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19)

君莫笑(19)

1.

這個深冬真的發生了許多事。

寒假過後,公布了冬考的成績。

新的學年也開始了,增加了精算的課程,並且江湖上各大劍術門派要書院巡迴招收門生了。

書院聽學的萬卷堂中現在只坐著沈箴一人,她咬著筆頭,做著算術題。

男孩子們開始為武學拜師做準備,加了騎射課程。

沈箴是女孩子,又實在是對大寶劍沒有任何興趣,就只好自己呆在這裡精進數學課程。

她此時聽著庭院中男孩子們的嬉笑之聲,無聊之中更添氣憤。

她和汪珹又有許久不說話了。

這次冷戰是她先挑起來的。

因為汪珹這個人非常不講義氣。

那日她告訴了汪珹自己手上疤痕的來歷,還告訴他了娘親過世的事,還在他面前哭了鼻子。

然後問道他為什麼被打。

他竟然說:「沒什麼……」

沒什麼?!什麼叫沒什麼?!

她沈箴都如此掏心掏肺了,他汪珹竟然就答了句沒什麼?!真是豈有此理!

想到這裡,沈箴摔了手中的筆,站起身來,昂首挺胸,準備去找汪珹的麻煩。

2.

琅賢書院的整體環境很有些仙風道骨。

萬卷堂四周無窗,數方朱紅樑柱撐起穹頂。樑柱之間,杏州玉錦高懸垂地作為簾幕,玉錦之上拓的是天下第一行草王羲之所作《蘭亭序》的筆跡。簾間掛著纏絲瑪瑙所制白璫,風雨若起,簾幕飄動,叮噹作響。

院落里砂岩鋪就道路,嶙峋的白松石做點綴,伴著簇簇似血的紅梅,極為奪目。

西角一汪溫泉,名為「善若」,善若泉水之上的蒸汽似霧似雲,飄散四野,伏在簾幕、石山、紅梅上,將冬日的書院襯得仙境一般。

沈箴站在萬卷堂出口的台階之上,望向院落里聚在一起沐浴著「仙氣」的同學們,大家書生服都是白色的,髮型都是丸子頭。

沈箴皺了眉,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像蒸饅頭了,尖兒上一個紅棗的那種,想要找到汪珹真是相當有難度。

她咂了咂嘴,又覺得先生的思路實在難以捉摸,這種能見度超不過十米的情況下,練什麼射箭啊。

她走到同學之中,雙手插著腰,看見沈硯正站在人群中央。

沈硯左手持弓,右手扶著弦和箭,眼睛卻沒有看見前方。片刻過後,遠處傳來「咚」的一聲。

沈硯聞聲,將弓箭放於胸前,正視前方,拉滿弓弦,瞬而放手,弓弦錚鳴,箭矢凌風而去,不久之後,可聽聞箭矢擊靶之聲。

「好!」同學們紛紛鼓掌,沈箴也不由叫好。

沈硯聽到沈箴的聲音,回頭掃了一圈,看到她后,挑眉一笑,沈箴也對他豎起了拇指。

沈箴此番知道,這是先生在訓練他們的射藝和耳力,有老師垂打箭靶,同學們聽聲射箭。

「還有誰要試一試嗎?」先生問了一句。

方才已經有不少學生挑戰過了,除了沈硯,無一成功。

沈硯看了沈箴一眼,用眼神詢問她要不要來一把。

沈箴乾笑一下,雙手擺了擺,用眼神回答他不了不了還是把機會留給更需要的同學。

就在先生準備讓大家分組練習的時候,汪珹舉了舉手:「先生,我……想試一下。」

周圍本來嬉笑聊天的同學就停了一霎,接著又開始議論起來,語氣里儘是不屑。

沈箴看著人群對面的汪珹,屢屢白汽飄過,但她還是看見,汪珹的眼裡是極致的認真,她不明白同學們為什麼不喜歡汪珹,她為汪珹不平,於是振臂再呼一聲:「好!」

汪珹看了她,耳朵熱了熱,低了低頭。

先生招招手,汪珹走到人群中央,和沈硯站在一起。

沈箴這才發現,這兩人的身量極相似。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胖瘦,一樣的髮型,就連收斂髮髻的髮帶也是一樣的顏色和長度。書生服顏色統一是書院的規定,但兩人的衣衫連制式和布料都是一樣的,仔細看看,汪珹的腰封上鑲了珍珠,而沈硯沒有,這或許是唯一的分別。但遠處看來,根本分不清誰是汪珹,誰是沈硯。

沈箴之前不曾注意這些,只是現在兩人站在一起,很難不作比較。

又是一聲「咚」,汪珹從起弓拉弦到松指飛箭不過一瞬,剎那而過,竟有箭靶被擊倒地之聲。

從速度到力度,都更勝沈硯一籌。

可周圍卻沒有掌聲,只有閑言碎語,「學人精!」「沈硯學什麼他就要學什麼!」「就是,吃穿用度都要學,煩死人了。」「我要是沈硯我就天天揍他。」

汪珹自然聽到了這些非議,沈硯也一樣聽到了。

沈硯走近汪珹一步:「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射箭之術是好過我的。」

東楚史書記載,沈識之精絕騎術,絕塵百世。

二十年後,沈硯更勝其父,做了中土史上最年輕的右相,率翰林院七位史官重修汪氏族史。添一筆:汪念遺無雙箭技,凌霄萬年。

3.

年幼的汪珹低頭退回到人群中。

同學們的恥笑還未散盡,沈箴發現汪珹走起來有一些跛,也不再同他置氣,走到他身邊,拉住他的胳膊:「你腿怎麼了?」

「沒什麼……」汪珹咬了咬嘴唇。

「又是沒什麼?!」沈箴見同學們都四散聯繫了,便將汪珹扯到角落裡一方矮些的白松石上坐好:「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磨磨唧唧!」

汪珹聽了這句話,覺得沈箴有些早熟:「我才八歲……」

沈箴也不理會他,蹭的掀開了汪珹衣服的下擺。

汪珹按住她的手,小臉紅的和柿子一樣:「你……你你你……你做什麼?!」

沈箴翻了一個白眼:「你喊啊。你接著喊。你要是不怕大家知道我掀你衣服你就喊。」

然後兩手並用卷他的褲腳,汪珹也不再說話。

冬天寒冷,汪珹的褲子穿了足足三層。

卷到第二層的時候,沈箴看到了滲出來的血漬,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汪珹看她臉上恐懼摻著憐憫的樣子,心裡泛上酸楚與害怕,再次按住了沈箴的手:「別看了……」

兩層褲子已經被血液黏在一起,極難分離。

沈箴停手,抬頭看著汪珹:「你必須看郎中了。傷的很重。」

「不……」汪珹艱難開口:「自己慢慢就好了,不用……」

「阿珹……是……你爹爹打的?所以你不想讓大家知道?也害怕你爹爹知道你讓別人知道?」沈箴見汪珹咬緊牙關不回答,繼續倔強地望著他:「阿珹……你相信我嗎?」

汪珹同沈箴對視半晌,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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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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