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腰

細腰

今夜過後,郝順敗得糊塗徹底。

這會兒魏繹驅散了左右侍從,正獨自待在天沐池中洗浴。

熱氣氤氳,使得他頭昏腦脹,奈何他心情不佳,實在懶得動彈。

外朝勢大,內府是他不得已的依仗。郝順此番敗了,也等同於他輸了一招。

思忖之間,忽有人在岸邊觸碰了下他的肩。魏繹警覺,未及看清,便迅疾抓過那人的手臂,過肩一拋,將那人毫不費力地仰摔入了溫泉之中。

水花四濺,林荊璞狼狽地從水底掙扎而起,吐出一口淺白色的花瓣水。他不諳水性,所幸是這溫泉水淺。

「是你?」

魏繹已解了他的禁足,雖說天沐池離衍慶殿不遠,可他難得能主動來見自己。

魏繹不由將肩胛舒展,修長結實的雙臂靠在了岸上,水紋波動,映著他小腹的深弧。

「皮癢了,想跟朕泡鴛鴦浴?」

林荊璞擦了擦臉,又吐出幾口溫泉水,將濕發都捋到了耳後,沒正眼看他,才啞聲道:「時機已到,我來與你推心置腹。」

「時機已到?」

魏繹頓時想到了什麼,冷戾笑著,忽從水中起身,拽過他的手腕,一個側身將他壓在了池中山石之上。

殺意在水汽中滋生擴散。他不讓他逃。

「又是你。你砍了朕的一隻臂膀,還有臉面叫朕跟你推心置腹?」

林荊璞垂下眸子,又咳了兩聲:「你,且坐下些。」

「先回朕的話!」

林荊璞耐不住,也不再留情面,抬高了點聲:「你不穿襠褲的嗎?」

魏繹也低頭看了自個兒一眼,又掃了眼他耳邊的紅暈,殺意將斂:「既是洗身子,隔著東西還怎麼洗乾淨。怎麼,被朕的東西嚇著了?」

林荊璞沒搭理他的混話,吃力推開臂彎,找了塊矮石坐下,還是擋不住身子漸漸熱了起來。

待到魏繹重新浸泡回溫泉中,這水就更燙了。

林荊璞只解了最上面的一枚紐扣,矜持如舊,主動招供說:「火是我讓人點,玉佩也是我叫人放的,劉娥並非隴南劉氏之後,隴南一脈早被燕鴻殺絕了。這些都是不成器的小伎倆,說到底是郝順蠢笨,配不上這權勢,沒了禁軍大權,又與燕鴻失和,他遲早要敗。」

他的招供理直氣壯,毫無愧色。

魏繹望見他脖頸下一寸的膚色,細如羊脂,遲疑了下,耐著性子從岸邊提了一壺酒,也給他酌了一杯。

「你幾次對付他,是因他叛殷?」

林荊璞笑了笑,「這是最不打緊的一層關係,人心不古,背叛大殷的又何止他一個。我還說過,不會讓曹耐白死。如今我困於啟朝內宮,只有除掉郝順,才能真正與你推心置腹,否則都是空談。」

魏繹扺掌,笑意冷冽:「你的這些小伎倆玩弄得著實厲害,何止是一個郝順。此番內府因包庇餘孽的罪名栽了跟頭,內府不但成了滿朝眾矢之的,內府諸人也互相猜忌制衡,十年之內想要再出一個郝順都艱難了。你叫朕如何饒你?」

所謂連根拔起,根本不是只衝著郝順一人來的。林荊璞是要讓啟朝內府之勢趨於癱瘓,再無東山可起之日。

這也是魏繹最恨之處。

林荊璞不緊不慢:「劉娥頗有姿色,配給郝順是忍辱負重,也吃了不少苦。」

魏繹擰眉聆聽。

「郝順不知,這些年他在內府做的假賬,還有戶部、禮部那三個司在外銀錢往來明細,她每月都有謄抄。只要對著一查,不難挖出他這些年貪下的黑賬。我讓人粗略按照幾年前的市價算了算,至少也有六百萬兩。賬簿不久後會有人送到你手裡,這麼多錢,別說是填充國庫歷年的赤字,都夠你養支私兵了。」

魏繹聽到這個數目,也是一怔,挑眉疑心:「這麼多錢,你怎麼不自己留著?」

林荊璞低笑:「這不是將功抵過,要求您開恩饒命嗎。」

六百萬兩還不至於把魏繹沖昏了頭,他睨著他,想將他看穿:「這算是於朕的好處,削了一個內府,於你又有什麼益處?」

「你傀儡的名聲在外,世人道你是個無能之輩,我差點也信了,以為你只謀些蠅頭小利。」

林荊璞只握著酒杯不飲,視線清冷:「可如今看來,你要的不只是玉璽,抑或,你壓根沒有打玉璽的主意,那隻不過是你搪塞啟朝官員的一個借口罷了。你從一開始盤算的,便是用我牽動前朝殘黨之勢,來鉗制燕鴻。」

他頓了頓,又生出一分埋怨:「可是魏繹,你未免太過貪心,既是打算拉攏我了,又何須再去扶植奸宦?難道我不比太監要好使么?」

烈酒入喉,魏繹光著膀子都熱極了,不知林荊璞究竟是練了什麼功夫,有這般好的定力。

他淡淡地瞥向他鎖骨之間的那一道白,腦中不禁浮出了整片雪白的大好風光。他不禁猜疑,林荊璞拚死捂得這麼嚴實,是有欲擒故縱之嫌。

「那得使過才知道。」魏繹喉結細緻地往下滑動,揶揄道:「都沒使過,怎作比較?」

林荊璞沒留給他餘地:「要麼我來當你唯一的棋子。要麼,你滿盤皆輸。」

魏繹周身已沒了戾氣,伸手要去拽他的領子,顧左右而言他:「你不熱么?」

林荊璞不領情地打掉了他的手,暗自在水下鬆了腰帶,稍得舒緩,閉目敷衍:「體寒。」

魏繹不甘收手,摩挲下巴:「話說回來,終究不過是一群奴才,你何必要下手這麼狠?」

林荊璞呵出香軟的熱氣,面上仍不失態:「小鬼難纏,不先剪草除根,我在宮中施展不開手腳。」

「說到底,你還是為圖自己方便。那你卻說說,朕若是使了你,要如何幫朕?」他失笑而言,將重音落在了「使」字上。

林荊璞還是沒飲酒,說:「多年蟄伏,想來你心中早打定主意,只是無可用之人罷了。這是你啟朝內政,我不必替你謀划大局。何況,眼下我就算是說了,你也不會偏聽偏信。」

兩人同在溫泉中浸泡,今夜似是頭一回敞開了心扉暢聊,可兜兜轉轉,還是落回到彼此的設防之上。

兩朝君主的隔閡,是千萬人的性命與榮耀堆砌而成,是銅牆鐵壁,深淵天塹。

可魏繹還是忍不住要對他試探,試試他防自己的那道牆究竟有多厚。

「你呢,你幫朕,圖的什麼?伍修賢和曹問青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朕是傀儡,難道你身上就沒有枷鎖?朕要斗的不過是一群狼臣,你要應付的,是一群狼臣加一個朕,還有那些拿身家性命催你逼你的大殷忠臣!」

魏繹步步緊逼,卻沒讓他答,話鋒一轉,又問:「倘若能給你選,你是想當皇帝,還是皇后?」

林荊璞赧然一滯,才發覺魏繹不知何時已拽上了自己腰帶,他慌亂站了起來,腰帶便被松垮地扯了下去。

魏繹把玩著那腰帶,指腹摸到了上面的痕迹,大致量了下尺寸,不由輕嗤:「太細了。」

林荊璞臉上微赤,索性不要那條腰帶了,甩袖往岸邊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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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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