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

「我知道這塊豆沙酥是假的,但大腦告訴我它外酥內糯，甜度恰到好處。」

「我沒聽懂你在說什麼,但你能否別再搶我的點心吃了？」

阿納托利無奈地嘆息道。

他藏的那盒豆沙酥眼看要被莫菲吃光了。

「你們這個年代的人沒看過電影也情有可原,我是想說——就算這塊豆沙酥不是真的，但吃起來的口感與真品無異——所以我能不能自欺欺人地把它當成真的呢？」

她說著把最後一塊糕餅塞進嘴裡,又悄悄舔了舔手指頭。

從高昌館回來后莫菲就一直在思考過去的自己那段留言所代表的含義。她之前已經基本確定自己正身處夢中,但親眼看到紙上所寫的真相時她還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阿納托利看著空空的食盒，一臉沮喪。

甜食的糖分讓莫菲的心情終於緩和下來。抱著「在夢裡已經無所謂節食與否了」的自暴自棄心態,她蠻橫地劫走了阿納托利藏的糕點：肚子吃飽后才有力氣思考和行動。

「別一臉鬱悶的樣子嘛,等會我出門的時候你想吃啥,我給你買就是。」

「不準食言！」

......

走在南京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將莫菲和阿納托利包裹了起來。先前維持道路秩序的官軍一撤,這裡馬上又恢復了原先的熱鬧模樣。

阿納托利是第一次來南京，但他領著莫菲毫不猶豫地在人海中穿行，彷彿對這塊地方已經很熟悉了似的。

「你以前是不是來過這裡？」

莫菲不解，她覺得這少年對南京城也太熟了。

「就算沒來過也知道個大概。南京城街道格局分明,只要事先問好路,想去哪都不難。」

一路上總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對組合：莫菲依然是回女打扮,而阿納托利一身怪異的混搭裝束在惹眼方面也不遑多讓。莫菲跟在他背後，聽他操著一口南京官話跟那些商販們討價還價,

「百十個人就是百十張要吃飯的嘴。」

他忙裡抽空地跟莫菲解釋了一句。

「物資的問題得我們自己設法解決,撒馬爾罕人飲食多禁忌,這方面的事他們寧可親自處理也不隨便假手於外人。當然,最後跑腿的就是我。」

「我看你在這裡轉了半天,怎麼逛的儘是菜攤子？」

「因為他們對蔬果沒什麼忌口，吃肉時卻要挑剔。此事不用你我操心，康叔一早就跟城外六畜場市相熟的屠戶說好了，讓他們把今天現宰的新鮮肉食送進城，大約晚飯時你就能吃到。」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多半是羊肉，可能膻味重些，你吃得慣么？」

莫菲笑道：「我可從不挑食。」

眼看要到年底，天氣越冷市面上所售賣的蔬菜種類也越少。他們兜兜轉轉，發現新鮮蔬菜已經不容易買到，倒是腌製品供應不斷。

莫菲在北京住時聽說明朝的富人家就算在冬季也會用火坑培植反季節蔬菜，只是她初來明朝時還在秋季，來不及體會當年物產的季節性特點。

她索性把這趟行程當成古代買菜教學課，跟在阿納托利後面聽他品評那些蔬菜的質量。

「這就是所謂的有機蔬菜了吧？看起來也不咋樣嘛......」她很不厚道地在心底拿這些東西跟未來技術配置的蔬果作了個比對，兩者高下立判。

「能有這麼多種類就算不錯了，南京到底是個都城，位置又選得好，街市上能買到的東西遠比其它小地方來得豐富。」

阿納托利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

「今晚八成要吃燉的羊湯，但求他們宰羊時能把血放乾淨點......你還沒見過韃靼人宰羊的手法吧？他們殺羊時先剖其心，而非先割喉放血。宰好的肉味道更腥，我總吃不習慣。」

「再怎麼說人換了地方都會水土不服，我也是一樣的。」

兩人總算在飲食方面找到了共同點。

不知為何，莫菲覺得剛才少年的話令她產生了某種違和感，卻又說不清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

她短暫地想上一會便放棄了思考，畢竟接下來還有更讓她傷腦筋的事。

「都陪你走了一圈的菜市場了，什麼時候才能帶我去找書坊啊。」

她抓著少年的肩膀使勁地晃著。

「別急，我們走這方向是順路的，過兩條街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

......

竹鏡堂，隱藏著故事開端的地方。

「主人家在店裡么？我們要進來咯。」

這家書坊從外面看就不是什麼旺鋪，大白天的，門雖然敞開著卻不見有客人進出。

莫菲站在遠處觀察了好一會，終於確定他們並非臨時休業，而是純粹的冷清。

她沒聽見有人答話，便挑起門帘徑直走進屋裡。

書坊裡頭的空間比外面看起來要寬暢，環視四周，房間兩側的牆邊和屋子中央的架子上都擺滿了書。其藏書量跟未來的書店自然沒有可比性，但放在那個時代看數目還是相當可觀的。

莫菲草草瞄了幾眼離她最近的書，平平無奇，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

「抱歉！我這就過來，客人您......想要什麼？」

貌似是書坊主人的男子急匆匆地從裡屋跑了出來，揣著雙手一臉歉意地看著他們。此人像是見過點世面，對莫菲和阿納托利身上少見的裝束居然無動於衷。

他的視線緩緩在兩位來客身上遊離。

「二位想看什麼書？我這家鋪子雖然不大，但存的貨可不少，您可先自個隨意看看，還是說有什麼想要的書，我來替您找？」

「哦，那就隨便看看。」

阿納托利先應了，他背著雙手慢慢踱到書架前，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沾的灰塵，然後揀起一本書開始翻看。

他這「隨便看看」確實很隨便，莫菲心裡覺得好笑：這孩子識的字應該不會很多，到這裡還好面子，裝出一副很懂讀書的樣子。

你看看你拿一本科考用的教材看得那麼起勁，這還能再假一點么？

莫菲沒被少年這番裝腔作勢的架子分散注意力，她看向書坊主人：這是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言辭間帶著一般生意人會有的那種客氣，臉上端的笑容也不像是裝出來的，看來真是個普通書商。

「老闆，我帶我小兄弟出門閑逛，忽見這裡有間書坊便進來轉轉。我也沒想好該買些什麼，您這兒可有什麼新近暢銷的小說讓我瞧瞧？」

她先不直奔主題問老闆那本原版書的事，而是選了個尋常客人常會問的問題。果然，書商聽她這麼問也沒察覺出有什麼異樣，他搓搓手掌，向著書店裡側的架子一比劃。

「那您往這邊請。」

說完他走在莫菲前面，站在由里向外倒數第二個書架旁，轉過身來面對莫菲。

「您看這一架子上的書，全是近兩年新刊印的，裡頭插圖、批字一應俱全。若覺得這些書里的故事太俗套，那請往這邊看，這一櫃里擺的俱是詩集、戲本。當然這些冊子印刷和裝幀都更精美，價錢也稍稍貴點。」

他見莫菲一副外國人打扮，也不知道她這算什麼來歷，便十分詳盡地為她把這一角落裡擺的書全介紹了一遍。

莫菲樂得見識新東西，聽他這樣娓娓道來頗有大開眼界之感：明朝的書店她是頭一次逛，裡頭書籍品種之多大大超出了她的期望。尤其是書里的版畫，古代人的畫工、印刷質量真是不容小覷。

奇怪的是這老闆說歸說，人卻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像有意攔著不讓她再往裡走似的。

你越不讓我看，我越想看。

她趁老闆踮起腳為她夠書架頂上那冊書的間隙瞥了一眼，好傢夥，原來最里那個架子上擺的全是些不可描述的小說。看來老闆確實是個厚道人，怕姑娘家看了這些露骨的書名覺得尷尬，特意擋在前面不讓她看見。

「您意下如何，我這裡可有您中意的東西？」

「這些嘛......」

莫菲逐本撿起又放下。

「不瞞您說，我都看過啦。」

「啊！？」

她這輕描淡寫的答覆讓老闆震驚了，他不敢相信地拿起面前一本書，指著書名說道：「這可是我上個月剛買來，這兩天剛校對完畢印出來的書，南京城裡我們店是獨一份，敢情您也看過？」

「呃......水滸傳，梁山一百零八將什麼的，小時候就看過了......」

莫菲十分誠懇地答道。

這番回答把老闆的自尊心擊碎了一地。他還以為自己好容易淘來一部有爭議、能暢銷的小說，辛辛苦苦趕印了一批出來，結果隨便來個路人告訴他「看過了」，而且還是個外國女人。

他一臉沮喪地垂著頭。

「說起來我倒是在找一部不太常見的書。」

看樣子已經到了推進話題的時候了，莫菲神情自然地問道。

「是一部西遊記，但又與市面上常見的不同——作者改動了不少情節，還別出心裁地起了個大話什麼的名堂。」

莫菲停下話頭，她注視著老闆的表情從意外逐漸轉變為懷疑。

「您是從哪裡聽說有這麼一部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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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五雜俎》物部三：京師隆冬有黃芽菜、韭黃，蓋富室地窖火炕中所成。古代人亦有反季節培植及窖藏蔬菜法，在冬天也能有新鮮蔬菜上桌。

注2：《元史》卷一：回回等所過供食,羊非自殺者不食,百姓苦之。元朝忽必烈時期，在殺羊流程問題上引發過一場風波。這，是考點。

注3：莫菲開頭那句話跟電影《黑客帝國》台詞有關，電影里有個角色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但他選擇留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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