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那定魂香燃滿七七四十九日當天,余道士果然來了。這次來的不只他一個人,身後還跟著兩個不滿十歲的童子。

沉歡雖然人小心在旁邊伺候著,心思卻有點飄……

她入府至今已經大半年時間了,可是卻連一封書信也未傳遞迴家中。也不知道母親怎麼樣?她那頑劣的雙胞胎弟弟是否有認真念書?

「嘻嘻,師傅,這藥丸子好香,徒兒也想嘗一嘗呢。」其中一黃衫小童見余道士從盒子里拿出一枚藥丸,瞬間頑皮討要。

余道士拉著臉,「胡鬧。這丸子你吃就是一個死字。何況也不是吃的。」

那小童咋了咋舌頭,又笑嘻嘻地到處看,絲毫沒有在公侯之家的嚴肅拘謹。

沉歡見那小童子長得玉雪可愛,不禁多瞧了兩眼,正看得起勁,突然發現余道士的目光在打量她。沉歡心生警惕,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眉斂目,退了下去。

「這香丸須得細細碾碎,每日子時,混到貧道今日新帶的香里燃了。」

平媽媽連忙接過那香丸,然後遞給了幻娟,示意好好收著。沉歡站在幻娟旁邊,也隱隱有點好奇,不禁悄悄去瞄那香丸長什麼模樣。

黑漆漆一丸,無甚特別。

「怎的如此重的血味?」沉歡對這腥氣向來敏感,情不自禁話就出了口……說完就發現自己多了嘴,恨不得咬了舌頭。

滿屋都在看她。

沉歡尷尬一笑,「仙人勿怪,奴婢愚鈍無知,一時胡言亂語,還望仙人勿要介懷。」

「許是你聞錯了。」幻娟也納悶,沒有血腥味啊。

那余道士也未追究,再次打量了沉歡一眼,對平媽媽叮囑,「今日燃香若無反應,那人也就棄了罷,終得再換一個。」

平媽媽掃了沉歡一眼,應了。

因今日又涉及換香,出了上次定魂香事件,幻娟也有點尷尬,點香之事更加小心謹慎。又恰逢沉歡下午小日子來了,整個人都酸酸軟軟軟的,於是就和幻娟換了個班。

是夜換香,幻娟對那藥丸子摸不準,喚了幻言一起來碾碎。

「你聞這丸子有味道嗎?」幻娟還惦記著上午沉歡那句話。

幻言拿起了湊在鼻子間,「藥味……?」

「不是!」幻娟拿過那丸子按程序碾碎,「我也聞不出什麼,可是上午沉歡一見就說好大的腥味。」

幻言毫不在意,「許是聞岔了也未可知。」

幻娟將粉末備好,眉頭皺起,「你可知道如意去了哪裡?」

提到如意幻言就來氣,和幻洛搞出那麼大的事情,「誰管她呢,落平媽媽手裡哪有好下場的,指不定已經發賣了呢。」

幻娟突然做賊般地靠近幻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一下,方才附在幻言耳邊,「我聽說如意被關在偏院的柴房裡,有幾日竟是發出殺豬般的凄慘叫聲……」

幻言有點愣,「胡謅的吧,莫不是媽媽在罰她?」

「我再給你說……」幻娟見四下無人,聲音大了點,遂將自己最近聽到的流言蜚語,當八卦講給了幻言聽。聽說是那如意,昏昏沉沉,瘋瘋癲癲,自己嚷嚷出來的。什麼……陰女割心頭肉……陰女……

幻言越聽越嚇人,臉色煞白,「怪不得那沉歡與咋們待遇不一樣……」她至今還記得沉歡的包袱一甩出來,那月銀可是比她多的。

此時,窗外捧著果盤子偷聽的如心,卻已經聽得兩股戰戰,搖搖欲墜,七魂六魄嚇走了一半。

這一夜,幻娟奉命燃香,世子一夜安穩,並無任何異常。報了平媽媽,平媽媽甚不高興,嘴裡竟然罵道,「真是個沒用的。白廢了我老婆子這些辛勞。」說罷,起身去回崔夫人。

「沉歡姐姐!!」如心一進房間就撲到她身上。

沉歡小日子來了,本來就小腹酸痛,被她一撲,簡直重創。忍不住「唉喲」一聲就叫了出來。定睛一看,卻見如心面色極度不對,顯然受到了天大的驚恐。

「你怎麼了?冒冒失失又想被平媽媽罰?」沉歡不解。

如心實在是心中害怕,一邊哆哆嗦嗦,一邊將自己聽到的消息報給了沉歡。

一席話聽罷,沉歡的心臟也咚咚咚咚咚跳得飛快。

那日處理,如意被拖走,事後誰也沒有具體說明如意去了哪裡。此刻聽到割肉放血之事,又聽到如心重提陰女做藥引的話題,上午余道士那粒血腥味翻滾的香丸,瞬間就滑進了沉歡的腦海。

忠順伯夫人突然改變的主意,三人同行入府細微差異的生辰八字,余道士若有所思的打量目光,一切串在一起隱隱浮現一個沉歡不願意去相信的答案。

難道她們進這侯府……

本來就是來送死的……

高價死契。

這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剎不住。沉歡心中思緒翻騰,連小日子肚子的酸疼也忘記了,站起來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踱著步子。

「不要聲張。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良久,沉歡表情嚴肅地交代如心。「如有人試探,一概裝作不知。」

從她們入府至今,崔夫人和平媽媽言行來看,顯然此事極是機密。恐怕院內大丫鬟、幻娟、幻言均不知情。更不要說後面進來的頌梅了。

平媽媽早有打算,所以那日定魂香牽扯出幻夕冤死的事情后,幻洛被送了官府,卻拖著如意走了。因為如意是陰女,還得留著試藥……

一晚上兩人都睡不安穩,輾轉難眠,黑暗中,如心忽然小小聲地問道,「沉歡姐姐,我們會死嗎?」

沉歡呵斥她,「沒的自己嚇自己,那香丸已經使用,如意卻還活著,可見並不是要人性命的法子。」

如心雙眼睜得大大的,望著黑黑的房頂,良久又用蚊子音問道,「那須得處子嗎?」

沉歡也不知道,當初入府,管事娘子檢查登記過,三人皆還是處子。聽如心所問也只得嘆氣,「我也不知道了。莫要多想,早些睡吧。」

說是這麼說,沉歡終是心裡惴惴不安,打定主意第二天就悄悄去找了伏侍平媽媽那小丫頭蘋兒托她在府里走動時候,去探探如意的位置。

想是這麼想,班還是得繼續上,只是兩人均是黑眼圈。

幻言奇道:「喲,兩人一起抓蚊子去了?」

沉歡哪有心情打趣,心不在焉地端著水。工作還是得做,容不得她們偷懶。

好像一切都是她們的猜測,余道士自那日之後也沒來過了,或者是過來了,沉歡不知道,總之,轉眼就一個月過去了。

鑒於世子現在能睜開眼睛了,沉歡有時候不自覺的就把他當成個正常人。這日,宋衍又通過眼珠的細微轉動,指使沉歡拿這拿那,上下不停。

沉歡團團轉,忙個不停,忍不住抱怨,「世子爺,您到底要什麼?奴婢猜不出來。」

神識里的宋衍嘴角翹起一抹笑容,打了個懶洋洋地呵欠。

三個字:逗你玩。

沉歡無奈,只得假裝懂不了世子的外星語言,默默做其他事情。

今日是世子生日,院子里的小廚房打算給世子做一些舊日愛吃的吃食,雖然世子如今也是吃不得,但總算可以擺一小桌子,應個景,院子里熱鬧一翻也好。

平媽媽稟了崔夫人,崔夫人冷淡的臉上也帶了笑意,允了平媽媽去往日世子朋友陸公子府里取那特製的百花冰釀來。是故,平媽媽大早就出了門,院子各忙各事,分毫不亂。

因又到了服食朱斛粥的時間,故沉歡早早就溫好粥,貼身伺候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沉歡的錯覺。總覺得今日世子抗拒之意,比往日大。

往日還能哄著輔助吃一些,今日不是咳嗽就是閉眼,要不就是粥食順嘴流一身……

我的祖宗也!

總之,各種手忙腳亂,雞飛狗跳,沉歡連騙帶哄,蠻力都用上了,依舊等於一個零鴨蛋。

弄了兩個時辰,一口未進,沉歡整個人都要炸了,她想把碗摔了。

神識里的宋衍,嘴角一彎。

今日。不吃。

呵呵。

正在拉鋸戰,還沒戰鬥出個結果,突然就見一媳婦滿臉笑容地進到世子院,因平媽媽今日不在,幻言認得那管事娘子,急忙出來迎道,「嫂子怎的突然過來,是有事情嗎?」

那媳婦聲音也不小,音量剛好滿院子聽到,「平媽媽怎的今日不在?侯爺夫人大喜,秉珠院的劉姨娘今天給侯爺生了個小哥兒,聽說六斤七兩,白白胖胖,可沉著呢。」

幻言和幻娟無聲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異。

那媳婦接著又說,「待平媽媽回來知會平媽媽,侯爺要平媽媽過去道喜呢。」

她刻意強調了「侯爺」,想是崔夫人說平媽媽出去了,平媽媽代表世子院,這是要世子去道賀的意思。

待那媳婦走後,幻言狠狠一跺腳,「可氣!!!你看見她那臉色沒?」

幻娟也生氣,「劉姨娘竟然生了個兒子!」那世子……

昌海侯府繼承人是個滿城都知道的「活死人」。這樣的人又怎能真正繼承侯府,入仕為官,光耀門楣?兩人氣過之後,一時間都有些悲戚。

內院的其他丫頭,粗使婆子,廚房娘子,外院的小廝們,也均是聽到了,大家丟掉手裡的事情,涌了進來,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那劉姨娘肚子爬出來的東西,怎能和夫人肚子里出來的世子比?須知人分貴賤,世子尊貴無比,那庶子又能如何?」小廝們第一個跳起來不服。

幾個婆子也碎碎私語,「怪不得今日府內,人少了大半,原來都去那秉珠院賀喜去了。」

「那我們世子以後怎麼辦?」也有的僕從憂心不已,言下之意也是自己怎麼辦?特別是做小廝的,主子沒出路,自己也就廢了。

「哼。世子爺以前,誰敢如此議論?想是都忘了規矩。」那名叫喜柱兒的小廝譏諷出聲。

一時間諷得大家都訕訕的,各自散了。只是這生日的氣氛卻實實在在被影響了,廚房娘子一邊掉眼淚一邊揮著刀,「這老天若是有眼,為何如此作踐世子?」

院內持續低氣壓,如心也不敢多話,幻言幻娟兩人也心事重重,俱不吭聲。

只有沉歡毫無影響……憂愁那些沒用,她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世子!請你幹了這碗朱斛粥!

未時,平媽媽回來了,聽完幻言稟告,也是嘴裡發恨,「且得意幾天罷。我先去看看夫人。」那酒也沒交代,扔給幻言自己就匆匆走了。

沉歡知道,如今這樣的形勢下,最難受的應該是崔夫人。

只是從下人嘴裡聽來,崔夫人隨侯爺看了孩子,還贈了把赤金的長命鎖,叮囑丫鬟婆子們好好伺候,竟是神色如常。

秉珠院那邊,侯爺宋明得一麟兒,自然喜悅。他子嗣單薄,個個俱是珍貴,長子現在如此,這一幼子的重要可想而知。劉姨娘剛產子,身體虛弱,宋明軟語安慰了一番,抱著那孩子逗弄。

只是一抬頭,崔夫人那胭脂紅的裙裾,卻已是走遠了。

宋明一時間心中滋味難明,望著那副長命鎖,良久,終是嘆口氣。

平媽媽一進正院,海棠就努嘴兒叫她不要進去。平媽媽心中太多話要說,竟是不管不顧就掀開了帘子。

腳一踏進去,她就愣住了。

崔夫人坐在炕上,也未掌燈,屋裡一片昏暗,崔夫人淹沒於那陰影處,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姑娘……!」平媽媽顫著聲兒,瞬間心如刀絞。

崔夫人沒有動,良久才淡聲慢慢說道,「無礙,我一生痴戀於他,卻連個我和他的孩子都留不下。如今他能有個后,我應該高興。」說完竟然還笑了一笑。

可是那笑比哭還難看,像墜落成泥的花兒,快要被碾碎了。

平媽媽老淚縱橫,一時竟是泣不能語。

「我不想他絕後。」崔夫人繼續說。

「我也想容嗣能留下香火。」這句話是炸彈,平媽媽瞬間被炸醒,眼淚還在臉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疑是自己年邁,堪是聽錯了?

「余仙人說世子神髓俱在,雖經脈不行不進,猶如假死,可應是能行人道。」

「這、這……」這實在是聞所未聞,「以老婆子看,還得問過丁太醫方是妥當。」

崔夫人撫摸著炕幾光滑的桌面,似在回憶什麼,片刻后冷冷一笑,「在這侯府,丁太醫是俱不會說實話的。待我歸寧平國公府,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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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0多字,挺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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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入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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