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餓了。

海邊沒有草。

它脖子上的韁繩被綁在石頭上,一晚上不知轉了多少圈,那韁繩早就被磨得幾乎斷掉。早上一覺得餓了,它輕輕一掙,便掙來了。

馬撒開蹄子向山腳的方向跑去,它知道那個方向有草可吃。不過沒跑太遠,它就發現了野草。

它嘗嘗味道,呸,不好吃。不過總比沒有強。它一邊走一邊吃,總算把自己喂得差不多了。

然後馬站在那裡思考馬生,總感覺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做,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它晃晃頭,尥尥蹶子,感受背上的重量,聽到箭矢在箭簍里搖晃的聲音,和倭刀長刀碰撞的聲音。

它想起來了,它背上曾經坐過一個小屁孩。那小屁孩腿太短,打仗的時候偏要騎在它脖子上,否則他騎不牢。那小屁孩很輕,可是騎在它脖子上它就覺得重了。

哼!不是個好孩子。馬打個響鼻。

那小屁孩呢?它轉轉圈,找不到。好像昨晚在海邊走的時候他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被自己弄丟了嗎?馬決定去海邊找他。

它找啊找啊,嘿,還真被它找到了,居然離它昨晚等的地方那麼遠,難怪昨晚會被弄丟。

不過他怎麼光趴著不動呢?馬用鼻子拱拱他,嘶叫一聲:「嘿!咱們該回家了!」

小屁孩還是不動。

它向四周看看,周圍沒有人。那小屁孩自己上不了馬,得有人抱他。周圍沒人,所以他才不動吧。

馬跪在他身邊,用鼻子再拱拱他。你自己爬上來吧,我現在的高度你肯定能爬上來。他還是不動。

切,肯定被慣壞了,難怪要人抱才肯上馬。

算了,誰讓他是孩子呢,我也慣他一次吧。

馬叼著小屁孩的衣服,把他甩到自己背上,開心地去找自己的同伴了。

它先聞著同伴的氣味往西邊走,結果誰也沒看著。它又往昨天出城的地方走,哈!總算看到同伴了!

*

姒月姬回來了!

姬雲繼踉踉蹌蹌向西門跑去,被何雄拽住,「南門!這是南門的傳令兵!」

姬雲繼又向南門跑,沒跑幾步,姬雪牽了一匹馬過來。姬雲繼上馬的時候腿軟,上了幾次都沒上去,便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姬雪。姬雪於是把他抱上馬。

人群向兩側散開,姬雲繼騎馬跑了沒多遠,便碰到了尋人的馬隊。

姬雲繼看著被人抱著的姒月姬,頭靠在那人身上,四肢都癱軟耷拉著。他眼淚瞬間流出來。

他跳下馬,卻差點沒跌倒,被人扶住,想跑過去,發現自己邁不動步,好在那人已經騎到他面前。

姬雲繼拉著他的右手,發現他還死死握著匕首,小手極為冰涼。姬雲繼兩手握著他的手,搓著,卻怎麼也搓不暖。姬雲繼哭著問那抱著他的人:「他是活著,還是死了呀?」

那人還未回答,正拉著姒月姬左手切脈的皇甫綉山接了一句:「是呀,他這是活著,還是死了呢?王爺,趕緊讓他進府再看吧。」

姬雲繼只好放開他的手,又被姬雪抱到馬上,跟在那些人後面回了姬府。

皇甫綉山搶先一步將姒月姬抱入姬雲繼房中,在他脖子上又摸了一會兒,對姬雲繼說:「說不好,我只能說,就算他死了,也還沒死透,我暫且試一試吧。」說完也不遲疑,拿出銀針給他檀中、百匯幾大穴施針。那叫樊惟終的醫者和任曲也趕過來,幫忙寫方煎藥等。

姬雲繼什麼也幹不了,只能在旁邊看著,不出一聲,眼淚也沒停過。竹樓一直給他擦眼淚,他也不覺。

施過針后,姒月姬仍無反應。皇甫綉山明知那些海軍一定會給他按壓腹部排水,仍忍不住又試了兩下,沒見水排出,只好繼續施針,又讓人準備艾灸,共同施治。

如此又是針又是灸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樊惟終忽然說:「有脈了。」皇甫綉山再一細看,發現雖然不明顯,但姒月姬確實已經開始呼吸了。

皇甫綉山又把了把脈,舒口氣,但馬上又說:「這只是有了生機,不代表他一定能活。他受傷太重,氣息微弱,我們還得繼續為他救治。」說完不再啰嗦,和樊惟終、任曲等人繼續施治,又是喂葯,又是用針,緊張得滿頭是汗。

任曲用剪子剪開他的衣服,在外面圍觀的人中,立刻有人驚呼出聲「啊!」

只見姒月姬的身上,大小刀口,切口均泛白,已經流不出多少血。

「上金創葯,」皇甫綉山說,「就算現在沒有多少血,一會兒他一旦好轉,還會有血流出來。」

姬雲繼反倒希望能給他留一道傷口,希望能從那傷口中,看到有血流出來。

任曲又要取他手中的匕首,發現他雖然四肢是軟的,但握著匕首的那隻手卻異常僵硬,怎麼也掰不開。後來樊惟終給他用針放鬆肌肉,才把那匕首取出來。

竹樓接過匕首,清理擦拭乾凈,刀鞘沒有了,他就用白色絹布包好。

如此又忙乎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是忙完了。竹樓將包好的匕首放在他枕邊,這樣他一旦醒了,就能看到了。

皇甫綉山對姬雲繼說:「王爺,暫時只能這樣了。之後我會定時為他施針,隨時擬方煎藥。上山的日子我也打算暫時延後。不過他現在仍很危險,至於到底能不能挺過來,只能看天意了。」

姬雲繼哆嗦著問他:「需要什麼葯?我有好葯。我有什麼好葯?」他轉身尋找竹樓,「我有什麼好葯,都拿出來。」

竹樓說:「王爺,葯都拿出來了,能用上的也都用上了。」

皇甫綉山解釋道:「不是葯的事,王爺,他這是傷得太重了,現在還能活著本就是奇迹。我們,等著吧。」

那夜,姬雲繼在屋裡守了姒月姬一夜。他也就是干看著,沒有他能做的事。

但他就這樣干看著,不去睡覺,也不動。

他自前晚攻城警鐘敲響至現在,也已經兩天兩夜未睡了。他也不是不想睡,但他明明沒事可干,卻就是沒有一點睡意。

如此這般,又過去一天一夜,姬雲繼把其他人都嚇著了。喂他吃喝,他就張嘴吃喝,出恭就在屏風之後,但就是不睡覺。急得竹樓、小馬他們都哭了,又燃安神香,又喂他喝安睡葯,甚至讓皇甫綉山給他施針助眠,但他就是睡不著。

直到皇甫綉山說姒月姬現在脫離危險了,只要等他慢慢蘇醒,慢慢恢復即可。

姬雲繼聽皇甫綉山這一說,直接癱倒在椅子上。

皇甫綉山急忙來看他,發現他不是終於睡著了,而是暈過去了。

大家又圍著他轉,好半天他才醒轉了,吐出一口瘀血,說了一句:「我困了。」歪頭就睡著了。

*

姬雲繼三天四夜未睡,這次就連續睡了兩天兩夜。每天都是睡著吃飯喝葯,連大小便都是在床上。

之後還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喊醒的。

他被驚起,恍惚間以為姒月姬出什麼事了,或著醒了。結果發現都不是,原來是陳震轉回來了。

雖然還困著,他也沒心情再睡了,於是起身欲下床,發現自己腿軟,差點沒跌倒。姬雪和姚冰忙扶住他。

「月姬怎麼樣了?」

「還沒醒,不過皇甫先生說他身體太虛,不會這麼快醒,還得慢慢調養。」

姬雲繼嘆口氣:「先去看看他吧。」

姒月姬本來曬得比土豆小馬當年剛進姬府時還黑,現在小臉卻慘白得像紙,還是那種質量不好的,泛著蠟黃的紙。

身上遍布的傷痕都掩藏在繃帶底下,也不知道癒合了沒有。

兩頰瘦削了不少,顯得他左頰的瘢痕異常顯眼。那是他讓姒月姬寫狗窩時,瞅他不順眼拿鞭子抽的。當時抽了很多鞭,左頰這一鞭最狠,翻出了皮肉。小孩子癒合快,現在多數傷都已經不甚清晰了,只有這一鞭,還可見泛白的瘢痕。

這疤恐怕要跟他一輩子。

以後大概就不美了。

自己之前怎麼沒注意這瘢痕呢?是因為他太黑,看不清嗎?

還是自己根本沒想去注意?

*

姬雲繼連陪著姒月姬帶睡覺,已經過去三天,這三天發生不少事。

城內重新編製已經完成,如今後勤正在緊急加強城防工事,作戰部隊正在抓緊練兵。

敵軍打撈出兩條船,其他沉船上的物資也大部分被打撈出來。破城車也用其他戰車正在改造,他們打算用船錨上的鐵索做破城錘的懸索,不過那鐵索太粗,他們正在想辦法。

俘虜還是不肯透露一點軍情,皇甫綉山等不了了,只好上山。不過這樣一來,寧平縣裡就沒有人懂得琉球語了。

軍報應該還沒到朝廷,但西線的烽火已經傳來,何雄他們猜得沒錯,西線守軍也遭受了攻擊,只是還沒收到軍報,不知對方是什麼人。

黃福厚已經帶人撤離,臨走之前把地里的作物能收的都收了,能送來做軍糧的都送來了。

據說黃廷福也要來參軍,被他爹連打帶罵:「我已經有一個兒子參軍了!你是想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嗎?」都沒好使,後來接了何雄派給他的南北聯絡官的任務才作罷。

還知道了他府里的後勤兵都是他府里原來的老人,但分來的人不多,全是女子。

其他侍衛也幫忙去練兵了。只有姬雪和姚冰,因著他腰上那毫不起眼的一點傷大為自責,一步也不肯離開他身邊。

因為姒月姬在姬府養傷和姬雲繼一直在睡覺的緣故,近幾日議事都不在姬府,具體地點根據哪個地方附近管事的人多而定。

今日因為陳震轉回來了,所以議事定在了陳府,姬雲繼一邊向陳府走去,一邊又挂念起其他義弟們,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特別是何守,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今日剛能離床,就跑去指揮城防加固了,也不知會不會影響他病情恢復。

姬雲繼覺得自己大概是老了,惦記這個想著那個,只會操心,卻沒啥能幫上忙的。

到了陳府,主要議事的人都在,就差他了。大家愁眉不展,原來,陳震轉帶回消息說,倭寇不僅攻擊了南疆,在那之前兩天已經開始大舉攻擊東海守軍。

整個議事廳死氣沉沉,整個寧平縣城都愁雲滿布,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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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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