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徒

姬雲繼經過大半夜的折騰，趁決明子安靜的一會兒，沉沉睡去，醒時馬車已經停下。他還沒醒透，在姒月姬懷裡又拱了拱，哼哼了幾聲，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撒嬌。

卻被那陰魂不散的傳音入密弄得立即就清醒了。

「好徒兒，醒了吧？師父給你點了你愛吃的煎豆腐、炸醬麵、老鴨粉絲湯……」

姬雲繼往車廂外看一眼，發現又到了魯老漢的店門口，肚子也已經餓了。只是決明子一直在報菜名，讓他倔著不肯下車。

魯老漢的小鋪不大，也沒什麼太多的好菜，叢明很快就報完了一遍。

然後他又從頭報了一遍。

然後又從頭……

而且這些還真都是他愛吃的。

姬雲繼對吃不怎麼挑，但一個店裡總會有幾樣他不愛吃的東西，叢明報的菜名里，的確沒一樣是他不愛吃的。

很多時候，感動往往會因為一件小事。

決明子救了他的命，他理都不想理決明子；決明子只是絮叨地報菜名，卻讓他心軟了，冷著臉下了車。

決明子立即樂開了花。

好在開始吃飯後，決明子不絮叨姬雲繼了。

倒不是叢明教養好，食不言，只是因為魯老漢還記得他，兩個話多的人碰到了一起，便遇到了知音，坐在角落裡聊個沒完。

叢明一下子從魯老漢那裡，把他這幾十年錯過的細節都撿了回來，何況周圍還有人幫忙去偽存真。

尤其是聽說姬雲繼又被刺殺，又進大牢的，叢明和魯老漢兩個人乾脆一起對著抹眼淚。待聽到姬雲繼做了皇帝，姬雲繼更是氣得直拍桌子：「怎麼能這麼害我的徒兒？！」反而沒有半點替他高興的意思。聽到姬雲繼竟然是庶子時，他反而不那麼激動，只說「我早晚殺了他」。

這個「他」是誰，叢明沒說，魯老漢卻嚇一跳，怕自己牽扯謀逆什麼的，連忙把話題轉到姒月姬身上，「還好有姒大人......」

離開前，叢明拍拍姒月姬的肩說：「謝謝啊。」

姒月姬都氣笑了，把叢明的手拍下去，說：「王爺是我的人，不用你謝我。」

當時姬雲繼已進了車裡，聽姒月姬這麼說時頓了一下。

姒月姬進了馬車，見姬雲繼唇角似有笑意，正想確認，決明子的傳音入密又開始了，姬雲繼的嘴角瞬間撇了下去。

如今不急了，為了讓姬雲繼躺得安穩，馬車走得慢，到了姒府，也就是姬雲繼的新府邸，已經近晚了。下人們忙著過來迎接，又有人安排郎中給傷者查看，一時很是熱鬧。

姒月姬在熱鬧中抱著王爺往寢殿走去。路上有下人問晚上吃什麼，姒月姬撇下一句：「清粥素湯即可。」

他和王爺又分別了近一個月，甚為想念。

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想念。

王爺大概沒機會吃飯了，有機會喝些湯湯水水就不錯了。

不過來他會自己把王爺喂得飽飽地。

姬雲繼異常地安靜，把他那不孝的師父忘到了九霄雲外。

馬車裡顛簸，二人又是久別（並不是）重逢，生猛得很，現在姬雲繼仍感腰酸。

但爽勁過去，又覺得沒過足癮。

身體里癢得厲害，急需使勁撓一撓。

這一撓就撓了兩天。

姬雲繼又回到了那種死去活來、總是難挨又總是最先扛不住的狀態。

況且這次姒月姬改了套路了，不連軸轉了，給了他休息的時間。

反而更加磨人。

以前沒有緩衝，在幾乎不間斷地衝擊下，至少姬雲繼還可以腿一蹬，直接暈死過去，權當休息了。

現在姒月姬不讓他暈了，每次都保持著清醒，清醒地感受自己的難耐，只想讓那畜生快點再快點，儘早結束，儘快給自己個痛快。

畜生倒是快，但從未讓他儘快痛快過。

到後來姬雲繼終於到了，姒月姬還沒到，於是就只剩折磨。

好不容易能歇著了，那股餘韻久久不肯散去，姒月姬又百般撩撥，姬雲繼漸漸又被勾起了饞蟲。

可姒月姬再喂他的時候，姬雲繼才發現——他早就被餵飽了，而且還撐了。

如此反覆，等姬雲繼想起來後悔時，已經無力後悔了。

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情動的時候淚流得太多了。

到最後姬雲繼求姒月姬讓自己暈死過去，姒月姬不肯，說要和他一起感受。

在深深地絕望、生無可戀的最後那一刻，終於想起了他還有個師父。

他高喊一聲：「決明子！救救我！」

實際音量比剛生下來的小貓還不如。

但決明子聽到了。

決明子已經斷斷續續聽了兩天的聲了。

姒月姬把人抱進寢殿後，他就忙著跟著張羅晚飯。

「清粥我懂，素湯什麼？蔬菜湯嗎？我去看看有什麼蔬菜。要不我也下個廚？」

武天奪當年拜過師后沒多久，叢明就閉關了，所以武天奪與叢明之間倒沒太深的感情。但畢竟是師徒，禮不能廢，武天奪每日早晚請安，其他時候就旁觀叢明在王爺面前拚命挽回感情，不做他想。畢竟他想效忠的是姒月姬，實際效忠的是王爺，與叢明間的師徒之情沒關係，那邊師徒之情搞好了，反而有利於他的工作。

但姒月姬和王爺一進屋，他就不能旁觀了，得陪著叢明，不像師徒，倒像替主人家盡些地主之誼。

叢明於是又向武天奪道歉，說認了他做徒弟，卻沒有好好教過他，一定會補償他，吧啦吧啦。

武天奪於是也覺得叢明虛偽了。

然後就聽到了姬雲繼痛苦的喊叫。

叢明看一眼武天奪，有些猶豫了。

武天奪沖他搖搖頭。

這聲喊叫明顯沒有昨天那聲慘呼痛苦，昨天叢明都被攔住了，今天他明顯謹慎了些，但仍豎著耳朵聽著，不放心。

武天奪嫌他煩，趁他□□，又找個理由告辭了。

姒月姬就喜歡聽姬雲繼這開頭一聲喊，越慘越過癮。所以說他本性是個暴力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可持續發展，他會第一下就沖著把人捅死去的。

聲音很快就變了調，長吁短嘆，輾轉如泣。叢明也聽不下去了。

叢明只是沒想到一直沒完沒了了。他不知道姒月姬習慣這樣沒完沒了，也不知他變了套路。只覺得一次又一次地，什麼時候是個頭？徒弟能不能受得了？

侍衛內侍等也也有些不放心了。姒月姬突然改了套路，也不知王爺承受力如何？因此豎著耳朵聽的人明顯多了。

武天奪還得多聽一個人：他師父，他怕師父再一次不合時宜地衝出去。後來乾脆再去陪叢明，以便隨時攔著。

第二日，聽聲的人更多了。因為姬雲繼少了昏死過去的階段，那一聲聲的，讓人懷疑他隨時可能真的死過去。

憋死。或者太過刺激，心跳過快死過去。

叢明有好幾次想衝出去了，都被人攔住。不僅武天奪攔著，侍衛和姒月姬養的私兵也攔著。

最後一次實在攔不住，兩個私兵喊了聲「師父！」

叢明怒道：「我又不是你們師父！」

兩個人互相看一眼，顯然彼此也不知道。

「師父，我真是您的徒弟，您一點也想不起來嗎？」

「不過那時候您不叫叢明。」

他們這一打岔，叢明暫時不沖了。

叢明確實是桃李滿天下。他年輕的時候與人交流武學，其中一個途徑就是互相教授對方。包括但不限於比他強的，例如私兵里的這兩個，就是劍招中有令他感興趣的幾招，作為交換，叢明也教了他們。叢明比他們功夫高很多，所以這兩人是真心叫他師父的。只是叢明覺得他們資質不算高，也就沒打算認真教。

叢明因為怕麻煩，年輕時滿天下尋找高招奇招的時候，幾乎沒用過真名，假名也起得隨心所欲，連他自己都記不住自己叫過什麼。

例如這兩個徒弟，一個記得他的名字叫「卜將」，一個記得他的名字叫「巫得」。

劉仁撫才是叢明認定的大弟子，他天資聰穎，叢明很認真地把他帶在身邊，從小教到大。武天奪本來也沒可能拜他為師的，但他是被劉仁撫帶去的，叢明不能讓劉仁撫為難，所以他們雖然師徒相處時間短，但卻有了正式的師徒名分。

不管怎麼樣，師徒四人重逢，總要唏噓一番。

可唏噓過後，叢明的全部心思又放在了二徒弟姬雲繼身上。

因此姬雲繼極微弱的一聲呼救，他立刻就聽到了，聽得真真切切。

連「救命」都喊出來了，這時就是天王老子來也攔不住叢明了。他穿窗而出，幾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姬雲繼寢殿門前。然後一腳踹碎門栓，順便把兩扇門都踹成幾瓣。

叢明的速度太快，姒月姬聽到聲音，只來得及拽一下被，擋住二人相連的地方，姬雲繼大部分都還是露著的。

叢明眼睛紅得要冒火，踹碎門后，幾乎未曾停頓，直接撲向姒月姬，彷彿轉瞬就要將他撕碎。

「你敢欺負我......」

姒月姬轉過頭來，表情像噴發的火山，眼神又似地獄里的厲鬼，怒喝道：「滾！」

叢明就真的滾了。他一個急剎，加一個漂移，完了再一個加速，瞬間又退到了門外。

此時他才把剩下的話補齊：「......徒兒。」完全沒了剛才要殺人的氣勢。

之後他就沉默了。

論年齡，姒月姬與自己幾乎隔了兩輩；論地位，姒月姬不僅冠著最下等人的姓，還是姬雲繼的孌寵；論功夫，姒月姬連一絲內力都沒有。

但是他居然被姒月姬嚇退了，退得毫不猶豫，行雲流水，還理所當然。

只因姒月姬的一個眼神。

叢明甚至記不住姒月姬當時那一個眼神是什麼樣子。他乾脆就沒看清他的眼神就退了。

但那一撇之下的半個眼神，卻讓叢明感受到了滔天的殺意，令他冰冷徹骨，那時心臟都停跳了，一瞬間好像已經死了。

現在仍覺后怕，怕得他莫名其妙。

理智分析，他清楚自己根本沒必要怕姒月姬一個小屁孩。

但心底里，他怕了，不想去救他的徒弟了。

門被他踹碎了，武天奪領著人擋上了兩幅屏風，拉著叢明迅速退了下去。

叢明在迷惑中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些明白姬貫虹為什麼至今沒殺姒月姬。

叢明在向大家打聽如今天下的形勢的時候，就對姬貫虹居然至今沒殺姒月姬感到疑惑。

但叢明現在覺得，姬貫虹沒殺姒月姬，不僅有策略上的原因，大概也如自己剛才那樣，心底里不由自主地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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