時,在俗世受盡苦楚,結果形成心病,糾結無比。如果讓他們嘗一嘗這離情淚,就明白這世上還有更苦楚的東西——他們的心病自然就消了。」

姽嫿聞言,兩道輕蹙的細眉這才鬆了:「既然是治病救人,那我自當奉送離情淚。」

她從腰中取出一把小小的絹扇,徐徐打開遮在面前。透著光,依稀可以看到絹扇上的美人剪影。

雲蘿心中一時百味錯雜。和姽嫿相處這麼久,她從未見過姽嫿哭過,就算是哭,也絕不讓別人看到。

沒多久,絹扇下落下一滴晶瑩的淚水,啪嗒一聲落入瓶中。

姽嫿整理好,才將絹扇合起來,只是臉頰上淚痕猶在。

九尾狐滿意地接過水晶瓶封好,然後才看向雲蘿。她頓時有些不自在,問道:「狐仙還有什麼要求?」

她格格地笑了一笑:「至於你,仙血珍貴,我就要你的一點心頭血吧。」

雲蘿只覺耳邊驀然刮過一陣疾風,再定神的時候,只見句芒已經將青龍利刃抵上九尾狐的脖頸,刀鋒之上閃著森寒的光。

「句芒!」雲蘿失聲驚叫。

句芒並未看她,只是抬了抬下巴,冷聲說:「九尾狐仙,這就是你不夠厚道了,你要心頭血,豈不是要傷她?」

刀身光潔如鏡,映出九尾狐嬌美的臉龐。她絲毫不懼怕,脆生生地說:「句芒大人莫要動怒,你可是說過是誠心誠意來見我的。」

「那也是有底線的!」

「我換一個要求就是了。」九尾狐伸出白皙柔軟的手,將青龍利刃慢慢地壓下。句芒這才收了刀,眼神睥睨,閃著冷銳的光。

九尾狐揉了揉太陽穴,道:「我這幾日睡得不安生,總是做噩夢……若是雲蘿仙子能將我的噩夢吃掉,我就無憂了。」

一聽到噩夢兩個字,雲蘿腹中頓時一陣翻騰。可是這比起心頭血來說,已經足夠寬容了。她思索了一下,道:「好,我答應你。」

「雲蘿!」句芒喚她,聲音里透著些許不甘。他轉而對九尾狐說:「你有要求可以向我提,何必要為難她。」

九尾狐低低地笑了:「我有幾個膽子,怎敢收青龍大人的東西?您是天神,尊貴無比,哪怕您送我的不過是一片龍鱗,這青丘都會成為江湖必爭之地,再也沒法安然度日了。」

雲蘿對句芒溫聲道:「不礙事,不過是幾個噩夢而已。到了大太陽底下吐出來,噩夢就消弭不見了。」

九尾狐徐徐站起身來,她這才發現她身後原來有一扇門。九尾狐將手放在門把手上,回頭看她。句芒皺了皺眉,說:「狐仙這是要避開我們嗎?」

九尾狐抿唇輕笑:「我是要去入睡,難不成你們也想跟着?」繼而看向雲蘿:「雲蘿仙子,你的意思呢?」

狐狸狡黠,不知道她避開姽嫿和句芒,究竟是要做什麼?

可若是瞻前顧後,她若不肯說出如何找到玄圖,那剷除陰神的大業就永遠無法成就。

雲蘿下定決心:「好,我跟你走。」

「雲蘿!」

她回頭,只見姽嫿將手中的絹扇遞了過來,眼神十分懇切:「若是噩夢實在難以下咽,你可以嗅一下這絹扇……上面是用上好的龍涎香浸的。」

她點了點頭,將絹扇收好,然後跟着九尾狐走進了那扇小門。那是一間閨房,中央放置著一架牙床,床上掛着緋紅色的輕羅軟帳,鋪着綾羅綢緞。

九尾狐躺倒床上,向雲蘿一笑:「那就勞煩仙子為我食夢了。」

她閉上眼睛躺下,長長的睫毛如同鴉翅一般輕抖,九條雪白的狐尾盤旋在身側。雲蘿在床邊坐下,耐心等待。然而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她並沒有發現有夢境從九尾狐的額頭上逸出。

雲蘿有些心急,於是唱了一遍《如夢小令》。一般唱完,所以熟睡的人們都會做夢。可即便是這樣,九尾狐依舊沒有做夢。

四周靜悄悄的,就連松針落地都可以聽到。雲蘿更加心焦,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將小門輕輕推開。門的那一旁卻空無一人。

句芒和姽嫿呢?

她預感到不好,急忙四處張望了一下,將木屋的門推開。外面依舊是山林簌簌作響,纜梯在半空中蕩來蕩去,卻絲毫不見半個人影。

驀然,有笑聲從下方傳了上來。

雲蘿附身到梯邊一看,望見谷底淺處有一彎溪流,岸上蹲著的女子正是姽嫿。她為句芒洗著披風的一角,而句芒則坐在一塊巨石上。兩人面上帶笑,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只見姽嫿抬起白藕般的胳膊,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向句芒嫵媚一笑。

「句芒大人,你和雲蘿真的日久生情了嗎?」

他勾唇淺笑,面上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流倜儻:「明明有兩位佳人相伴,若是因為相伴生情,豈能只是和雲蘿一人?」

豈是……

只和雲蘿一人……

雲蘿呆立在門口,絕佳的聽力將這句話完完整整地送到她的耳中。流水在石頭上擊出碎銀一般的水花,正如她的心正經受着沖刷,一遍遍地讓她痛不欲生。

模糊地記起從前,姽嫿初次見到句芒,痴痴地說了一句:他長得還蠻好看的,我看啊,給個上上籤也不為過。

她怎麼就忘記了呢,姽嫿對句芒本來就有好感,誰能說得清,如今要跟着他們一起尋找陰神不是為了接近句芒?

雲蘿按住胸口,感覺一種劇痛從心頭迅速蔓延到四肢,讓她痛出了眼淚。

原來一場深情,還不如流水落花。此情錯付,所託非人,竟是如此痛徹心扉!

她再也沒有力氣站下去,踉蹌兩步,忽然下定了決心,衝上雲霄向帝京的方向飛去。

雲霧成絲,在她身邊繚繞不絕。雲蘿咬牙飛著,終於望見腳下如同棋盤的皇宮。

她也不知為何,莫名就記起了那人。他曾許她一場婚禮,曾在雪夜為她披衣,眼神溫柔如水,無邊的繾綣。

雲蘿降落到香嬈宮前。因為宮妃離開,所以宮門緊閉,門前也無人看守。她盯着大紅宮門上的柳釘,眼淚一顆顆地流了下來。

彼時是初春景,她攀了桃枝往窗子裏看,感慨姽嫿和承湛居然那樣心傷。沒想到不過短短几日,人心就變了。

「你是誰?」嬌聲響起。

雲蘿悚然回首,看到一名宮裝美人立在路口,正好奇地向看她來。「你是哪個宮裏的?」

說話間,宮門開了,一名小太監急步而出,向那宮裝美人彎腰道:「求主子體諒,皇上在裏面大發雷霆,奴才方才進去回話了,才沒看到這位小主。」

雲蘿忙解釋道:「我不是小主,是……」說到這裏卡了殼,她竟然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宮裝美人走到她跟前,突然驚喜道:「我認得你了!」

雲蘿茫然。

「我是白茹啊!」那美人抓住她的手,「是你幫我解的心結,從那以後我身子大好了,爹讓我入宮選了秀女。」然後她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多虧你送我的春宮,讓我明白了好多道理。」

雲蘿這才記起來了:這位就是白家大小姐,為了句芒弄得假孕的那位!

「是了,正是我。」她想了想,「之前皇上命我和李美人一起去降妖除魔,我曾經在宮裏住過一段時間,想必你也是有印象的。」

白茹點頭:「我記得,可惜那時候我身份低微,這裏來不得,所以就沒來拜見你。」

「無妨。」

「既然回來了,那就進去吧。皇上在裏頭呢,說想喝銀耳粥,結果送飯的小太監手笨,把個碗給打翻了,害得我又重新安排了一遍呢。」白茹儼然是這香嬈宮的主人,拉着她的手往裏走。

雲蘿停步,問:「這香嬈宮不是李美人住的嗎?」

白茹羞赧而笑:「皇上說了,這宮裏沒人住,院子裏的桃花敗了怪可惜的,皇上就賞了一半給我。」

賞給她了?

這才幾天呢,承湛就寵幸了別的妃子?

雲蘿只覺得心頭堵得慌,後退了幾步,搖頭道:「我不進去了,皇上問起來,你就說,就說……」

她哽咽難言,只覺得心頭恨意翻湧。這世上到底有誰是值得付出的呢?背叛過自己的姽嫿,薄情寡義的承湛,還有處處風流的句芒……

「你沒事吧?」白茹上前一步。雲蘿再也無法虛以委蛇下去,轉身使了個隱身咒消失了。在一片驚叫中,她飛出了皇宮。

「雲蘿仙子,你要去哪裏?」

風聲凌厲,有人在不遠處喊她。雲蘿扭頭一看,正看到九尾狐飛在她身側。

「我醒來到處都找不到你,沒想到你來到大宋皇宮了。」

雲蘿連忙將眼淚擦拭乾凈,站在雲端上不知所措:「九尾狐,我對不住您,您的噩夢我可能無法幫你解了。」

「我懂,你是受了情傷,沒法子施展法力了。」

心事被說中,雲蘿乾脆選擇了沉默。

「其實,從句芒和姽嫿出現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們之間的糾葛。」九尾狐說,「他們之間暗生情愫,只有你還蒙在鼓裏。」

雲蘿低下頭,恍然看到手裏還拿着姽嫿送她的那柄扇子,不由得有些發怔。

九尾狐繼續道:「其實你完全可以送我一滴心頭血。」

「為什麼?」

九尾狐瞄着她說:「看到句芒和姽嫿在一起,你的心很痛吧?只要痛了,就說明心上流了血。」

雲蘿皺起眉頭。

「你別誤會,心頭血對於別人來說,是要拿刀子去剜的……對於你,卻不需要。」

「難道取心頭血還要別的方法?」

九尾狐點頭:「有,因為你是夢貘,吃了噩夢會嘔吐。現在你只要把這個噩夢吞下去,你就會將心頭血和噩夢一起吐出來。」

她將一個布包舉起,遙遙地遞給雲蘿:「如果你願意配合,我不但告訴你如何找到玄圖,還可以告訴你怎麼把句芒大人搶回來。狐本多情,媚人的方法多了去了。怎麼樣?」

雲蘿喃喃自語:「搶回來?」

「別掩飾了,你對他有沒有情意,我會看不出來?」九尾狐略有輕蔑。雲蘿嚇了一跳,連忙否認:「不!我根本就不喜歡句芒大人!」

「那你為何心痛?」

雲蘿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來吧……」九尾狐眯起眼睛,將布包又向前遞了一遞,「吃下她,吐出心頭血,我就告訴你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的方法。」

布包里散出一股股惡臭,雲蘿只嗅了一嗅,就幾欲作嘔,忙捂住自己的喉嚨。

一件物事咯著胳膊上的皮膚,那是姽嫿送她的絹扇。雲蘿心念一動,將扇子從袖中取了出來,一層層地打開。

九尾狐輕蔑地說:「你還看她送你的扇子幹什麼?她能搶你一次男人,就能搶第二次。你不如把那扇子撕了……」

絹扇上空白一片,什麼也沒有。雲蘿怔怔地看着,鬼使神差地拉住扇子兩邊。

撕了吧,心那麼痛,總要發泄一下。

然而一絲閃念劃過腦海,雲蘿頓了一頓,仔細端詳了一下絹扇,然後收好放回袖中。抬眼看了看九尾狐。九尾狐愣了一愣,似乎不懂她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平靜。

「抱歉,這個夢我不能吃。」

「你說什麼?」

「聰明的話,就將我從夢中放出來。」雲蘿淡淡地說,「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夢中。」

九尾狐的臉突然扭曲得可怕,腳下這座木屋也開始變形……恍然間,雲蘿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牙床上,頭頂上是緋紅色的輕羅軟帳,而九尾狐正坐在旁邊,手中是那個散發着惡臭的布包。

原來方才果然是大夢一場!

雲蘿向後退,騰然飛起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她。「你竟然想用一個夢,誘哄我給你心頭血!」

九尾狐見事情敗露,不慌不忙將布包收了起來。「沒辦法,我實在太想要心頭血了……可惜句芒大人總是百般護着你,我只能用這種方法讓你先心痛,再吃夢吐血。」

「你怎樣讓我睡過去的?」

九尾狐倒也不掩飾,聳聳肩膀說:「我會做一種香料,叫做醉夢。你只要輕輕嗅上一嗅,就會昏睡過去。夢的內容,我可以自行為你安排。」

雲蘿從半空緩緩落下:「原來是這樣。我不能給你我的心頭血。」

「為什麼?因為我騙了你?」

「不是,」雲蘿定定地看着她,「你想用心頭血去害人吧?」

九尾狐面容頓時有些猙獰:「害人?我為什麼要去害人?」

「心頭血的根源是嫉妒,這種血天生就是劇毒。我在來的路上看到了不少獸夾,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有很多獵人來青丘山捕狐。你是想用心頭血放入山泉中,毒死獵人?」

九尾狐一怔,掩口而笑:「我倒是小瞧你了。」

雲蘿上前幾步,說:「尋找陰神並不只是為了天宮,更多的是為了天下蒼生。九尾狐,如果你還有一絲良知,就請告訴我們如何找到玄圖吧!」

她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衣裙,無奈地嘆氣:「有句芒大人在,我怎麼敢不告訴你?」

「那你告訴我。」

九尾狐取出一枚小銀刀,從身後的尾巴上割下一縷狐毛遞給她:「你們去江鎮的詞洲渡口,拿着這縷狐毛做船資。願意收下這縷狐毛的船,能夠將你們帶到專門販賣玄器的店鋪里。你們到了店鋪,就想辦法將玄圖買下來吧。」

雲蘿用雙手接過狐毛,小心翼翼地放入腰間荷包里,然後問:「為什麼販賣玄器的店鋪這麼神秘?」

九尾狐笑得媚眼如絲:「玄器上陰氣太重,不能在白天售賣,當然要避開閑雜人等的耳目了。」

雲蘿點頭:「謝謝你。」

正要打開面前的小門,九尾狐突然喊住她:「雲蘿仙子,你真的不要吐出心頭血嗎?那血盤旋在你心頭,會對你有所損害的。你放心,我現在不會用心頭血毒害獵人了。」

雲蘿搖了搖頭,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不用了,這痛千真萬確,就讓它這樣吧。」

不知何時,這顆心竟然還有感覺,會為了一個人而有所觸動,有所感傷。就算痛徹心扉又如何?永遠不會心痛的人,生又何歡?

九尾狐施施然走到她身後,低聲對她說:「雲蘿仙子,有一句話我想對你說。」

「什麼?」

九尾狐神神秘秘地朝她勾了勾手指。雲蘿只好向她那邊走了幾步,只見她湊到自己耳邊,輕聲問:「你腰中的寶劍叫什麼名字?」

雲蘿茫然地摸了摸腰間:「我也不知道。」

「叫鳳劍。」

唔,原來是鳳劍啊,句芒從未對她說過。

等……等一下!

雲蘿試探地問:「鳳?」

九尾狐笑得得意:「你果然不知道,句芒的劍是青龍利刃,你這柄寶劍是鳳劍,和他的恰好是一對兒呢!」

雲蘿臉上一燒,喃喃道:「許是湊巧罷了。」

九尾狐高深莫測地回答:「是,也許是湊巧罷了……不過這世上的緣分,哪一樁不是湊巧?雲蘿仙子,你可不要辜負了這份『湊巧』。」

雲蘿心如鹿撞,忙打開門,抬眼便看到句芒站在面前。他見到她有些微詫,又有些驚喜:「你沒事?我在外面等了好久,怕你出意外,正想進去看看。」

屋內依舊很暗,可是面前清俊桀驁的少年,眼神清亮,映出了她的身影。雲蘿痴痴地看着他,和他目光相交,突然心上湧起一陣暖流。

原來心神相交是這樣幸福的一種感覺,有人關心你,有人擔心你,而你也在以同樣的心情回應着他。那種感覺就好像羽毛在春風中輕搖,清流走過貧瘠的土地,大漠的上空飄來清越的駝鈴。

她默默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句芒。他身體一僵,卻並未推開她。

耳邊是他的輕語:「雲蘿,你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很想你。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傳來九尾狐充滿暗示意味的咳嗽聲,雲蘿才恍然驚醒,連忙放開句芒。他也是同樣尷尬,移開視線不知道看往何處。

她看到身後空無一人,忙問:「姽嫿呢?」

「你剛和九尾狐仙進去,她就說去外面走一走。」

雲蘿記起夢中場景,忙從袖中掏出那把絹扇。一點點地打開,龍涎香馥郁的香氣撲面而來,扇面上畫的是幾枝水墨桃花,開得正是嬌艷。

這桃花應該是承湛的手筆。她以扇子遮面,並不是不想別人看到她的軟弱,而是看着桃花流了淚。

「我倒是忘記問你了,你為何識破了醉夢?」九尾狐忽然問了一句。

雲蘿看着那絹扇,喃喃地說:「因為姽嫿告訴我,這扇子上有龍涎香。在醉夢裏的時候,我打開扇子卻沒有嗅到任何香味……所以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在做夢。」

姽嫿不願和句芒獨處,送她扇子幫她解憂,而她卻對姽嫿有過一瞬間的懷疑……

句芒似乎看懂雲蘿的心思,為她打開門說:「她在外面,你去找她吧。」

纜橋上,姽嫿背着她站立在橋邊,背影清瘦,如瀑青絲散落在肩頭,只用淡綠色的緞帶束起一縷。

雲蘿突然感覺到一種徹骨的悲哀——那麼久的歲月,姽嫿都陪她走過,如今生命只剩下了幾十年,她為什麼還要對姽嫿和承湛耿耿於懷,甚至懷疑她和句芒呢?

姽嫿和承湛,不過幾十年的生命了啊……

聽到腳步聲,姽嫿回頭,忙拉住雲蘿的手問:「你吃掉噩夢了嗎?感覺怎麼樣?」

雲蘿眼角一熱,一把抱住她,將頭埋進她的肩頭。姽嫿微微詫異,失笑地問:「雲蘿,你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姽嫿,」雲蘿哽咽地說,「幾十年後,你若是到了奈何橋邊,一定不要喝孟婆湯。我要你記得我,記得我。」

姽嫿輕拍她的背部,似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在這個浮華世界,紅塵永遠喧囂,俗務永遠不絕,卻總有一種東西能夠沉澱下來,值得去堅持和想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仙夢雲蘿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仙夢雲蘿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青丘有狐生九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