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三) 赴宴

(二百三十三) 赴宴

展昭住的還是當初那個聆風別院。

倒不是他念舊,而是嫌煩,正好以別院太小為由把紫瑾攆到別處居住。想來這一路赴京,紫瑾幾乎與他形影不離、絮絮不休,念叨他注意身體的程度都快趕上白玉堂了。關懷自是毋庸置疑,可惜紫瑾終究成不了白玉堂。哪怕他以身為契,用自己換取紫瑾助力,但本心而言他仍十分抗拒對方刻意親近。

再次回到這裡,已然物是人非,展昭心中難免感傷,遂隻身坐在院中夜深觀月,百無聊賴之餘打發著失眠的愁緒。

契丹晝夜溫差較大,快臨冬的季節更是寒意透骨,展昭只在外滯留小半會兒,身子尚不覺冷,喉頭已開始發癢,忍不住咳喘起來。原本趴在展昭腳邊打盹的小五馬上警醒爬起,擔憂地「嗚嗚」低喚不停。見展昭好不容易止住咳,立馬討好地把大腦袋擱到展昭腿上,狼身挨著腿腳,一條毛絨絨的長尾更似圍脖般圈住腰際,好充當暖爐給展昭取暖。

展昭得其惠宜,欣慰地不停摸著狼頭,嘆息:「小五真是長大了,懂得照顧人了。」

「是啊,連一頭狼都知道要你保重,怎麼你自己就偏偏不懂得顧惜身體?」

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來。

展昭沒起身,因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這廂主人——耶律宗徹。

赤王見石桌上有壺有杯,拿起來嗅了嗅,面色沉得更難看了。「還喝酒?真是嫌命長了。別忘了你來上京的初衷,大仇未報若就把自己的小命作沒了,只怕白玉堂在九泉之下也能氣到入夢破口大罵你一通。」

展昭似聽不懂耶律宗徹嘲諷,甚至反把住酒壺就著壺嘴猛灌了口。不理耶律宗徹氣得「你」字堵在喉頭,他苦笑了聲:「承你貴言才好。玉堂都走了那麼久了,怎麼就一次都不肯到夢裡來看看我呢?」

說罷,心緒苦澀又要灌酒,被耶律宗徹一把按住。

「展昭,你又何必自苦?有些事既成事實,人總要學會向前看。」

展昭淡淡掃去一眼:「我若能釋懷,又豈會重臨上京?」撓了撓狼下巴,舒服地小五狼眼眯成一線,「還有小五,我本可以把它送回狼王身邊,卻故作力有不逮讓它一直跟隨我來到這裡,可不就是想利用它來為我這月神身份佐證作偽?」

耶律宗徹眼神愈發陰鬱。他知道展昭說的是城郊衝突。其實他看得出來,小五日間莫名佯撲嚇唬百姓,很可能暗地裡是展昭授意。這麼一來,既用白狼王霸之氣震懾宵小引人議論,更展現了白狼對展昭言聽計從的真實一面,畢竟很多傳聞都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加之展昭還騎上踏雪,身著白袍,無一不是刻意迎合契丹傳說中月神的形象。

只是如今四下無人,展昭仍穿著這衣物,倒讓耶律宗徹覺得晃眼,怪不習慣的。他道:「既已到我府中,這聆風別院也能算展大人半個家,切莫拘束了。本王命人在房中備下換洗衣物,可是不合展大人心意?」

展昭道:「謝王爺好意,衣褲用的都是好料,只是皆是些藍衫……。」

耶律宗徹眉頭一皺,心想:藍衫怎麼了?你不是喜穿那種耐髒的靛藍?本王才特意命織造調染定做的。

展昭看向天際遙遙明月:「我以後怕是沒什麼機會穿藍衫了。」

「為何?」

展昭沒有回應,只是手不自禁攏了攏衣襟領口。

耶律宗徹循著仔細端看,發現了些端倪。那一身明明是件純色白袍,襟領、袖口、下擺處卻有不同程度同色暗花浮雕綉紋,綉工精緻絕倫,既低調又奢華,絕不是契丹可以有的做工,也不是展昭平素穿衣的風格。

耶律宗徹自然不會蠢到以為展昭是嫌棄他備下的衣物不夠精緻,更不會想當然覺得展昭是扮演月神入戲太深,才執意穿白。前思後想覺得還有一種可能——展昭身上這件衣袍怕是白玉堂的。

都說睹物思人,可展昭,何人似你這般時時刻刻穿著逝者的衣物?莫不是你還難以接受白玉堂的死,想用這種方式撫慰自己的孤寂無依?

即便衣物皆在,白玉堂的魂早就消散在天地間,你又何苦執著,何苦自欺欺人?

一陣寒風卷過,耶律宗徹見展昭瑟縮,忙解下自己的披風準備遞上,誰想那大狗似的小五突然撲到展昭身上,一個勁地拿腦袋拱來拱去,逗得展昭呵呵直笑。

「你這傢伙,還當自己是小寶寶啊,我現在可抱不動你了。」

一人一狼親密無間,倒是給耶律宗徹歲月靜好的感觀,不忍打擾。

展昭與小五玩鬧了會兒,見耶律宗徹未走,便問:「王爺來我這院落,可是有事?」

耶律宗徹這才想起正經事:「耶律宗釋命人傳訊,明日在皇宮宴請月神與紫嬋宮一行算作接風。這擺明了的鴻門宴,不去也罷,本王已替你回絕。」

展昭斜眼睇去:「為何不去?」

「你打算赴宴?」耶律宗徹略感意外。

「我來上京只有一個目的。別說只是鴻門宴,就算龍潭虎穴,我展昭也敢闖上一闖。」

耶律宗徹略作沉吟,闡述自己的看法:「本王不建議你冒險。你要本王打探的,本王一直都替你留意著。只是這半月來侍衛統領烏克渤就跟消失了一樣,一直沒有露面,看來是收到合歡宗被滅的消息,遠走避禍去了。就算你此去赴宴,也未必能找到他的下落。」

「無所謂,烏克渤不過是個打手,真正的兇手還在便夠了。」

耶律宗徹一驚:「你打算動手?」

「還不是時候。殺他,我還怕髒了我的手。」展昭搖了搖頭,不知又想到什麼,忽而燦爛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請王爺看場戲。」

「戲?什麼戲?」

「戲名就叫——狗咬狗。」

耶律宗徹聽得一知半解,但他未能深入去問,遠處就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他正皺眉不解溫嶺為何會把閑雜人等放入別院,便見一熟悉的身影端著碗葯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

那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嫗。他認得是此行紫嬋宮中隨隊巫醫,一路便是她不辭辛勞為展昭配藥調理身體。耶律宗徹已從趙禎那聽說展昭得了嚴重的失眠症,想來這巫醫是奉了紫瑾之命來為展昭送湯藥的。

老嫗把湯藥端來,看到桌上的酒神色不愉,二話不說直接將酒壺丟掉砸了,態度頗為強硬:「要老生耳提面命多少次?你若不想活,就不要浪費老生的草藥,可貴著呢。」

「婆婆若嫌展某浪費,那就不必再端葯過來了。」

老嫗氣得半死,罵道:「你以為老生想啊。若不是紫瑾要求務必醫好你,老生何必管你死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都不買誰的賬,耶律宗徹倒是從旁聽出點端倪。這巫醫老嫗恐在紫嬋宮地位不低,才敢直呼紫瑾性命,對展昭也無多大恭敬。最終老嫗逼著展昭喝下湯藥,這才揚長而去。

耶律宗徹想到剛才展昭反常,忍不住笑道:「展大人素來恭順執禮,從未見你與老人家斗過嘴。怎麼,是這葯太苦,還是難得舒張下反骨?」

「葯倒不苦,也確有助我失眠之症。只是副作用也不小,令我時常神思恍惚,越發容易健忘了。」

耶律宗徹忙殷勤道:「那本王不如另找一位醫術精湛的巫醫為展大人調理吧?」

展昭別有意味地笑了笑:「不用。就讓菩殊婆婆繼續治吧。每天都能看見她,我心裡更踏實點。」

耶律宗徹並不是很理解展昭的想法。憑感覺他並不覺得展昭與那脾氣火爆的巫醫相處融洽,但莫名的是他言語中似又透露著信任,願意讓對方繼續醫治,實在是有些矛盾。

翌日,一行人進了契丹皇宮。可汗早早命人在為數不多的宮殿里擺下盛宴,當然吃食都是契丹特色,美酒舞娘不一而足。

展昭看著桌上一色肉食,油膩非常,實在有些反胃食不下咽。好在此行把小五帶上了,便時不時趁人不留意給案旁的小五塞上一口,可舉動多了還是被高坐御座的可汗發現了。可汗舉著酒杯笑問:「展大人可是覺得我契丹的美食不夠合口味?」

「不敢,只是有恙在身不能多食葷腥。」展昭仍儘力維持表面的禮儀,只是眼神冷淡,沒了從前的恭敬。

可汗瞥見紫瑾投來的警告的眼神,遂笑笑不再與展昭搭話,反轉而問紫瑾道:「聽聞月前紫嬋宮傾力剿滅境內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合歡宗,這可不似紫嬋宮一向的行為處事。莫不是宮主新任另有新氣象,凌厲了許多?」

紫瑾道:「我紫嬋宮既為聖教,素來隱世低調,但也不代表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敬吾者,吾亦敬之;挑釁者,自然殺其而後快!」

那聲「殺」字說得尤其霸道,令在場之人無不寒戰遍身,腹誹這副宮主是個殺伐果決的狠辣之輩,日後切莫招惹。

「再者,紫嬋宮會剿滅合歡宗也是這小小宗派竟放出大話,言與可汗曾達成協議,說欲聯手將我聖教剿滅,並取而代之。此行我押解合歡宗的俘虜前來皇都,便是來向可汗陛下討個說法。」

可汗估計沒想到紫瑾會單刀直入,直接把事情捅開來說。好在他身居高位,什麼場面未見過,自然臨危不亂。「副宮主說笑了。宵小之言豈可輕信?唉,也怪近來朕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居然疏忽到讓這些夜郎自大的匪類衝撞了紫嬋宮聖名。不過副宮主儘管放心,朕既已知曉,必定給聖教一個交代。那些俘虜便交給朕來處置吧!」

不等紫瑾說些什麼,耶律宗徹放聲嗤笑起來:「這不妥吧,皇兄?對方都說是與你合謀,若由你的人來審訊,那結果如何取信天下萬民?」

「你待如何?」

「宋人斷眾說紛紜的疑難之案有個做法叫做三堂會審。便是集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同案審之。不如我們效仿一二如何?只是主審者改由你、我、紫嬋宮充之,如此才能避免偏頗狹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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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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