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破

城門破

十月三十,夜,敵軍把大營開往寧平縣城附近。

冬月初一,晨,敵軍開始攻城。

由戰車改造的破城車,氣勢洶洶地被推到城下,粗壯的船錨鐵索下懸挂著破城錘,前端被畫上鯊魚的牙齒,從正面看有一種苦笑之感。

那破城車離城牆太遠,火石夠不到,箭矢倒是可以,且尖端都蘸了火油,射出去之前就點了火,但那破城車整個都包裹了鐵皮,比姬雲繼他們破壞的那個破城車包裹得還要密不透風,再加上旁邊有人守著,火箭根本對它毫無用處。

好在破城車暫時過不了護城河。那護城河離城牆近百米,最窄處也有七八米寬,平日靠弔橋連接城門通往城外的路徑。敵襲當夜守軍撤退時,因弔橋必須放下,所以敵軍的戰車才能開到城門下,堵在城門口。如今為了守城,守軍已經將弔橋收起,只有需要的時候,會用可移動的弔橋車臨時架橋,用完后馬上撤回。

但破城車也只是暫時過不了護城河,只要倭軍能夠建座橋,他們就能將破城車推到城下。

沒想到倭兵更狠,他們甚至不想建橋,他們要堵塞護城河,在上面修條路,直通城門。這樣不僅利於他們以後攻城,而且還能切斷城內的飲水資源。

姬雲繼站在城牆上,緊鎖著眉頭,看著敵軍正像螞蟻一樣涌到南門前,把沙袋、石頭等倒進護城河裡,另有敵軍舉著盾牌為他們掩護。

守軍在城牆上往下射箭,嗖嗖嗖連發,死掉的倭兵就被他們的同伴直接堆進護城河裡當路基。但由於有專門的士兵舉盾掩護,所以死掉的倭兵並不多。

本來守軍還可以投擲火石,但現在卻畏手畏腳,害怕火石反而給人家送去做了路基。

何雄想了一會兒,說:「上□□!」

將□□用投石器擲入填塞護城河的敵軍,威力比火箭、火石都明顯強得多。但□□需要點燃引信,擲早了容易被敵軍滅掉引信,擲晚了則怕它乾脆在城牆上炸掉。

所以□□一被運上城牆,姬雲繼就被侍衛拉走,躲得遠遠的。就連何雄等將領,也是保持了一個既能指揮又不會被波及的微妙距離。

但這不是□□的主要缺點,它最主要的缺點是:太少了,很快就被用完了。

不管守軍怎麼努力,他們也只能拖慢倭軍填河造路的步伐,但不能阻擋最終進程。

一條堵塞護城河的臨時道路,在日漸黃昏的時候,終於被建起來了。

倭軍在臨時填埋的垃圾場一樣的路基上,鋪上早就準備好的木板,大軍擁著破城車,如蝗蟲般殺入了城下。

倭軍開始用雲梯攻城,兩軍互射火箭,投擲火石。

與此同時,破城錘開始撞擊城門。幾十人拉著鐵索,讓破城錘以儘可能遠的距離盪向南城門。

撞擊的第一下,便震耳欲聾,姬雲繼怔了一下,沒想到聲音那麼大,後知後覺地捂住了耳朵,卻被姬雪等拽下城樓,以免他被流箭火石波及。

姬雲繼守在城門前,一下一下地數著破城錘撞了城門多少次,但總被牆上門內的兵力調動打亂,忘記了具體數是多少,只能一眨不眨地盯著城門上的裂縫不斷擴大。

掌燈時分,南城門再也堅持不住,轟然碎裂,倒地,碎屑又被破城車像破爛一樣擠到一邊。

同破城車一起進入城內的,還有蜂擁而來的倭軍。

姬雲繼舉起玄鐵刀。經過第一天的實戰演練,他發現在馬上最好使的是長刀,在馬下最好使的是大刀,所以他乾脆把玄鐵刀據為己有。至於劍,他乾脆不帶了。

侍衛把姬雲繼圍在圈內,有選擇性地往圈裡放個敵人讓王爺殺著玩。而他們,則不管敵人多寡,武力如何,堅決把圈外的一切敵人與王爺隔開。

忽然何雄高喊一聲關門,之後就見兩扇嶄新的門,推擠著潮水一樣的倭兵向外,緩慢但堅決地,慢慢關閉。

那兩扇門安在原來大門的內側,得虧破城車將舊城門破壞得徹底,否則守軍還得費力把舊城門完全拆除。

城內的倭兵:「納尼!!!」

城外的倭兵:「納尼???」

姬雲繼心道:你們會撞破城門,我們就不會做個新城門嗎?

這樣才能把你們分批關在城裡,關門打狗。

為了讓你們相信我們怕你們攻破城門,何雄指揮守軍拚命佯裝抵抗,裝得多像啊。

你們撞啊!撞啊!我們還有門!

倭軍瘋狂地去阻止大門關閉。但關城門的守軍,那些有姒姓一絲血脈的後人為主的新兵,他們雖不擅長打仗,但他們擅長力氣活啊,在其他守軍的掩護下,他們一心一意關閉城門。

城門前的爭奪,異常慘烈,但新城門還是關上了。

倭軍再無活路,只能拚死一站,於是他們變成了狂犬病發作的野狗。

倭軍一下子湧入得太多,且發現了被嚴密保護的姬雲繼,他們猜測他肯定是個重要人物,於是幾個頭領樣的人物,不約而同一起進攻那個保護圈。

侍衛們的壓力劇增,漸漸出現了一個薄弱環節,一名侍衛漸漸抵擋不住,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他越來越後退,逐漸靠近姬雲繼,兩側侍衛不得不後退配合。

終於那侍衛堅持不住,一劍揮出,未擋住敵人的倭刀,前胸被劃了一個巨大的傷口,而另一個倭兵則趁機向姬雲繼砍去。

姬雪等人眼睛都紅了,就差毫無防備地向姬雲繼撲去,以自己身體為王爺圍道牆了。奈何被對手纏住,想捨身取義都做不到。

大概是因為姬雲繼腰上那一道小傷,給姬雪和姚冰留下了心理陰影,其他侍衛尚能冷靜判斷形勢,只有他們兩個,見那人突破了保護圈,而不是被他們主動放進去的,就有撲過來以肉身阻擋的趨勢。

姬雲繼心道你們急什麼啊?我又不是忙不過來?我又不是扛不住?何況我現在也快要把這個對手撂倒了,就算再來一個頭領我也沒在怕的呀!

正在王爺與侍衛彼此折磨之際,突然「咻——」地一聲,一枚箭射來,準確地貫入那人防護脆弱的脖子,死了。

姬雪和姚冰等人急忙調整保護圈,將那受傷略重的侍衛也圍入圈內。

同時,箭矢如蝗,飛入敵營,但又不十分精準,除了最初射死闖入保護圈的倭軍那一箭外,其他或未中致死之處,甚或誤射守軍。

有人在百忙之中看了一眼箭矢來向,是離城門最近的一處房檐,穿過那輛衝進來的破城車和樹影,能夠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拉著弓步站在房頂,開弓射箭。

姬雲繼覺得自己眼睛瞬間模糊了,急忙用手背擦一下眼睛。

*

姒月姬可以說是被餓醒的。他在昏迷期間,雖然一直有人給他喂粥喂湯,但畢竟喂不進去多少,雖然今天也有人匆忙間給他少餵了點,但他也有七八天沒吃飯了,餓醒了。

不過也有可能是被破城車撞破城門時的轟隆聲吵醒的,總之他醒的時候,正是破城車破門而入的時候。

室內未點燈,但天還沒黑到看不見東西的程度,姒月姬看到被絹布包裹的匕首,只露出刀柄。他拿過來,打開一看,那匕首已經配了新刀鞘。他把絹布收好,把匕首用別的布條纏在手腕上。

又看到桌上放著的粥、湯,立即狼吞虎咽都喝了。得虧那粥那湯本就沒多少,不然姒月姬能把自己撐死。

又在屋裡轉一圈,發現自己竟然在王爺的屋裡,剛才躺在王爺的床上,他推開窗子,見四下無人,撲到床上,深深嗅了一下。

呸!全是自己的味道。

姒月姬厭惡地撇撇嘴,但仍覺得有王爺的味道,他又循著氣味向床的內側聞了聞,聞到了王爺的味道,他狠狠嗅了幾大口。

他這邊只有一根筋的齷齪心思,不知那幾夜王爺每日操勞,每晚很晚才能回到卧房,回來之後也不馬上睡覺,總是不甘心地喂他幾口食物,或者喚著姒月姬或黃銅牛的名字,或者掐他的臉,希望他能醒過來。然後帶著失望入睡,之後的這幾日,從未睡得安穩過。

姒月姬在屋裡轉一圈,結合外面的廝殺聲,知道王爺一定在戰場上。他回到自己和其他下人住的屋子,穿上外衣,披上戰甲,勉強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把鎧甲系牢,背上弓箭,找了兩圈都沒找到玄鐵刀,只好拿了把倭刀。

他又去了趟后廚,找到了點吃的,帶上水囊,之後向南門跑去。跑了沒幾步便停下了,只覺得特別地累,只好耐著性子走過去。

越往南走,遇見的人越多,有人正在往戰場運石頭,有人正在從戰場運傷員……

「月姬?是你嗎月姬?!你醒了!」

姒月姬尋聲看過去,原來是竹樓,並王府另一個小奴,俱著兵服,正在扛擔架運傷兵。

「王爺呢?」

「你別管王爺了,王爺沒事。你才醒,好好休息。我這邊放不下傷兵,你先自己回去。誒,你往哪兒跑?……」

姒月姬跑了幾步,又改成走了。怎麼會這麼乏?王爺怎麼樣了?

他恨不得飛過去,終於來到了南門下的戰場。此時天色已黑,全靠戰火照亮。姒月姬隱約看到似乎有人圍成一圈,但他看到更多的,還是腿,和屍體。

他找了一圈,看到了離南門最近的一個房屋,立刻跑過去。爬樹掏鳥,上房揭瓦,對他本是小菜一碟,今日卻異常費力。好不容易爬上房頂,借著戰場的火光一看,居然有人闖入了保護圈!

姒月姬恨不能飛撲到王爺身上。

王爺。

姒月姬在心裡默念著,撘箭拉弓。

王爺。

瞄準,異常冷靜。

王爺,哥哥。

放箭,直中目標。

姒月姬看著侍衛重新圍好保護圈,鬆口氣,差點沒癱坐在房頂上。

天知道他當時心裡是如何得慌得一批!萬一射歪了傷到王爺怎麼辦?

好在王爺高、倭兵矮小,就算不小心傷到王爺,大概也會被鎧甲護住,或者,大不了腰側再受一次傷。

姒月姬一箭解了王爺的危,信心大增,剩下的好幾箭射得都亂套了。他又放任自己瞎射了幾箭之後,總算沉下心思,壓住又見王爺的狂喜,認真磨練起箭術來。

他射得越來越慢,也越來越准了。

幾近午夜,城門內的敵軍才被全部清理完畢。

姬雲繼心急如焚,跑向那他挂念了半晚上的房檐下,「姒月姬!」

「王爺!」

確定了是他,確定他醒了,姬雲繼都想跪謝蒼天了,天知道這幾日他是在怎樣的痛苦與自責中掙扎的。

他伸開雙臂,彷彿在說:「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姒月姬將弓箭和倭刀放下,扔下頭盔,費力解下鎧甲,摘掉除匕首外一切可能傷到王爺的裝備,跳下去,跳向他心心念念的王爺。

姒月姬被接住了,溫暖而堅實的懷抱。

被侍衛接住了。

姒月姬:「……」

姬雲繼:「……」

姒月姬真想對那侍衛破口大罵,你跑過來幹什麼?但還是勉強擠出笑容,咬著牙說:「謝謝牛大哥。」

姬雲繼走過來,姒月姬忙從那位侍衛懷裡掙出,跪地叩拜,拿出一塊油紙包好的糕點:「參見王爺,王爺您餓了嗎?」

姬雲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歡喜魔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歡喜魔
上一章下一章

城門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