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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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菲的提示下,周守行片刻功夫間已打好了腹稿。

他判斷太常寺的那些官員同樣不想經手這些麻煩事,自己的請示信一定會像個皮球般被踢來踢去,直到撒馬爾罕人自行離開南京城。屆時一切事情不了了之,亦皆大歡喜。

「我大明官員只在這種時候會同心同德。」

他在心中暗暗感慨。

「既然如此,有勞周大人儘快向太常寺遞書,請示有關我部借宿一事。」

哈蘭見他已有把握,遂催促道:「另外還得請教您一事:南京官府可有哪位名醫懂得如何醫治風疾患者?」

「這我就愛莫能助了,畢竟在下人微言輕,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能請動什麼名醫來出診。所以關於賽義德閣下的病,還得你們諸位自己再想想辦法。」

「您說得是。」

哈蘭隨聲附和著,他也知道周守行只是個被差來現場跑腿的小官吏,能替他們解決臨時住所問題已是意外的收穫,無法再指望他幫更多的忙。

剩餘的時間裡,周守行一直在為哈蘭引見四夷館里那些留守的太常寺官員。他本盼著能從撒馬爾罕人的嘴裡打探出那位幕後智囊的身份,但對方口風頗嚴,沒讓他聽著任何有用的線索。

為了趕在對方辦公時間內把公文信遞出去,周守行在四夷館內陪哈蘭他們坐了一會後便表示自己不得不告辭了。

哈蘭將周守行送出館外,等周守行離開后他也準備回去,忽然聽到背後一個尖尖的女孩說話聲。

「哥,你看他的眼睛,好像是綠色的哎!」

「別在背後對人指指點點,像什麼話。」

陸炳揪了妹妹一下,但陸鈴畢竟童言無忌,想到什麼便直接說出口了。

哈蘭慢慢地轉過身,見說話的人原來是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正扯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衣角用手指著自己。

如果在平時被人這樣用手指著,哈蘭一定會深感受到了冒犯。但眼前的小姑娘生得模樣可愛,加之她並無惡意,這頓脾氣自然無從生起。

哈蘭自己膝下尚無子女,見到活潑的孩子時覺得很討人喜歡。

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眼角,用自己那雙碧綠的眸子回以友善的眼神。陸鈴還在愣愣地扯著陸炳衣角不放,她還是頭一次見到綠眼睛的人。

「小丫頭,出門在外沒人管著就愈發沒規矩了,還不快去給人賠禮道歉?」

陸炳輕輕彈了她腦瓜子一下,叫她別忘了待人接物的禮貌。

倒是哈蘭先大度地呵呵一笑,主動向陸炳他們拱手施禮,陸炳趕忙回禮,道歉連連。

「家裡人平時對我妹妹疏於管教,讓她養成這般口無遮攔的壞毛病,還請先生見諒!」

「小事,小事。」

來到別國的地盤上,哈蘭識時務地收起了自己在本國的那些貴族做派。他見對方穿著得體面,身後還跟著若干隨從,便猜錯對方身份不止尋常百姓。

此刻他不想跟任何人起衝突,遂對陸鈴那句話一笑了之。

陸炳在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明白面前站的這位碧眼胡人必是撒馬爾罕的來使,幸好這位使者看來頗有肚量,沒跟小孩子計較。

陸鈴眨眨眼睛,見哥哥已經向人道歉了,便也有樣學樣地給哈蘭作個揖。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倒真把哈蘭逗樂了,他走下石階迎向他們。

「初次見面,我先自報家門罷。我等自西域撒馬爾罕而來,欲到北京面聖並獻瑞獸的便是。」

這句話一路上也不知跟人說了多少遍,讓哈蘭倒著背一邊都不成問題。聽完他的自我介紹,安靜旁觀的林瑞鸞臉上不禁也有些笑意。

此刻她心裡想的倒是「貧僧乃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天拜佛求經」這句經典台詞。唐朝時玄奘法師遠走天竺,由東往西拜見佛祖求真經;如今又有撒馬爾罕的貢使前來中國,從東往西覲見皇帝送麒麟。

一古一今,何其相似?她在心裡想想都覺得有趣。

此時林瑞鸞還不知哈蘭所擔當的宗教職責,否則她更要為這巧合而拍案叫絕。

哈蘭笑眯眯地同眾人道過好,林瑞鸞沒有跟外人搭話的習慣,輪到她時也只由人代為介紹「這是林士元大人的千金」,便沒再多說半句話。

她淡淡地向哈蘭行禮致意,看起來並不覺得這外國人有多稀罕。

林家的小姐?

一個「林」字驀地引發了哈蘭的聯想——難道這就是先前周大人口中的那位辦女學的人?

他覺得此番相遇巧極了,對方既然已出現在自己面前,廣結善緣終歸沒錯。於是他話鋒一轉,把話題帶到了自己暫住的這座學館里。

「我們初來乍到,要在這座學館內暫住數日。你們幾位也是這附近的住民么?若是如此,我們可暫時做個鄰居了。」

聽到他提及學館時,林瑞鸞才表現出在意的神情。

「我家不住在這。」她終於開口說道,「但這座四夷館於我並不陌生。這位來自撒馬爾罕的先生,你們此行似乎來了上百人,是都以學館作為臨時的居所么?」

她果然介意學館的使用問題,哈蘭一看便心中瞭然:她一定是辦女學的那位小姐。

「我們只是客人,豈敢佔用那麼多地方?況且這座四夷館甚大,南京官府的各位大人能允許我們在回回館及周邊兩館暫住,我們已感激不盡。」

「哦?那麼高昌館呢。」

原來女子學塾是借用了高昌館的舊址,哈蘭越聽越明白,他先是想了想才回答。

「我對這裡不熟悉,不記得那麼多的館名,但高昌館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想來與我們沒有什麼關係。」

林瑞鸞微微頷首,看來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

高昌館原本也被划入使團臨時居所的範圍內,哈蘭在心中盤算著,準備一回去馬上讓同伴們另擇別館居住,把高昌館繼續空著留給女學用。對方是南京戶科給事中林士元的女兒,能從她那裡討個交情自然再好不過。

說罷了自己關心的問題后,林瑞鸞又恢復了自己平時不問事實的那副神態。

陸炳對哈蘭的出身背景十分感興趣,他久居浙江嘉興,這次北上是他所經歷的最遠的一次旅程。像哈蘭這樣萬里而來的外國人讓他深感羨慕——能在世上這樣走一遭,多長些見聞才不枉此生,他如此想道。

雙方相談甚歡,而在閑談之餘哈蘭沒有忘記向這些當地人打聽大夫的事。陸炳很自然地看了妹妹一眼:之前陸鈴也被懷疑是染上風疾,把眾人都嚇了一跳,最後慶幸的是有驚無險。

「我的確認識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你可以去上門請他,但他規矩頗大,能不能請動就是另一回事了。」

「感激不盡!」哈蘭握拳說道,「既然知道名醫所在,我們不計代價也要將他請來。」

「也別太不計代價了,越是有名望的大夫越是有脾氣,你們是外邦之人,請他時莫催得太緊,惹得他不悅就適得其反了。」

「姑娘說得在理,我們會留心的。」

哈蘭向她保證道,自己雖然不是本國人,也明白求人辦事時該用何種態度。林瑞鸞還是不咸不淡地點點頭,她對待外人和熟人時真是冷熱兩副完全不同的面孔。難怪不熟悉她的人以為她清高,而相交久了的人又說她親切。

陸炳和林瑞鸞的出現給哈蘭帶來了意外收穫,他最後同這些新朋友道了別,接著便火急火燎地回到學館內。

「莫姑娘——」

他還沒進屋子就先急著呼喚她了,莫菲和屋內眾人一齊抬頭看向他,書吏的樣子顯得很急切。

「我剛才在外面遇到一行人,他們自稱......不對,正事要緊,我聽說了南京城裡有位了解風疾等症的大夫,事不宜遲,得儘快請他過來。」

大家很少看見哈蘭這樣語無倫次的樣子,當即有兩個人站起來自告奮勇要去請那位大夫來出診。哈蘭穩穩心神,對這兩位同伴千叮萬囑,診金務必大方,態度務必客氣,非要將大夫請來為火者治療不可。

兩位使團成員應聲領命,邁著大步風也似地離開了。

「可算有點希望了。」

哈蘭重重地在那張剛空出來的凳子上坐下來,看得出火者的病幾乎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你這倒巧得很,是什麼人告訴你大夫的事呢?」

莫菲提起水壺為他倒了杯水,隨意地開口問道。

「確實是巧。」

哈蘭道聲謝,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

「你這一問倒提醒了我,我們之中沒人搬進高昌館里住的吧?若有,要他們立刻搬出來,那地方是林家小姐辦學之處,不宜佔用。」

「辦學?等等,你見著那個辦女學的林小姐了?」

莫菲在心裡犯嘀咕——這巧得也太蹊蹺了。

「正是,那位林小姐今日與人同行出遊,隨行的人里還有對兄妹。那位兄長說他們姓陸,也是從外地來南京的,目前在林府上作客......」

「啊!」

莫菲一時忘了掩飾自己的驚訝。

她在心裡默默想道:原來他離我這麼近。

幾乎一出門就能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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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鎮撫司幻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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