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21)
1.
或許是汪珹傷得太重,這一條腿,足足養了五個月。
沈箴再見到他,是劍門巡英的那一日。
庭院之中,男孩子們舒展筋骨,準備迎接各大門派的入門考試。
沈箴倚在萬卷堂的柱子上,百無聊賴。
她站在這裡,就想到冬日時沈硯和汪珹彎弓射箭的樣子。
現在春深,善若的水汽已經不再可見,紅梅已歇,芍藥初綻,芳菲人間。
沈箴覺得很遺憾,如此春色,阿珹錯過了。他已經許久不來書院,不知他爹爹還有沒有為難他。
想著想著,沈箴靠著柱子的身體逐漸逐漸滑到地上,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外衫,搓了搓眼睛,拿起外衫端詳,看見領口綉著一個「硯」字,又把它重新蓋到了身上。
本想再睡一會兒,便聽到院落里有爭執。
「哎呀他真的是青鸞!我們不是騙子!你們講不講道理!」
……
2.
劍門巡英三年一次。此次巡英格外引人注目,是因為青鸞道人也會親自帶門人參加。
沒錯,重點在親自。
要知道,以前他老人家可是隨便打發個人就負責招生。層雲嶺挑夫啊、早點師傅啊、環衛兵吏啊,都當過青鸞治下爭鳴山的招生辦主任。
他今年親自出山,想必是要仔細挑一挑未來百年劍界的好苗子。
至於青鸞本人,他是當今江湖最受人敬重的劍術巨擘,少時便修道於層雲嶺,與後涼朝尋芳劍宗同出一脈。
野史記載,尋芳劍宗自幼修習於凌雲道人膝下,備受疼愛。
凌云為劍宗淬長劍踏歌時,還為踏歌淬了一柄鑲翠侶劍,名為散劫。言道劍宗他日成家立業,如若對方也是劍道中人,便將散劫當作師門賀禮,贈予劍宗心上之人。
奈何劍宗一世孤苦,又不知為何自行斷了武經,葬送了畢生劍技,散劫便一直呆在了凌雲手裡。一代一代傳下來,看遍了劍界風雲變幻、人才輩出,直至青鸞,才最終認主。
青鸞少年成名,了了十年,已在江湖名望鼎盛,每六年收徒一人,算到今年,已經是第四輪。前三次劍門巡英,那般隨意指派人手,挑出來的人,都還是上得了廟堂下得了江湖,最次的一個也去東楚屬國夜燕做了國師。這般精準眼光,誰不想被其高看一眼。
可青鸞如此有頭有臉的人物,蒞臨琅賢書院卻蒞臨得極其隨便。
其他劍派門主,要麼御劍而來,要麼馳千里寶駒,要麼隨侍浩蕩乘轎輦。
這位倒好,帶著三人,有人挑著擔,有人舉著鳥,旅遊鍛煉兩不誤閑庭信步走過來的。
也不怪大家不相信。
根據江湖傳說,青鸞從發跡到收徒,前後三十多年,怎麼也得小五十歲了。
但來到書院的這人十分年輕。
面如皎月,青絲飄逸,霜色輕衫,腰間垂玉,手執長劍,劍鞘形如枯木,遍刻蓮花。
如此模樣,是最為世家公子的模樣,怎會是清心寡欲一老道。
沈箴提溜著沈硯給她的外衫,湊近人群。
漂亮叔叔旁邊的三個大爺唾沫橫飛面紅耳赤非要先生承認漂亮叔叔名叫青鸞。
「老朽敢問,閣下可有名帖?」書院先生率領一眾師長站在漂亮叔叔對面。
「久居山中,未制名帖。」青鸞聲音清冽如溪水,毫無歲月擦痕。
「那麼老朽再敢問,閣下有何證明自己就是青鸞道長的物件?」
青鸞波瀾不驚,抬了抬手:「散劫。」
「這便草率了……世人從未見過散劫真身,如何辨別真偽?」
青鸞還是平靜:「劍法呢?劍法可否明吾之身?」
「非也非也……」先生摸一把鬍子:「我等皆文士,其餘為幼子,於劍道皆無造詣,如何明辨?」
青鸞身旁挑擔的隨從已然氣急:「長尊!您別攔我!我今日便要用我畢生所學髒話教這老匹夫做人!」
青鸞搖搖頭,上前了一步,眾位師長怕他傷人,倒退了一步。
青鸞見此,無奈一笑,繼而環顧四周,看著最遠處一座最為矮小簡樸的房屋說道:「此屋何用?」
「廚肆。」先生不明所以。
「可有明火?」青鸞又問。
「未有明火。」先生又答。
「可有雜役?」青鸞再問。
「劍門巡英,人已繁多,已命雜役休沐。」先生再答。
青鸞點點頭,又問了旁邊侍從一句:「帶了多少銀子?」
侍從理解了青鸞的意思:「長尊放心,管夠!」
青鸞又點點頭,右手抬起,示意廚肆附近的人讓一讓。
眾人很是困惑,但也都讓了開來。
只見青鸞廣袖納風,稍作雲手,一掌推去,廚肆四牆化灰,內里陳設如舊,竟少染塵埃。
3.
沉默。
長久的沉默。
沈箴瞪大了雙眼,手裡沈硯的外衫掉到了地上,嘴巴張大,合都合不上,她覺得自己可能見到了神仙。
沈硯走到她身邊,埋怨道:「剛剛洗好的衣裳就被你這樣丟在地上……」
「好身手!」正在此時,書院門外傳來一聲讚歎。
順聲望去,便看到左丞汪雷帶著一眾人馬走了進來,旁邊一同走著的是右相沈林。
沈箴一眼看到了爹爹,便跑過去撲到沈林懷裡,然後示意爹爹低下身子,附耳說道:「爹爹,裡邊有個神仙……」
沈林笑了:「哦?是嗎?可是生得極漂亮?還是法術極厲害?」
沈箴篤定答道:「又漂亮又厲害!」
汪雷今日穿得貴氣,下擺很大,華麗也威嚴,如今站定,沈箴才看到被衣服掩了的汪珹。
「阿珹!」她高興極了,但看見左丞威嚴,又不敢說太多:「你……你好嗎?」
汪珹笑一笑,也點了頭:「好。」
朝院中走著,沈箴才發現,汪珹的腿還是有些跛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