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虛星河落九天

第二章 太虛星河落九天

第二章太虛星河落九天算起來,雲蘿在中天天宮裏擔任仙廚一職,已經一千年了。

在天宮裏,仙人以日月精華為食物,時日一久,難免感覺單調無聊,於是就用福祿壽三種仙氣做成各類糕點來吃。

不過,時日一久,照樣無聊。

上仙們不知道,凡人一生要經歷多重災難,可都有一副享福的胃。那人間的珍饈佳肴如果真的端到他們面前,估計上仙們都要紛紛下凡了。

雲蘿剛剛擔任仙廚的時候,試着用人間的廚藝做了一道菜,結果震撼了整個天宮。西王母將她的仙級連升三級,還特指她準備蟠桃會的菜品,讓她出盡了風頭。

當然,也有修為不高的小仙在她背後說三道四。他們偷偷議論:「雲蘿成仙之前,不就是人界的一隻小異獸嗎?沒想到這麼有能耐,用凡人的一點粗糙手藝就巴結上了西王母。」

雲蘿對這種非議充耳不聞,只安心做菜,偶爾用夢貘的法力幫忙看看地仙們的仙骨,日子過得倒也悠閑自在。

後來,西王母將仙女阿舒指給她做幫手,雲蘿的身邊才總算多了一個可以說話聊天的人。

回到仙廚宮,阿舒正蹲在一隻紅泥小火爐前扇火。見她回來,阿舒驚喜道:「雲蘿姐姐,你這麼快就回來啦?」

雲蘿含笑點頭,然後催促她道:「這素湯你燉了這麼久,早就酥爛了,快跟我一起去星河采珍珠去。」

阿舒歡呼一聲,就去準備了。

傳說在人間,星河被叫做銀河,銀河的盡頭就是人間。銀河落九天,那應是一條壯美的瀑布。

在雲蘿還是人間的一隻普通夢貘時,她曾經無數次抬頭望着銀河。沒想到,此時今日,她竟然和侍女在銀河上泛舟採珠。

四周靜謐,整個天地只有一山,一水。

山是太虛山,山上生著許多奇珍仙物。水是星河水,在太虛上下蜿蜒而過,山影倒映在水面上,又被層層的波光揉碎。

船頭上垂著一盞風燈,散發出昏黃的柔光。其實不用風燈,她們也能看清楚周圍的景色,因為水底有許多漂亮的光點,煜煜生輝。

「雲蘿姐姐,那些都是什麼?好美!」阿舒指著河底喊。

雲蘿一邊整理漁網,一邊回答:「那些就是星河裏的河蚌,它們對仙人很友好,會自動張開蚌片,露出閃閃發光的珍珠。」

將漁網撒到水中,只見那些光點開始移動,漸漸游進網中。不用說,今晚的收穫很豐厚,她和阿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些蚌類拖上小船。

阿舒從一隻蚌里揀出珍珠,睜大眼睛問:「雲蘿姐姐,這些蚌是怎麼生產出珍珠的?」

雲蘿嗤笑:「虧你也是從凡間修鍊成仙的,難道不知道這珍珠最初只是一顆砂?」

那些珍珠都是一顆砂,被河蚌含進身體里,久而久之,就變成了華美的珍珠。

「可是我聽說,這星河因為位於仙界邊緣,河水至清,沒有一粒砂石。」阿舒疑惑地問,「沒有砂石,河蚌里怎麼會有珍珠呢?」

她回答說:「這些變成珍珠的砂石,並不是真正的砂石。」

「那是什麼?」

「這裏是太虛幻境,有些凡人的魂魄可以通過夢境來到這裏,他們會在星河邊吐露心事,這些心事就會變成一粒砂石。砂石落進河蚌里,就形成了珍珠。」

說着,她撿起一粒珍珠,吹了一口氣,裏面果然飄來一名女子的聲音:「夫君出征禦敵,都離家三年了,戰爭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又撿起一顆,吹一口氣,一個男人的聲音從珍珠里發出:「好男兒就應該博一個王侯之名,我發誓,不立軍功絕不回鄉!」

阿舒詫異地問:「姐姐,難道這個女子和男子是……?」

「不錯,他們是一對分離已久的夫妻。」她感慨地說,「妻子思念丈夫,丈夫一心封侯,這就是人間的悲哀——他們永遠不會明白對方的心意,只會用自己的方式來為對方着想。」

阿舒沉默了一下,將兩顆珠子放在一起,運用仙力將它們合二為一。兩顆珠子嵌在一起,像極了一顆心。

「你這是做什麼?」

她苦笑了一下:「雲蘿姐姐,我是在想,他們既然無法見面,那麼兩個人的心事珍珠放在一起也是不錯的。說不定,他們總有一天靈犀相通,明白對方的心意。」

雲蘿揉了揉她的頭髮:「好吧,這兩顆珍珠就送給你了。」

只用了片刻功夫,珍珠就堆滿了小船。

「我們回去吧。」雲蘿看了看天邊,北斗宮開始放出光亮,幾個時辰已經悄然過去。

阿舒忽然一指前方:「雲蘿姐姐,那個人是不是凡人的魂魄?」

雲蘿眯着眼睛一看,可不是,前方不遠處有一個人影坐在岸邊,只是看不清楚面容。想了一想,她用披風將珍珠蓋了起來,又熄滅了風燈,然後對阿舒低聲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就來。」

憑藉直覺,她感覺那個人並不是凡人。

雲蘿輕輕一躍,雙足踩在水面上,悄悄向他飛去。躲在一塊礁石後面,她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同時也發現他的披風上沒有一條縫紉的絲線。

只有上仙穿着的天衣才無縫。難道,這個人竟然是一位上仙?

他靜靜地坐在夜色里,手裏執著一根魚竿,竟是在垂釣。身上的披風逶迤在地,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用精美的綉功綉著一條龍。

雲蘿正打算離開,就在這時,忽然仙光大盛,水底亮如白晝。那上仙手上發力,一使勁將魚竿拉出水面。就在一瞬間,雲蘿看到魚鈎上竟然粘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被生生地扯出水面。

也許他太過用力,那明珠被拋到半空,竟然脫離了魚鈎,直直地向她這邊飛來!

雲蘿想也沒想,伸手接住明珠,然後揣進懷裏。那明珠和別的珍珠不同,觸手溫熱,竟是一顆數百年幻珠!

她激動地哆嗦起來,幻珠是千年難尋的仙物,沒想到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往礁石外面一看,只見那位上仙向這邊飛奔而來。雲蘿連忙往水下一沉,飛快地向小船遊了過去。

「別走!」那上仙在背後大喊一聲。

她嚇得一哆嗦,直接化為一條小魚游進一隻河蚌,命令道:「快關上蚌殼!」

星河中的河蚌由於受到仙氣浸染,多數已經通了靈性,聽她如此命令,忙用蚌殼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雲蘿蹲在蚌殼裏,屏氣息聲地聽着水面上的動靜。只聽阿舒的尖叫傳來:「你,你是誰,要做什麼?」

阿舒果然被列為懷疑對象。雲蘿讓河蚌悄悄地游上去,附在船板上,以防備發生任何意外。

只聽一個清冷的男聲響起:「把幻珠交出來。」

阿舒怒答:「我不知道什麼幻珠!我、我是仙廚宮裏的仙女,奉命來這裏採珠的。」

「哦?就你一個人?」

沒想到,阿舒哆哆嗦嗦地回答:「我……一個人來的。」

「你真的沒見過幻珠?」他又問。

「真的沒見過!」

那上仙哼笑:「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她。」

「那……那你可以離開這條船嗎?我還要運這些珍珠回去,耽誤了西王母的差事,你可擔不起責任。」

雲蘿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心中暗暗祈禱那位上仙一定要放過阿舒。不料,只聽他慢悠悠地說:「我當然可以離開,不過我也相信,偷走幻珠的人也在這附近。」

雲蘿心虛地將蚌殼合得嚴密了一些。

「那你想怎樣?」阿舒問。

她縮在河蚌里,久久沒有聽到回答,正琢磨著那名上仙究竟想幹什麼,忽然覺察出河水有點古怪,竟然透著一股……酒味?

不好!

雲蘿連忙念了一個避水咒,可是已經晚了,她不慎喝了幾口河水,渾身頓時熱絡起來。

那人的聲音就在這時傳來:「這是足以醉倒任何一名仙人的千年醉,相信偷幻珠的人還躲在水裏。」

咕咚一聲,一隻空酒壺落在水中。她透過蚌殼縫隙看着那隻酒壺飄遠,只感覺到力氣漸漸流失。

真是諷刺,剛用醉仙酒醉倒了一眾地仙,就有上仙用千年醉來醉倒了她。世事無常,因果報應,她一邊發着這樣的感嘆,一邊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被阿舒的聲音喚醒的。

「姐姐,姐姐你在哪裏?」

她一個激靈起身,發現自己仍躺在蚌殼裏,身上乏力,骨骼幾乎都要醉得酥軟。掀開蚌殼,雲蘿看到外頭天光大亮,四周並無上仙的蹤影,這才放心地喊了一聲:「我在這裏。」

小船靠着河岸,上面的珍珠不知何時都被運走了。她解了仙術,變回人形一頭栽進船里。阿舒嚇了一大跳:「姐姐,你怎麼了?」

「還不是他……他的那個千年醉?」她扶住疼痛不已的額頭,「他呢?」

「他見很久都沒有什麼人浮上來,就離開了。我怕他在暗處監視,把珍珠都送回宮裏之後才敢來找你。」阿舒吃力地將她攙扶起來。

原來如此。

幸好她躲在蚌殼裏,不然等醉酒之後浮上水面,幻珠就保不住了。

「雲蘿姐姐,還有,西王母突然命人傳話,讓你馬上做幾道菜,送到雲霄殿去,還要向荷花仙姑稟報昨天考驗地仙的情況。」

「那就速速回去。」

「可是……」阿舒猶豫地看着她,「你這樣沒事嗎?」

她深呼吸一口氣,說:「放心,還挺得住。」

其實眼前已經開始亂冒金星。雲蘿咬緊牙關,將懷裏的幻珠塞得緊了些,踉踉蹌蹌地和阿舒走回仙廚宮。

關門將幻珠藏好,她才放心地飲下一大碗解酒湯。可是奇怪的是,喝下解酒湯一個時辰,她依然感到頭昏腦脹。

含了一口青檸,酸澀無比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才讓她的頭腦清醒了幾分。雲蘿和阿舒一陣忙活,做出了幾道清爽可口的小菜。

之後,她拎着紅漆食盒,施施然向雲霄殿走去。一路上仙霧繚繞,帶着淡香撲面而來,更是讓人腳下發虛。

雲霄殿的仙女們看到了,紛紛向她行禮:「仙廚大人,西王母已經在裏面等候多時了。」

雲蘿道了聲謝,眼角瞥見宮路旁邊的水池裏,荷花開得正艷。想到自己身上還帶着淡淡酒氣,她便抬手掐了一朵荷花戴在頭上。

荷香淡雅,縈繞鼻間。

走到大殿門前,她正要掀起面前的珠簾,忽然望見金碧輝煌的雲霄殿上坐着一人。那人穿石青色披風,雍容氣度卓爾不凡,只是讓她心驚肉跳的是,那披風上綉著一條騰雲駕霧的青龍。

人間天上,有幾個能配得上穿那青龍披風的?

她遲疑,回頭低聲問侍立在旁的仙姑:「西王母今日宴請的是誰?」

「是句芒大人。」

她一怔。難不成,昨夜在星河邊垂釣幻珠的人,竟然是句芒大人?

他可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據《仙經》記載,東南西北各有神獸鎮守,東有青龍,南有朱雀,西有白虎,北有玄武。這句芒大人就是鎮守東方的青龍,在天宮可謂是翻天覆地的人物。

更可怕的是,她還拿了他的幻珠。

昨天,阿舒告訴句芒說自己是仙廚宮的人,而仙廚宮就阿舒和她兩人。如今,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猜出幻珠一事和她脫不了干係了。

「那他來找西王母所為何事?」

仙姑皺眉:「這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句芒大人一大早就來到這裏,和西王母商議了許久。」

雲蘿心頭狂跳。

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她定了定神,撩開珠簾,笑容滿面地走進去。殿內的仙女們將食盒接了過去,一一布菜。

西王母和仙帝一起坐在金鑾座上,笑容慈愛。句芒則坐在旁邊,一雙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長眉緊蹙,薄唇緊抿,當真是華貴無雙。

方才看得匆忙,她沒有看清楚他的容顏。此時定神一瞧,雲蘿頓時心驚肉跳。他,居然是在江南小鎮里渡她過河的少年!

原來他竟然不是龍三太子,而是句芒大人?

句芒估計也認出了她,眼中有一絲震驚,眸光倏忽便銳利了幾分。然而很快,那震驚便轉化為一片冰冷。

西王母掃了一眼菜肴,對身邊的句芒說:「你離開天界三百年了,大概還不知道如今的仙廚手藝是天宮一絕吧?」

「當然不知道,」句芒墨黑的眼眸中意味深長,「想必仙廚大人本事很大,經常去星河那裏淘寶物吧?」

他果然……懷疑她了!

西王母沒有聽出他話中玄機,笑着說:「你這麼一說我倒記起了,昨日雲蘿還去星河那裏淘珍珠。」

雲蘿忙搶著說:「回稟娘娘,昨日我身上太乏,所以沒有去星河,而是讓阿舒去採珠了。」

句芒冷哼一聲,似是不信:「可是我昨晚明明……」

不等他說下去,她幾步上了殿階,掀開菜肴的蓋子,語中帶笑:「句芒大人,可還滿意菜色?這是紅油拌筍絲,筍絲要切得極細,佐料才能入味。還有這道菜是竹笙湯,菌傘如網,色香味俱全,您一定要嘗嘗。」

他怔住,似是不懂她為何突然這般熱情。

在他們都看不見的角度,雲蘿用左手使勁掐自己大腿,一股痛楚傳來之後,臉頰上開始發燙,眼中也有了幾分水光。

接着,她媚媚地喊:「句芒大人……」

那聲音甜膩得她自己都要吐了。但她現在還不能吐,為了幻珠,她要將這場戲演下去。

仙帝捋捋鬍鬚,執箸嘗了一口菜,滿意地直點頭:「仙廚的手藝又長進了。」

西王母倒是看出了幾分端倪:「句芒,你可要多吃點,不能辜負雲蘿仙廚的一番心意。雲蘿,我只當你性子淡泊,沒想到你也有簪花悅君的一天。」

雲蘿撫了撫髮髻上的那朵粉荷花,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娘娘莫要取笑我了。句芒大人威名在外,雲蘿倒是慕名已久了。」

句芒冷下神色:「仙廚別裝了,你昨天不還偷了我的寶物嗎?」

她一驚:「什麼寶物?」

「昨夜我在星河裏釣出一枚稀世珍奇的珠子,不想被你撿去。怎麼,一夜之間,仙廚就失憶了不成?」他唇角一彎,字字肅殺。

仙帝擰起眉頭看她,西王母面露詫異:「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暗地裏,她又使勁掐了一下大腿,這次痛得她直接掉下兩顆眼淚。

她跪在地上,聲音哽咽:「句芒大人,昨晚是阿舒去採珠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得罪了你,待我回去問個仔細再來給你一個交待。你若還是不信,大可以讓仙帝削了我的仙職,以證明我對大人的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他冷笑一聲:「那個丫頭什麼都不知道,你都忍心拿來頂罪?也未免太小瞧她了。」

大腿估計被她掐腫了,劇痛無比。她眼淚漣漣,看向西王母:「娘娘,我是真的沒見過什麼寶物。」

西王母和仙帝對視一眼,然後溫聲對她說:「你先起來吧。」

有戲。

她心中竊喜,忍不住彎了嘴角,連忙裝作擦淚來擋住臉頰。只聽西王母說:「句芒,不是我偏袒她們二人,這個雲蘿平日性情淡泊,從來不喜歡積攢什麼仙物。最重要的一點,她對你仰慕已久,就算是有寶貝,也早就獻給你了,怎麼會私藏幻珠不給你呢?」

她趁機火上澆油:「是呢,句芒大人,不知那寶物能不能吃?若是不能用來做菜,我要來何用?」

他俊美的眉頭緊緊蹙起:「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那日你怎麼沒等我回來?」

雲蘿嚇得魂飛魄散。這要是讓西王母知道,她因為吃了春藥,被句芒大人帶到客棧度過了一天一夜,她還有渣可剩下嗎?

情急之下,她嘴硬道:「句芒大人,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懂你說的意思。」

句芒慢慢品酒,並不發話,冷不丁地拋來了一句話:「你在成仙之前是一隻夢貘?」

「是。」

「那你在夢貘之前是什麼?」

雲蘿語塞,半晌才答:「句芒大人真是說笑了,異獸沒有前世轉生,不過是天地之靈氣所化,受上天庇佑才得以繁衍,我在夢貘之前自然什麼都不是。」

他仍然用那種莫名的眼神看着她,讓她心裏一陣發虛。西王母見狀,大概明白是勸不動了,便悠然笑開:「雲蘿,若是無事就退下吧。」

雲蘿從殿中出來,已是大汗淋漓。不料剛飛出宮苑大門,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身一看,竟是句芒。

他闊步走來,石青色披風臨風獵獵作響。她乾笑:「句芒大人怎麼出來了?可是有什麼吩咐?」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了一圈,然後問:「在星河的那晚,真的不是你?」

「不是。」雲蘿斬釘截鐵。

他輕聲地「哦」了一聲,搖頭嘆息:「那可真是可惜了……這個荷包估計是那個小賊落下的,如今也不能歸還了。」

說着,他慢慢舉起了手中的物事——居然是一枚荷包。

雲蘿下意識地往腰中一摸,那裏空空如也。當下心頭一急,她劈手就去奪荷包。他避開她的手,笑着說:「搶什麼搶,你不是說你沒去過星河嗎?既然沒去過,這個荷包自然不是你丟的。」

她發怒了:「給我!」

句芒不理睬她,只是摩挲著荷包,自言自語地說:「這個盤扣倒是做得挺精緻的,不知道荷包里裝的是什麼?」

說着,他就要打開荷包,眼睛卻盯着她。

「你想怎樣?」

他說:「你把幻珠還給我,我就把荷包給你。」

雲蘿冷笑着說:「我昨晚沒去過星河,不代表以前沒去過星河!這荷包就是前幾天丟的,你不能憑藉這一點來推斷我拿了你的幻珠。」

「真是狡辯。」他低頭輕笑一聲,「你曾被一個春夢虧了道行,還是我救的你。早知道你恩將仇報,我就該任你備受折磨。」

什麼?

雲蘿震驚得連連後退,下意識地捂住嘴巴。敢情那天荷花池裏……就是他?他將手拳住,放到唇邊輕咳一聲:「你的眼神好怪。」

雲蘿憤憤然地道:「我又沒讓你救!你憑什麼……」說到一半她就說不下去了,只覺得臉上燙得要融化了。他也有些不自在,轉移了視線道:「你長得像我一個故人,我不願意見你被那般折磨。」

罷了罷了,就當是被哮天犬咬了一口,被二郎神盯了一眼,她權當沒這回事發生。

思及此,雲蘿也不想廢話太多,劈手就去奪荷包。不想憑空忽然橫來一道緋紅的影子,狠狠地撞在她的胸口上。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竟是半天也沒能站起來。

一隻手伸到她的面前。

抬頭一看,句芒正低頭看她,神色不明:「還不快起來?」

「句芒大人,她對你無禮,你怎麼可以這樣輕饒了她?」一個清麗的聲音響起。

雲蘿轉移視線,看到一個面容嬌美的少女站在不遠處,身穿緋紅色天衣,綉著祥雲的披帛從臂彎中垂下。估計剛才推了她一掌的人就是她。

這個少女她認得,是西王母寵愛的六仙女曦華公主。

句芒不理她,只將手往雲蘿面前又伸了一伸,似是催促她趕快起來。她扶了他的手起身,對曦華公主說:「仙廚雲蘿見過公主。」

曦華哼笑一聲,看向別處不理睬她。旁邊的仙女小聲提醒她:「公主,你忘記你來這裏是因為……」

她這才恍然大悟:「對哦,我來這裏是要找句芒大人理論的,怎麼跟一個小小仙廚杠上了?」

句芒瞥了她一眼,興趣缺缺地就要離開。曦華連忙上前,伸出雙臂攔住他:「你不許走。」

「讓開。」

「你……你別欺負人,你今天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不讓開。」曦華滿臉通紅,眼睛裏有淚光閃現。

句芒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問:「有話就快說。」

曦華咬了咬下唇:「我問你,你前陣子是不是和蓐收大人喝酒了?」

「是又怎樣?」

只見曦華一副快哭的樣子:「自從他跟你喝了酒之後,就要毀掉我和他之間的婚約!你說,是不是你從中作梗?」

噗——

雲蘿忍不住笑了出來。

句芒十分淡定地回答:「曦華公主,我對你又沒有企圖,幹嘛要拆散你的婚約?」

「你對我沒有企圖,但是保不齊……蓐收大人對你沒有企圖啊!彎直是一個亘古不變的問題!」曦華強詞奪理。句芒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這一次,雲蘿實在忍不住了,捧腹哈哈大笑起來:「公主,你說得對,彎直的確是個問題,句芒大人和蓐收大人的確有不錯的私交。」

句芒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道:「還請雲蘿仙子不要亂說話。」

她聳聳肩膀,轉眸不再看他。

曦華是個聰明人,開始做泫然欲泣狀:「蓐收大人要解除婚約,很快我就要變成整個天界的笑話了!句芒大人,這件事你必須有個交待,你要補償我。」

「要我怎麼補償。」

曦華偷偷地抬頭看他:「補償嘛,要你……要你娶我,做神妃。」

一瞬間,雲蘿恍然大悟。

敢情曦華公主的一顆芳心,全系在句芒大人身上了。這一招真是一石二鳥,先說蓐收大人要毀掉婚約,再強迫句芒迎娶自己,這種表白還真是不顯山不露水。

她上前笑着說:「公主,這個主意真的是絕妙!」

「你!」句芒勃然大怒,臉色鐵青地看着她。雲蘿上前一步,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把荷包還給我,我就幫你解圍。」

他咬牙切齒:「不用了!」話音剛落,曦華已經抹着眼淚地撲了過來:「我要回稟父皇母后,你欺負我。」

句芒一把推開她,冷聲說:「公主請自重。」

曦華面子上掛不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突然一跺腳,從腰中抽出一根紫金鞭,挽了一個漂亮的鞭花,瞬間就向句芒攻擊而來!

句芒後退一步,牢牢地抓住鞭尾:「你打不過我。」

曦華自小就被寵壞了,哪裏還顧得上思考這些東西,一咬牙抽回鞭子,繼續向這邊甩來。

情勢陡轉急下,如果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雲蘿急了,忙大喊:「公主,你聽她解釋,其實……」

一道鞭影襲來,重重地擊在她的右肩上。雲蘿只覺右半邊身子一麻,劇烈的痛楚便鋪天蓋地地湧來。眼前天旋地轉,她最後只看到句芒一把扶住她,臉上全是焦急。

哎,她這是中了「必然昏死過去」的法術嗎?幾天之內昏過去這麼多次,連她都嫌煩了。

夢中混沌一片,一片昏暗望不到邊際。雲蘿想要聚攏自己的元神,卻渾身乏力。最後,就連昏暗都看不到了,只剩一片死寂的黑暗。

一股難耐的窒息感壓在她的胸口上,讓她無法呼吸。

這是要死了嗎?

可是就算是要死,她還想再看一眼那個荷包。

那是他送給她的。

阿舒問過她許多次,她愛吃什麼。雲蘿總是笑一笑回答,她愛吃這世間的美夢。

阿舒不知道的是,雲蘿隨身攜帶的那個荷包里,就有一個美夢。那個夢非常美味,散發着誘人的香氣,讓雲蘿更加飢腸轆轆。

可是她不能吃它,不能吃。

因為,那是承湛留給她的最後一件東西了。

三百年前,司命仙君一時新鮮,下凡遊玩,在一條山溪旁睡著了。一隻小夢貘無意中吃掉了司命仙君的美夢,於是知道了隱秘的天機,還將這個天機告訴給全部族人。

天庭為之震怒,以泄露天機的罪名將整個夢貘族鎮壓在靈虛山下。因為她恰好升仙,所以才逃過此劫。

承湛只比她晚升仙一個月,眼看着逃不過這個劫難,於是冒死將一個夢拋給了她。然後,雲蘿眼睜睜地看着他和其他族人一同被壓在靈虛山下。

承湛給她的夢,幸福得讓她流淚。在夢中,她穿着火紅吉服,戴着鳳冠嫁給了他。透過鳳冠上的珠簾,她看到他笑得那樣幸福自得。

難怪他也跟着她一起修仙。天條裏面有這麼一條,仙凡不可結合,仙人只能和仙人婚娶。

可惜,他的心意她知道得太晚了。天命如山,就算她哭啞了喉嚨,也沒有辦法讓承湛走出靈虛山的禁錮。

突然,半空中傳來一陣喜樂,在雲蘿頭頂上盤旋不絕。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陣喜樂特別悅耳動聽,讓全身有一種被熨燙過後的舒爽感覺,那股窒息也消弭不見。

有人輕聲喚她:「雲蘿,雲蘿……」

她驚喜,循着那個聲音摸了過去:「承湛,是你嗎?」

手被緊緊握住,那個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是我,雲蘿,我來娶你了!」

她猛地掙開眼睛,看到承湛站在面前。他還是往昔模樣,眉目溫潤,眼神清澈如一泓湖水。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雲蘿看着他身上的大紅喜服,再低頭看看自己,頓時大吃一驚。

頭上的鳳冠沉重無比,面簾是用細小的米珠串成,垂到眼前搖搖晃晃,發出細碎的聲響。而她身上,居然還穿着綉著繁複花紋的霞帔……這是民間用於嫁娶的新娘喜服。

雲蘿不知所措。

「雲蘿,夢貘族長在等我們,我們要趕快去讓他為我們證婚。」承湛語氣溫柔,「我發誓,一生一世一雙人。」

「承湛,你讓我想一想……」她驚慌失措地說,「不對,夢貘族觸犯天條,被壓在靈虛山下了啊。而你,承湛,你也被……」

他看着她,默不作聲,眼神中卻浮現悲哀。

雲蘿如遭雷擊,喃喃地道:「承湛,難道這是……夢?」

他緩緩地點頭。

「雲蘿,以前是我太懦弱,總不敢對你表露心意。如今靠着託夢,我終於可以迎娶你了,你喜歡嗎?」他示意她看着身後,那裏停著一台喜轎,旁邊還有抬轎的四隻夢貘。

那一刻,往事湧上心頭。承湛是族長的兒子,她和他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

當雲蘿決定修仙時,她受到全族人的恥笑。

——你一隻凡間的異獸,至今也不知道你生身父母是誰,也敢去修仙啊?

——你要修仙,有慧根嗎,有仙骨嗎?什麼都沒有,還痴心妄想?

——你看她,不知道是誰的私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誰,也敢嚮往天界。

後來,承湛也決定修仙。他在全族大會上宣佈這個消息的時候,族人們沸騰了。

不管族長如何反對,承湛都一意孤行。後來,他偷偷地問她說,雲蘿,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修仙嗎?

她搖頭。承湛在族中的地位已經很高了,她想不通他為什麼也要修仙。

他笑了,說,那是因為你啊,雲蘿,如果我也修仙,那麼以後就沒人敢恥笑你了。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思及此,她心潮澎湃。

儘管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她還是重重地對承湛說:「好,我嫁你。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承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緊握住她的手,突然失了力道。

雲蘿大驚失色,忙去抓他,卻撲了一個空。承湛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他笑得是那般無力。

最後,只剩她一個人。

「不——」

雲蘿失聲驚叫,就在這時,聽到旁邊有人喊:「仙廚大人醒了!」

「雲蘿姐姐!」阿舒的臉在她上方出現,「你終於醒了!」

她吃力地撐起身子,打量著陌生的宮房:「我這是在哪裏?」

「這是在句芒大人的神宮。」

雲蘿嚇了一跳,看向阿舒身後,只見句芒坐在椅子上,正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旁邊的仙女捧著葯碗走過來:「仙廚大人,先喝葯吧。」

她捧過葯碗一飲而盡。

「你們先下去吧,我要和仙廚大人說幾句話。」他慢悠悠地說。

阿舒湊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我在外面等著,如果句芒大人敢對你無禮,我就衝進來……」

「衝進來和她一起挨揍嗎?」句芒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阿舒咽了一口唾沫,回頭乾笑:「是、是為仙廚大人保駕護航。」

雲蘿捏了捏眉心。如果阿舒真的衝進來,只會讓死她一個變成死她們兩個而已。

等房間里只剩他們時,句芒才開口:「你的傷勢挺重的,我已經將你身上的酒毒給解了。」

「謝謝。」他果然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上仙。

他聲音有些低沉:「那你要怎樣才能把幻珠給我?」

雲蘿沉吟了一下:「等我用完幻珠,就給你。現在,你把荷包還給我吧。」

句芒將荷包遞了過來。她拿過來,竟然發現原本鼓鼓囊囊的荷包癟了下去,忙問:「這裏面的東西呢?」

他雲淡風輕地說:「你的傷很重,需要補充仙力。你知道,在天宮不比在人間,這次我可不能幫你渡仙氣了。我發現你們夢貘族只能吃凡人的夢,正好你荷包里有一個美夢……」

「所以你就給我吃了?」

句芒微微頷首。

那是承湛留給她最後的東西,她足足留在身邊三百年,他居然給她吃了!

一股怒氣在胸口炸開,徹底摧毀了她的理智。雲蘿怒不可遏地喊:「你知道這個美夢對我有多重要?就算我死,你也不該……」

聲音哽在喉嚨里,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往臉上一抹,滿臉是淚。

難怪在她昏睡過去的時候,她做了那樣的夢……她竟然吃掉了承湛的心意。

句芒愕然。雲蘿翻身下床,飛快地向外衝去。阿舒也許聽到了她的喊聲,從外面衝進來:「呔!不許欺負雲蘿姐姐!」

雲蘿一把拉住她:「走,我們回仙廚宮!」

「等一下!」句芒在身後喊。

他走過來,緊緊地盯住雲蘿,聲音擲地有聲:「抱歉,是我考慮不周,過會兒我會派人送仙藥給仙廚宮。」

雲蘿沒有看他,只冷冷地說:「大人還是省些仙藥吧!仙廚宮,沒有那個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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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夢雲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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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太虛星河落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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