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的艾蘭迪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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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的艾蘭迪拉

《純真的艾蘭迪拉及其他故事》(InnocentErendiraandOtherStories)本來有一個頗長的名字,叫做「純真的艾蘭迪拉及她沒良心祖母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悲慘故事」。這個題目,已經包括了整篇小說的內容情節,講的就是艾蘭迪拉和她的祖母的故事。

艾蘭迪拉和她的祖母生活在一起,她倆住在沙漠區一座華麗巨大的屋子裏,家裏並沒有別人。祖父阿馬迪斯是一名私梟,非常富有,他從老遠的地方娶來了妻子,就在沙漠中建了一座大屋子安居下來,如今祖父已經死了。艾蘭迪拉的父親也叫阿馬迪斯,他也死了。屋子裏的兩個男人都死掉了,據說,一個死於憂鬱,一個死於為了爭奪婦人的決鬥。祖母把這兩個阿馬迪斯葬在大屋的院子裏,辭退了十四名赤足女僕,於是,屋子裏只剩下一老一少。祖母什麼也不做,她依然生活得如同皇后一般,艾蘭迪拉每天要處理屋子裏的一切雜務,並且要服侍她這一動不動的祖母:替她洗澡、替她穿上華麗的衣服、替她梳頭、塗指甲油、化妝、搽粉,然後把她扶到人工花園去坐在舒服的大椅上,讓她一面聽唱片一面緬懷過去,彷彿她的祖母是她的一個洋娃娃,祖母自己做些什麼呢?上午,她坐在花園裏,下午她會坐在鋼琴前唱歌、彈琴,吃飯的時候,她會吃飯。

僅僅是服侍祖母一個人,已經夠艾蘭迪拉忙了,為祖母打扮就得兩個小時,而其他的家務更加令她奔跑得透不過氣來。大屋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精巧奇異的陳設,她要擦地板、揩抹垂珠串的吊燈和那種愷撒模樣的雕像、洗地毯、預備早午晚餐、抹香檳杯子、洗衣服,單是替全屋子的鐘上一次發條就需要六個小時。所以,艾蘭迪拉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夢遊的樣子,她幾乎是在熟睡中做各種事情。但她是一個柔順、天真無邪的女孩,對於祖母的話沒有不聽從的,簡直像羊一般。她一面替祖母打扇讓她安睡,一面還聽見祖母喃喃地吩咐她做這樣做那樣:把所有的衣服熨好,把所有的衣櫥檢查一遍,因為有風的日子蛀蟲特別飢餓,把所有的花搬到院子去,好讓它們吸點新鮮空氣,記得要喂飼鴕鳥,記得在阿馬迪斯的墓地上洒水,免得叫野草枯萎。

於是有一天,艾蘭迪拉做完了一切的工作,既關上拴好屋內所有的窗門,也熄滅了各種燈盞,她疲倦得連衣服也沒時間脫下就倒在床上熟睡了,而她留在桌子上的蠟燭被風拂倒在窗帘布上。祖母的巨大的屋子被火燒掉了。祖母計算了一下她的損失,大約超過一百萬披索,而這筆債,她要艾蘭迪拉來償還。從這天起,祖母就開始出售艾蘭迪拉的軀體。她把她打扮起來,手上套上假指甲,眼上安上假睫毛,發上結著蝴蝶結,從自己居住的地方開始,一個村落一個市鎮地,到處去賺錢。六個月後,祖母的成績並不差,她們的帳幕外總有一群人在排隊,她則在門外五十披索五十披索地收錢。隨着她們,還引來了賭桌、食物攤和攝影師。這個時候,祖母計算了一下,她說:還有八年七個月零十一天,艾蘭迪拉的債可以清還了。艾蘭迪拉依然是柔順、沉默、聽話的女孩,雖然有時她說:祖母,我要死了。她並沒有死。曾經有一群傳教士來干涉過,認為她尚未成年,而把她送入修道院,但祖母卻給了一個過路的男孩二十披索叫他幫忙去娶艾蘭迪拉,這樣,又把她奪回來了。

這時候,一個叫尤里息斯的青年出現了,他已經聽見過艾蘭迪拉的名字,就到帳幕外排隊,但輪到他時,祖母已經結束了這天的生意,因此他在晚上悄悄溜進了帳幕,見到了艾蘭迪拉。這天以後,他就忘不了她了。他在戀愛了。當他戀愛的時候,碰著的玻璃都會奇妙地變色,一個水瓶因他的接觸而忽然變為藍色的。於是,他偷了父親的三個橙子,趕了父親的運禽車到處去找艾蘭迪拉,他千辛萬苦找到她,兩個人一起連夜逃走。但是,祖母和尤里息斯的父親都不放過他們,禽車上的羽毛翻飛著,他們逃不到一天就被截回。尤里息斯的父親能夠種植一種特別的橙子,裏面藏着真的鑽石,一直靠運載禽鳥來掩飾他的走私生涯。

如今,祖母用鐵鏈把艾蘭迪拉鎖起來,她不能逃走了。小鎮的婦人連群結隊把艾蘭迪拉連人帶床抬到廣場上在烈日下赤身露體示眾。但祖母的錢箱卻聚得滿滿的。悲慘的艾蘭迪拉在絕望聲里呼喚尤里息斯,他在遠方的橙園中立刻聽見她的聲音。他穿上鞋和衣,離開父母、家園,並不需要找尋,一直來到她面前。她問:你敢殺她嗎?他說:為了你,我能夠做任何事。他把老鼠藥拌和果醬,做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插了七十二枝燭來祝賀祖母的生辰,祖母幾乎把蛋糕都吃了,除了切下一塊給孫女兒。但祖母什麼事也沒有,整個下午照舊彈琴唱歌。他帶來炸藥,炸掉了帳幕,但祖母只受了一點炙傷。最後,在祖母療養時,尤里息斯帶了一把刀來,他和祖母展開一場大搏鬥,終於把她刺殺了。祖母流的血都是綠色的,像薄荷蜜糖,把他染成草一般。而這時候,艾蘭迪拉進來了,她俯身看見祖母已經死去,一剎那間,她突然成熟長大,彷彿過去二十年的可悲生活一直沒有痕迹,突然才顯現出來。她很快而且堅定地取過祖母的藏金背心,離開現場。直到尤里息斯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才追到門外來,他的呼喚彷彿不是出自一個愛人而是出自一名兒子。艾蘭迪拉只沿着海岸奔跑,海的盡頭是沙漠,她一直朝前跑,一直跑,像一匹鹿,直跑入風中。以後,再沒有人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純真的艾蘭迪拉》的結局,就像《百年孤寂》,大風把一切都吹掉了,所以,沒有人再知道一個叫做馬孔多的地方。加氏的小說,總是充滿了幻想和傳奇:尤里息斯的父親能夠種植藏鑽石的橙子,尤里息斯陷入戀愛時,手觸的玻璃會變色。當艾蘭迪拉呼喚尤里息斯,他立刻就聽見了。當他出現在帳幕外,祖母在黑暗中看見他,她問:你的翅膀怎麼啦?他答:有翅膀的是我的祖父,但沒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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