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淚流直下

第九章淚流直下

姜山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他已經預感到不祥之神，正一步一步走進他的身體，逼近他的心臟，侵蝕他的大腦。

姜山決定探望一位很久沒有探望的朋友，這是他人生最後未了的心愿，他一定要，在自己能走動的時候，一個人去探望這位老朋友。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的秘密——他和她的秘密。

這天，姜山的心情不錯，病情因為心情好也有所「減輕」。其實，姜山知道，這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他的病情根本沒有減輕的跡象，根本不可能減輕。

這天上午，姜山把兒子一家、女兒一家，都叫到自己屋裡，他想和世上唯一的親人，聚一聚，談一談心。

大家吃過午餐后，姜山和兒女們、兒媳婦、女婿，還有兩家的孩子，愉快的談起話來。他沒有別的，只是想把自己的愉快傳遞給他們，把他的信念傳遞給他們。

小孩子們坐不住，等到姜山每人給了一百塊錢以後，都蹦蹦跳跳的出去玩了。姜山，望著孩子們出屋的身影，微笑著抹去眼角的淚水。

姜山把心裡的願望，向親人們訴說完以後，就自己一人起身到野外散步去了。兒女們不放心，說要跟著前去，可姜山死犟死犟的，說什麼也不讓他們跟著，非要自己一人出去散散步，溜達溜達。

其實，姜山心裡有自己的打算——他想一個人去探望一位老朋友，多年沒有探望的老朋友。這是他和她之間的秘密，全家人沒有誰知道，包括他的老伴。

姜山來到村西邊的公路上，等公交車開來后，他慢慢上了公交車。

公交車上的人很多，姜山走到車後排的座位上坐下來。這時，車子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車內所有的乘客，都被這突然的插曲給驚嚇到了。有的人不停的抱怨，有的人還嘴帶髒話，好像在辱罵司機師傅。司機師傅估計聽到了，可，他只是專心的駕駛著車子，並沒有在意乘客的情緒與抱怨。因為這純屬突發事件，如果不緊急剎車，想必會出車禍的。

姜山也被突然的急剎車給嚇到了。他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喘氣。他的眼前黑黑的，頭腦有些眩暈，胃裡更是翻江倒海的折騰。他，想吐。

（他沒有抱怨司機師傅的意思，他的胸懷很是寬大。他就是想抱怨，也沒有抱怨的力氣了。）

他吐上來了。可，他又把吐上來的東西強行咽了回去。他不想吐到公交車上，不想讓人嫌棄他。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只能這樣做。

他無力的靠在椅子上，緊閉起雙眼。他的心跳，因為這次的急剎車，不知為何，跳動減慢。他感到大腦缺血，精神恍惚。

他咬咬牙，然後用牙齒使勁的咬著嘴唇，緊皺起眉頭。過了一小會兒，他使勁用右手捶打著前胸，好讓自己呼吸順暢一些。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這時，他的身體與精神，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公交車上的乘客，因為他異常的舉動，都向他這邊看過來，都用疑惑的目光審視著他，好像大家都生怕，他在車上發生什麼意外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睜開眼睛，用無神的目光，感情漠然的遙望著車窗外的移動的景色，這一轉眼，一霎那，就消失的景色。此時的景色，在他眼裡是何等的珍貴呀！這珍貴的景色，瞬間即逝；這瞬間即逝的景色，在他看來，是最美的，最值得記憶的了。因為，他知道，他馬上······也許明天，也許後台，他就看不到這麼美好的，讓他留戀的景色了。

他根本沒有在意公交車上乘客的異樣的目光。他也沒有心情在意這些，因為，他是出來探望人的。

這時，他想到了她。

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看望過她。這麼多年，他也從來不敢想起過她。他害怕想起她。想起她，他會痛苦，會難過，會和自己的妻子離婚。

這麼多年，他從來不敢去想她。他把她深深地藏在心底，從不讓記憶之門打開，從來不讓青春的激情敲打開，他的感情之門。因為，這扇門一旦打開，那就是洪水猛獸，不可阻擋的洪水猛獸，永遠不可阻擋的紅色青春的情之水，情之洪水猛獸了。

想到她，他的心隱隱作痛，他的大腦轟轟作響。他，傷心欲絕。

······。

過了兩站地，車子停靠在一個叫「香趙鄉」的站點。姜山慢慢的站起身，等到公交車徹底停穩之後，他才敢緩慢的移動步伐。他生怕車子把自己弄個趔趄后，摔倒。

他用手扶著車上的把手，慢慢走下了公交車。他還沒有站穩，還沒有緩過神情來，公交車已經飛馳的開走了。

他穩了穩心神，在原地站立了足足有五分鐘之後，才順著「308」國道向東走去。他想去的地方誰也不知道——過路的人，他的兒女們，他的老伴，都不知道。他的親人，他沒有告訴，或者沒有透漏過什麼信息，一丁點兒信息都沒有。

雖說他的兒女，他的老伴一再追問他的去向，可，他死犟死犟的，誰都沒有告訴。他的親人因為他有重病，沒有人敢嗆著他，都順從了他的意思辦事——因為親人們都知道，不能讓病人生氣。一生氣，病人的病情就會加重的。

唉，親人們也夠難的。

他想，如果自己回不來，就死在外面吧；如果自己活著回到家中，那麼自己的命大，閻王還不到收下自己的時候；如果自己僥倖能活下來，那麼，自己心中的秘密是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的，因為知道此事情的人，都已經去世了（他的父母親）。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個心中的她。因為，他虧欠她。

唉，他虧欠她的，他用一生的情，都還不完。

唉，情債難還呀！

所以，他要保守這個秘密。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深藏在心中的，秘密之中的秘密。

唉，這個人，是他心中的一道坎，一道一生難以越過的坎。這個人，是他一生的傷痛，黑暗的傷痛，無法忘卻的終身遺憾。

以前，他沒有勇氣，沒有足夠大的勇氣來探望她。現在，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再不來，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他要見她一面，他要在死去之前，見她最後一面。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的那個她。

姜山大約走了五百米的樣子，停下腳步，靠在路邊的楊樹旁。他深深地呼氣，深深地吸氣。他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吸著春天的，花香的氣息。

他抬起頭，凝望，凝望西邊的溫暖的太陽。他在心裡想：

「等著我，等著我吧！我馬上就看你來了，就要和你說話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膽量，沒有膽量來看過你。你，是不是在心裡，恨死我了？是不是？我不來看你，你恨我嗎？我是有苦中的，是不想讓你傷心，讓你罵我呀，是不想······不想，讓我傷心的去死啊。我死去容易，可，我的家庭與孩子，沒有人管了。我是為了責任，為了不讓你傷心的罵我，憎恨的打我呀！對了，你不會打我的，因為，你心疼我，捨不得打我嘛。可是，這麼多年，我害怕見你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害怕見到你，為什麼害怕······我就是害怕。現在，我來看你了。我再不來看你，我就沒有機會，見你了······。」

又過了一會兒，姜山支撐著沉重的身體（因為姜山有重病，其實，他的體重只有八十斤的樣子了），向北轉身，順著鄉間小道，緩慢的移動著無力的步伐。

他要去探望，很久沒有探望的一位朋友了。

他移動著無力的步伐，眼睛無神的直視著前方。有位好心的過路人停下，想順路捎帶他一段路程。姜山擺手，拒絕了。

走了有一百米的樣子，他，突然又停住了腳步。他猶豫著，不敢確定什麼的神情。

「就是從此處向東去······我來看你了，我的愛······。」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他又拐向東面的，比原先還小還窄的土路。這土路，狹窄的只能通過兩輛自行車的樣子。

他要去看她了。

此時，姜山又想到了她。想到她，他傷心欲絕。

此時，他淚流直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