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22)

君莫笑(22)

1.

「好!」汪雷拍掌,對青鸞寒暄:「久聞青鸞道長風神俊逸,劍技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青鸞面色依舊冷淡,只回一句:「過獎。」

轉頭看見牽著沈箴的沈林,倒是好好行了一禮:「在下青鸞,見過右相。」

沈林見此,亦莊重還了一禮:「先生無須多禮。」

書院先生倒抽一口涼氣,放眼東楚,哪個敢這樣拂左丞的面子,不要命了嗎?

左丞倒是一派無所謂,只對身旁小廝說道:「給道長同右相看座。」

三把太師椅搬上來,汪雷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青鸞、右相、左丞依次坐了下來。

「咳咳。」汪雷問了一句:「道長,今次巡英,考試內容?」

青鸞掃了座下這些站成隊列的孩子,素手一抬,面露暖意:「過來。」

人群中的沈硯愣了一下,然後走到青鸞身前,跪行一禮:「見過道長。」

青鸞唇角微微彎起:「好孩子。你願意隨我去層雲嶺爭鳴山修習劍道嗎?」

「道長!」汪雷見此,匆忙打斷:「道長好眼光,沈硯乃右相之子,實為天驕。但犬子自幼苦練騎射,雖不及沈公子精絕,但亦上得了檯面,還請道長稍加指點。」

青鸞言語被截,面色再冷三分:「我若指點,便認了是這孩子的師父。既然認了,卻不能時時教養,豈不辜負他?」

汪雷袖子里的手攥了拳頭,正在思忖如何婉轉應對,第一排的汪珹卻努力掩蓋未愈的傷腿,緩步走上去,跪在了沈硯的身邊。

汪珹狠狠磕了一頭:「道長,晚輩有惑。」

青鸞看他一眼:「說。」

「道長未行任何測試,一眼看中識之,晚輩想問一個緣由。」

「方才貧道遭人誤會之時,沈公子多次想要上前勸說師長莫要起衝突,均被我暗暗攔下。而當貧道夷平琅賢廚肆之時,沈公子面露愧悔,怪自己沒有保住這間屋子,最後不忍再看,赧然走開。左丞一行浩浩蕩蕩來到書院,書院里就連師長也有懼色,滿園之中,竟只有沈公子和這小姑娘不卑不亢,身姿朗然。」青鸞指了指沈林旁邊的沈箴,語氣婉轉了三分:「況且,左丞也說,沈公子精於騎射,天資足矣。我選他,可有問題?」

汪珹抬頭,看著青鸞,有點不服氣,更有失落:「晚輩不懂……」

青鸞看住汪珹的眼睛,堅定而緩慢地說道:「青鸞收徒,看根骨,更看心性。」

青鸞言語至此,已是殘忍。

其他同學里,一個極瘦的孩子對青鸞喊道:「道長您說得對!從小到大汪珹都學沈硯!汪珹習書法仿的是趙孟頫,可沈硯說趙孟頫大節有虧,汪珹就學了沈硯仿顏真卿。汪珹本是習琴的,見沈硯習箜篌,便也改了箜篌。沈硯穿什麼他就穿什麼。沈硯戴什麼配飾他便戴什麼配飾!汪珹就是個學人精!」

汪珹聞言之後渾身發麻。沈硯則回頭狠狠瞪了說話的小瘦子。

青鸞雲淡風輕,看了小瘦子一眼,又轉頭對書院的先生說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琅賢書院,也有這般不成器的孩子。」

先生俯下身:「老朽……「

「送回去吧。」青鸞輕笑:「這副樣子,還讀什麼聖賢書?」

先生身子俯的更低:「是。」

汪珹低下頭,周身有戰慄。

汪雷卻招了招手,小廝呈上兩方錦盒,左丞的聲音顫抖而低沉,面上還是含著笑:「既如此,我備了些潛光的特產,以謝道長辛苦,親臨琅賢。」

青鸞橫一眼汪雷,並無動作,身旁隨從將錦盒接過,打開來,是一座血玉觀音,和一盒大小不一的夜明珠。

青鸞瞭然,這位左丞是希望他拿人手軟,於是輕蔑一笑:「貧道竟不知,潛光何時臨了東海,有了夜明珠這樣的特產。況且,爭鳴山門人個個都有本事,不缺錢財。既不能教養令郎,哪裡還有收此厚禮的道理。左丞好意,貧道心領。」

「道長真是誤會我了。」汪雷強忍著怒氣,討好解釋道:「東楚臨海,潛光為都,故此才送夜明珠,貴重些,是因道長名揚四海,不知除卻玉與明珠,還有何物能襯道長。」

青鸞又不再言語,隨從徑直把錦盒放回到了左丞小廝的手裡。

「這……」汪雷銀牙就要咬碎。

就在此時,青鸞感到胳膊上有一隻小手搭了上來。

2.

「叔叔。」沈箴眨眨眼睛:「阿珹不是那樣的。」

青鸞看著沈箴:「嗯?」

沈箴走到青鸞正前方,雙手搭在青鸞的膝蓋上:「阿珹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他不是個壞孩子。」

「嗯嗯!師尊!」沈硯也極想幫汪珹說話,但又害怕青鸞反悔不再教誨自己,就叫了師尊:「阿珹騎射哪裡不如我,更在我之上呢。」

青鸞被沈箴的純真和沈硯的機靈逗得莞爾。

沈箴接著說道:「叔叔也考慮一下阿珹吧。讀書也好,騎射也好,人也很好,長得也很好看。」

聽到沈箴對汪珹的評價,沈硯氣悶不已。

青鸞實在看不上汪珹父親的為人,於是對沈箴說道:「可是叔叔每次都只能收一個徒兒啊。」

沈箴抓著青鸞衣裳的下擺搖了一搖:「哎呀!規矩是人定的啊!叔叔,你不能因為你不是人!就這麼死板呀!」

此言一出,沈林開始揉自己的太陽穴,這孩子太會說話了。

青鸞也很疑惑:「我不是人?」

「叔叔!」沈箴聲音又糯了半分:「叔叔你是神仙呀!你怎麼是人?!」

青鸞被這句話逗笑了,眉眼裡都是喜色,他一笑,就連春色都更添三分,沈箴便看得有些痴了。

「道長。」沈林也開了口:「可否借一步說話?」

青鸞沉吟片刻:「好。」

兩人起身去了萬卷堂,汪雷也起身,回頭冷視方才指摘汪珹的小瘦子一眼,拂袖而去。

沈箴沈硯拉起跪著的汪珹,他眼眶、鼻尖都是紅的,卻不見淚痕。

平復片刻,汪珹看著沈箴,開口:「我有話,想同你說……」

沈箴看了沈硯一眼,有些為難,但阿珹實在看著有些著急,便留下他生悶氣,拉著汪珹走到了一邊。

3.

「我沒有學沈硯。」汪珹語氣裡帶了泣音。

「我知道的。」沈箴安慰汪珹:「我知道的阿珹。」

「你知道什麼呀。」汪珹頭回對沈箴說重話:「父親希望我能強過沈硯。可他學的東西除了書院里的這些沒有同我一樣的。我就想把他學的也學了,總有一樣能贏過的吧。趙孟頫我也還是在練的。琴也還是在練的。至於穿著……誰知道沈硯這個人跟我喜歡的東西那麼像。我也喜歡淡色的衣衫,父親一去服飾店,店家自然想到右相,覺得我的制式不能落於沈硯,否則就得罪父親,就乾脆一樣了。我也不想這樣的……」

沈箴歪了歪頭:「你這不是挺能說話的嗎?平日里那些人說你你怎麼不反駁。」

「不屑。」

「什麼?」

「不屑。」汪珹眼神如刀。

沈箴服了:「你這個傻子!」

4.

沒有人知道豐運九年這一場劍門巡英,右相同青鸞道人說了些什麼,只知這一年青鸞破例收沈硯、汪珹二人為徒,此二子之後,青鸞再未為師。

「先生!」青鸞走出萬卷堂時,沈林叫住了他:「多謝先生替那孩子免一場災禍。」

青鸞想起方才滔滔不絕折辱汪珹的瘦弱男孩,若在書院里就那麼聽過算了,出了書院,恐怕左丞就會同那孩子好好清算一番,青鸞淡然:「一時惻隱,不足道。」

回到庭院,青鸞朗聲說道:「都城潛光,琅賢書院。生沈硯、汪珹二人,即日起入爭鳴山,修習劍道,日夜不怠。自此五年,已至終生,既尊吾為師,則遵吾之道,手執長劍,行善事於四海,除姦邪於八荒。你二人,可明白?」

兩具小小的身體跪下來,振聲回道:「弟子明白!」

青鸞看一眼沈箴,沈箴對他笑得開懷,他也笑了,對右相說道:「貴府千金極像我一位故人,好生教養,當也同她一般,絕世颯爽,九州巾幗。」

「當如先生所言。」

8.

次日,汪珹早早打點好行裝,來到右相府前,待沈硯同行。

木門緩緩打開之後,眾人看見汪珹,皆是錯愕。

東楚慣俗,非至親喪葬不著黑衣,但此時的汪珹卻是一襲墨袍。頭上亦不挽髻,而是稍作束髮,皆作垂下。

沈硯沈箴走到汪珹身邊。

「汪珹……你……」沈硯皺了眉。

沈箴看到汪珹左側臉頰有紅痕,像是被掌摑過,心也揪了起來。

汪珹卻是舒然一笑,看著沈硯說道:「我們本就不是一樣的人。我也不想再做同你一樣的人了。」

沈硯聽后,也是一笑:「好。那便堂堂正正較量一番。」

「好。」

9.

汪念遺幼時極喜清朗之色,水碧天藍霞緋之類,尤喜雲白。

豐運九年,劍門巡英,汪念遺、沈識之同拜青鸞座下。

自此之後,汪念遺一襲黑裳,如瀑散發,化劍為杖,欺師滅祖。

奸佞之子,一世逆臣,絕非清朗之人。

至死,亦再未著過清朗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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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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