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藏鷺

22.藏鷺

又過盞茶功夫。

一心堂內。諸人靜默。唯剩了同括孤立魚悟一側,沉聲誦經。

魚悟徐徐啟瞼,一掃堂內眾人,緩道:「如此,這水寒,便有勞姬施主呈於五鹿國主。」

「那是自然。」姬沙面色一沉,又再拱手笑道:「禪師相助之誼,老朽自當后謝。」

魚悟擺手,再道:「至於左右大臣,有勞二位遠渡前來。現下,此事已全,諸心皆安。煩請二位回返轉告貴國主上,凡事心誠則靈,種善因,必有善果。老衲見貴國使臣,甚有慧根,何不就留於寶象寺,潛心修佛,一來顯友邦情誼匪淺,二來也可為貴國主上廣積功德。」

二臣聞聲,立時解意,躬身施揖,齊齊稱是。

胥留留瞧一眼祝掩,眉頭一皺,朱唇淺開,輕道:「晚輩雖與外使初識,卻倒深感緣分不淺,若魚悟禪師不棄,晚輩同祝少俠或得時常前來寶象寺叨擾。」

魚悟笑應,兩目一眯,更顯狹長。

「如此,那我也不多耽擱,」胥子思輕拉了胥留留一掌,柔聲詢道:「這便隨爹爹回返鉅燕可好?咸朋山莊沒了我的寶貝女兒,鳥也不鳴,花也不香,哪裡有些個生氣?」

胥留留聞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然側目一瞧聞人戰,心下思忖半刻,接道:「女兒此次離家,本就是出來遊山玩水,未曾想甫一出門,便遇上少揚城那事,奔波至今,還未得暇好好玩上一玩,這便要被父親捉回去了。」

胥子思聞聲,急急擺手,「這罪名可是大,我這當爹的,哪敢損了女兒遊興,若是想要在外多散散心,那便遲些返家,無妨,無妨。」話音方落,低聲接道:「這垂象春光無限,風景如畫,我這老骨頭,也是多時未得鬆動了,不然……爹陪著你,一同遊玩?」

胥留留不由長嘆口氣,面上一沉,正待回應,已然聽得胥子思低聲嘆道:「也罷,也罷,爹還是先回山莊候著吧。」此言方落,又再側目一掃魚悟師,輕聲哼道:「想來小女在垂象遊歷的幾日,禪師必會多加照拂,保其平安吧?」

魚悟淺笑,唯以「阿彌陀佛」應之,面上堆的,滿是麻姑搔背的愜懷爽利。

堂內諸人見狀,俱是起身,互相客套幾句,放腳便走。胥子思默默行在後面,徑自喃喃:「算那容歡走運,未曾同我打過照面,若是認得,只要他敢踏出宋樓半步,我非得把他打得面目全非,討不上媳婦兒才算干休。」

聞人戰一聽,嬌笑不迭,左手挽了宋雚谷,右手牽了祝掩,全然不顧那二人面上苦色,擦著胥子思腳踵,一齊退出了一心堂。

當日入夜,戌時。

那自少揚城結識的四個年輕人,又再聚於一處,齊齊支肘托腮,八粒葡萄般的目珠,轉個不休。

「祝大哥,你說那同括師傅,一夜之間,怎就成了尤耳外使?」

宋雚谷不待祝掩應答,已是輕嗤一聲,只朝聞人戰冷笑兩回,不發一言。

聞人戰此時心情倒好,也不同宋雚谷多計較,見狀應聲接道:「堂上眾人,反正沒有一個提出異議。」

「何需異議?水寒尋回,此事已休,無論何人,誰不想著早些了結此事,怎願多生枝節?」

宋雚谷肩頭一抖,把手內摺扇往複開合,眼帘一耷,緊接著祝掩的話頭調笑道:「沒料到這幾位叱吒江湖、左右朝堂的江湖英豪一聚首,未能在拳腳上論輸贏,反倒在舌尖上下功夫,你來我往,揣歪捏怪,單看誰給誰吃的啞巴虧更噎人呢。」

胥留留沉吟片刻,啟唇欲言,然稍一思量,終是無語。

祝掩見狀,長納口氣,沉聲緩道:「這話,不是不對,而是太滿——你若居於他們那位上,自然也會因時就勢,通曉分寸。高處彌寒,多得是無奈謊言,若時機到了,斟酌輕重,自然而然便學得會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現下這般結果,已是『不太好』中的『最好』了。」

「我父親,為人正直,不慕榮利;祝大人此言,恕難苟同。」

祝掩聞聲,眉頭微攢,不敢多瞧胥留留,啟唇卻道:「胥姑娘,胥大俠愛女之心,溢於言表,今日堂上,更是直言不諱,明指魚悟師初時所示那寶珠是假;然則,如此豪爽直言,多半因著魚悟師一時心急,錯使一計,原想著抽薪止沸,未料得火上澆油。」

胥留留冷哼一聲,道:「祝大人才真是心直口快!」

聞人戰見二人面上俱是稍顯不快,這便輕道:「即便那幾個官門中人認了此事,若照你們所想,同括師傅並非外使,也全不知曉那尤耳之事,其怎就有那水寒,也不在堂上反駁魚悟師所言?」

「這一點,我倒也是不明。」宋雚谷搔搔耳後,眸子一亮,「即便他不是外使,或念著那佛門中的『是便是不是,不是便是是』,也不會同魚悟執著。然則,水寒可是實打實,明明白白在那一心堂里亮了亮。你們說說,那小和尚究竟自何處得了那寶貝來?」

「那善男子,定是聞人老頭兒無疑。」聞人戰嘴角一抬,撲騰騰徑自拍打著膝頭,樂得前仰後合,「若是他曉得自己被小和尚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稱作『善男子『,怕是定要自己刨個洞躲進去了!」

少待,聞人戰卻又凝眉,面現苦色,瞧瞧胥留留,接道:「我想我爹了!」

祝掩同宋雚谷俱是查見聞人戰長睫已濕,心下一緊,疾聲搶道:「同括師傅!改明日一早,我們再往寶象寺,私下問問同括,想來其定不會不顧那林中過命的交情,必得據實以告。」

「正是。」胥留留柔柔牽了聞人戰一掌,摩挲輕道:「或是聞人前輩確實不欲旁人知曉此事內情,就算同括師傅那邊無甚線索,我等仍當前往薄山去瞧上一瞧,聞人前輩許是早早候在那處專等著你呢。」

聞人戰一聽,立時破涕為笑,反手輕拍胥留留掌背,低眉輕道:「也不知,到亂雲閣時,可還趕得上我那生辰。」

「哪日?」

「二月十三。」

宋雚谷嘖嘖兩聲,柔道:「好日子,當真是好日子。若是趕不及同聞人前輩慶祝,那本公子便給你張羅一個生辰宴,包你終生難忘。」

聞人戰耳郭一抖,「你這泥鰍,尤會彈空說嘴,等日子到了,還不是割貓尾兒,拌貓兒飯!」

胥留留面頰微側,細算來,距聞人戰生辰,也不過余了三日,若趕去亂雲閣,不見聞人不止,怕是又要徒惹傷情,反失了興緻,白白糟蹋了個好日子。思及此處,這便一拍聞人戰肩膀,輕道:「明日,我尚需同爹爹交代少揚城及雞鳴島來龍去脈,恐要耽擱大半天。若是明日入夜啟程,又怕一路勞頓,即便趕至薄山,也難盡興慶祝。倒不若,我等暫留擐曇三日,待你那生辰過了,再往薄山,不知諸位何意?」

祝掩聞聲,又再淺笑,頷首道:「確是如此。我這邊也有些個瑣碎需得同我師父說上一說。」

宋雚谷見狀,頰上透紅,摺扇輕敲掌心兩回,「也好,也好。」

聞人戰輕應了一聲,后則靜默一刻,陡地抬眉,喚道:「胥姐姐,是不是過了十五,便能嫁人了?」

胥留留一怔,掃一眼座上兩男,掩口笑道:「十五及笄,確是可以嫁人了。」

少待,作個後知後覺模樣,又再接道:「聞人姑娘……可是有了心上人?」

聞人戰頰上紅霞陡飛,徐徐將兩掌一攤,掌心抵在臉畔,兩肘支在桌前。那嬌嫩形容,像極了璀璨珊瑚托玉盤,柔美,天真,透著絲絲清涼輕快。

祝掩同宋雚谷對視一面,又見聞人戰定定瞧著他們二人,三人眉語幾番,竟是齊齊紅了臉,不發一言。

三個時辰后,鉅燕國都,廣達城內。

一處暗閣。

有一女子,周身素白,身形較長,正自取座堂上。其隨意綰個松垮的圓髻,披散余發;耳後系一條玄色長紗,將半面仔細遮了;或是怕那面紗尚不夠鄭重,又在頭上著一珍珠寶冠,此冠最上乃是金質,尚有些雕鏤以為裝飾,下部伸至耳側,又自兩耳橫著各探出一條金鉤,左右相對,攔在鼻尖,鉤上掛滿珍珠串墜,左右各二十根,密密挨連,顆顆皆是圓潤飽滿,自此女面頰正中往下,一直拖墜及胸,這便將女子面容更遮了個嚴嚴實實。

女子徐徐抬掌,正將一細物置於目前,稍一使力,細物自開,呈八瓣蓮狀,蓮心正中,乃一明珠,分現九色奇光。

女子目華由亮轉暗,目珠蒙了滿滿水霧,沉聲道:「你是說,我共姜,竟算不到有人已將水寒歸還寶象寺?」

一男子著秋色長袍,弓手蝦腰,舉止甚恭敬,聞聽此言,立時接應,「稟澤女,苑內安插魚悟身邊細作,親見姬沙同胥子思俱是怒氣沖沖前去,后則同左右大臣一派祥和離開。自始至終,寶象寺內,既無刀劍相向,也無生死相搏。連少揚客棧內涉入外使一事的四人,出得一心堂,也是一臉如釋重負。寺內有言,說是一自垂象靈和寺來的小和尚,解了急困。現而今那尤耳兩臣,已然把臂同歸,表面功夫做的十足十。小的想著,若非已將失珠尋回,怎能一瞬平息兩方怒氣,將那二人連同尤耳左右大臣皆是治得服帖?」

共姜一聽,面頰一揚,冷眼看著男子,道:「段干色,你所說,我當解意。若非失珠塵埃已定,那尤耳兩臣斷不會就這般回去。若是魚悟欲聯合胥子思魚目混珠,怕是姬沙同右大臣也不會和顏悅色的認了晦氣。」

「然則,」共姜一頓,徑自接道:「你來告訴本主,尤耳一共進獻三珠,鉅燕垂象各一顆俱已入了兩國皇宮,往五鹿那一顆,現在何處?」

被喚作「段干色」的男子一怔,徐徐吞唾,目不轉睛瞧著共姜掌上奇珍,顫聲應道:「五鹿那一顆,現下,便在澤女掌上。」

共姜聞聲,吃吃輕笑,玉指淺點幾回,陡地冷道:「如此,你倒說說,那靈和寺僧人,究竟自何處多得了一顆水寒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江湖病人之妖僧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江湖病人之妖僧
上一章下一章

22.藏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