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眼前是一個略有些破敗的宅院,若不是一旁立的一塊木板上歪歪斜斜地寫着翠雲觀三個字,陸澄還真的想不到這裏竟然是一間隱藏在城中的小小道觀。

寇棣上前想要拍門,卻不想這宅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就吱吱呀呀地打開了。寇棣推門而入,陸澄緊隨其後。進了院中,眼前為之一闊,正前方是一個香爐,後面正堂則供奉着什麼人像,隔得太遠屋內又暗,看得並不清晰。院內無人,既沒有道士也沒有香客,看那香爐,也並沒有點上,想來此處香火併不旺盛。

陸澄兩人走到正堂,進得屋內,才看清供奉的正是一尊太上玄元皇帝的塑像,盤腿坐於高台之上,面容沉靜,眼皮低垂,頗有幾分仙氣飄飄的意思,只不過在昏暗的室內無端增加了些許詭異之感。陸澄的心思還在這塑像之上,忽然聽到一旁一個蒼老的聲音輕咳了一聲道:「福生無量天尊,二位是上香還是求籤亦或要捐香火?」

陸澄往旁邊一跳,連寇棣也不由按在了腰間的刀柄。待陸澄看清說話的人,心情倒也平復了不少:眼前這人乾枯瘦小,佝僂著身子,頭髮鬍鬚都已經花白,看起來有七八十歲的樣子,是個老道士。

寇棣拱手道:「我們此來是為了找人。」

那老道嗤了一聲,擺擺手向來路走去:「貧道這小觀可沒幾個人,要想找人就去後院看看吧。」

他很快就消失在陰影中去了,因為室內很暗又沒有點燈,所有的光線都來自於敞開的大門,此時已經是冬日,寒風刺骨,這老道隱在塑像枱子后的被風處,無怪剛開始的時候她和寇棣都沒意識到此處有人。

寇棣聽說後院有線索,於是轉出去繞道後院,陸澄遲疑了片刻,打開景昇剛才調換過來的錢袋,裏面錢財不多,她從中取了一小串銅錢放在供桌之上,略一點頭,這才出門去追寇棣。

她剛走到後院,此處衰敗,襯得剛才的前院還算是乾淨整潔了,此處除了一座主屋以外,兩邊有兩個耳房,西北角堆了些柴火和一口水井,都被雪蓋住了,只有水井上蓋的木板乾乾淨淨。幾個屋子都是窗破屋漏的凄慘景象,看起來倒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陸澄正在打量,先她一步的寇棣已經準備各處敲門,就在此時,東邊耳房的門被打開,一個人打着哈欠從屋中出來,他顯然沒有料到會有外客進到此處,哈欠打了一半就像收回去,嘴巴大張著與陸澄兩人對視了幾眼,俱都愣住了。

陸澄手上一指,對寇棣說道:「這就是長虛子。」

長虛子都來不及反應,轉身就要逃回屋裏,寇棣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了長虛子的胳膊。長虛子閉上了嘴巴,身子一邊扭動掙扎,一邊道:「我又犯了什麼事了,怎麼你還能找來?」

屋內。

長虛子垂頭喪氣地坐在席子上,天寒地凍,這屋子裏更是陰冷無比,他一挨到席子就被涼的差點跳起來,從一旁拿過一個破舊的蒲團墊在地上,正要坐下,眼見陸澄與寇棣站在一旁看着他,又認命般從一個破柜子裏拿出兩個灰撲撲的蒲團來扔到地上,也不知是多久沒有人使用過了,這兩個蒲團掉在地上竟然還揚起了些灰塵。

陸澄並不很想坐,直接開口道:「你知道我們此來是為了什麼嗎?」

長虛子大聲地嘆了一口氣,拱手道:「您可饒了我吧,自從那日您帶着您手下抓了我,我在下清宮可真是沒臉待下去了,本想着此處偏僻,沒想到您還是找過來了,看來我只有搬出洛陽您才能不跟着我了。」

陸澄看了一眼寇棣,搖頭道:「你這術士滑頭的很,若是沒做虧心事,你跑什麼?不要說這些了,上次你同我說的李弘泰的事,你還記得吧。」

長虛子眼珠一轉,臉上陪着笑說道:「記得啊,記得,若不是他,您還沒這麼容易放過我呢。」

陸澄點頭道:「此人眼下就在神都一帶活動,你可知道?」

長虛子立刻搖頭道:「這我哪知道啊,我說了他的秘密,躲他還來不及,哪裏還敢找他?多年前我們關係是還不錯,不過後來他跟朝中大員們關係親近,正是飛黃騰達去了,漸漸也就不聯繫了,當時那件事是我們關係還好的時候,如今他是在神都還是在洛陽,我可是一丁點都不知道了。」

陸澄笑了笑,說道:「定州佛寺的事,除非你告訴了很多人,不然從我們這裏,可沒人說是他李弘泰勸的,他怎麼會知道?」

長虛子一聽,雙手攏在袖子裏,臉上依舊掛着笑意道:「這種大事我哪敢隨便說給別人呢,您是第一個。這話您可別誆我,李弘泰朝中有人,這事是不是從我嘴裏泄露出去的他一查就知道,我是沒見過他,之前聽說他在揚州,還不益州那邊享福,如今又回到神都了嗎?」

揚州在東南,益州在西南,這兩者一東一西,長虛子一張口就支出去千里之遙,陸澄知道他不配合,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知道此事的除了你還有旁人嗎?若是他只告訴了你,那查到你倒也不難,若是他還告訴了別人,這可就說不準了。」

長虛子忽然咧嘴一笑:「還是參軍聰明,那是李弘泰喝多了,除了我以外應該還有人聽到,不過時間過去太久,都是李弘泰的朋友,是誰我已經記不清了。」

陸澄也不多作追究,繼續說道:「就算此人曾經與朝中官員親近,此時那些人怕是也要跟他劃清界限,說不定還要除之而後快呢。」

長虛子臉上浮現出些許驚恐之色,壓低聲音道:「不會吧,天子腳下還能滅口不成?您就是愛唬人,上次丹藥的事,我只要咬准了我只負責買藥材其他一概不知,您也不能拿我怎樣,如今又來這套。」

陸澄「哦?」了一聲,笑道:「你覺得我拿不了你怎樣嗎?你也說了,此處偏僻不為外人所知,若是我想做些什麼,恐怕你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吧?」聽聞此言,寇棣適時地上前走了一步,右手按住刀柄,做出要拿刀的姿勢來。寇棣本就生得高大結實,如今在長虛子坐着的情況下看起來真如一尊巨塔要向他壓來。

長虛子「嘿嘿」笑了笑,看向陸澄,有些告饒地說道:「這倒也不必,不過我真是該說的都說了,實在幫不上您的忙,若是有那李弘泰的消息,我一定立刻去找您彙報,您看這樣如何?」

陸澄不置可否,開口道:「若是你有機會見到李弘泰,務必囑咐他要躲好了,他曾經交好的貴人眼下正在全城找他,若是有機會,趁現在還沒有戒嚴,不如早做出城打算。」

長虛子臉上露出些許懷疑的神色:「按說此事我只告訴了你,參軍身為朝廷官員難道不應該讓我將此人供出去才是正經,我怎麼聽您的意思,倒是希望李弘泰能順利逃出城去?」

陸澄點頭道:「於情於理我確實應該將人抓回去待審,但你知道眼下形勢有變。多的我不能跟你講,但是可以告訴你的是,有人要保定州佛寺的人,所以此事多半會不了了之,表面上的相安無事罷了。不過眼下雖然不是好時機,但不代表未來沒有機會舊事重提,而在未來未到之時,我自然希望李弘泰能長命百歲的活着。他確實是我們重要的人證,然而在牢獄之中反而不如他在外面安全,我言盡於此,你可明白?」

長虛子眼珠又轉了轉,笑道:「參軍不必跟我說怎麼多,我就是好奇問一嘴,這李弘泰在哪我是真的不知道。」

等到兩人離開了翠雲觀走出去一陣,寇棣剛要開口,便聽陸澄先開口道:「還要麻煩寇帥在此監視,若是此人真的知道李弘泰下落,最遲今晚,必有動作。」

寇棣眼中露出些許驚訝神色,道:「你怎麼知道此人確實在隱瞞我們?」

陸澄低聲道:「此人滑頭的很,上次澄僥倖,在他驚疑未定之時將他唬住了,如今他提心弔膽,又對我生了防備之心,倒不如上次好說話了。不過長虛子在神都經營數年,自然不可等閑視之。澄剛才故意虛虛實實地跟他透了底,他即便再有心,但終究不像李弘泰一樣曾經是朝中大員的座上賓,所以他若是知道李弘泰下落,必然會想方設法將我告訴他的傳過去,而那時便是我們收網的時候。」

寇棣忽然一笑,卻並未解釋,只說道:「他當初將定州佛寺的事說給你知道,又怎麼會真的撞李弘泰的霉頭?或許正如他所言,眼下躲他還來不及,怎麼會主動送上門去?」

「定州佛寺一事,干係重大,而且事涉宮闈,這樣隱秘的事情,李弘泰若不是個痴人斷不可能隨隨便便告訴別人,李弘泰與長虛子之間必然比他說的要更親近,此是其一;長虛子為了保命而說的話自然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因為他知道我們調查需要一段時間,而他也可趁此機會逃走,但他沒有,為何?一定是神都之中有要緊的事情,他走不開,所以冒險身居破敗道觀也要留下,此為其二。桑老上午跟我們說話的時候言道月初開始便隱隱有風聲說李弘泰回了神都,他為何回來尚不得而知,而月初正是澄調查丹藥案的時間,寇帥不覺得有些太巧了嗎?」

寇棣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長虛子與李弘泰是至交好友,長虛子雖然把李弘泰給賣了,但卻依舊挂念著朋友的安危?這說不通,說不通啊。」

陸澄忽然神秘一笑道:「說不準並不是挂念朋友的安危,而是待價而沽呢?」

寇棣一愣,心道如何待價而沽?他想到方才長虛子說李弘泰早年間在朝中達官顯貴之間備受推崇,而他自己卻發展不佳,若是想用此事將李弘泰拖下水,說不准他的機會就來了?若是如此,他應該比任何人都積極於將李弘泰暴露出去,但卻沒有,難道是己方給出的利益不夠,而他在等別人出價?此時站在己方對立面的,不就只有張氏兄弟?可是張氏兄弟怎麼會有這個腦子比他們的消息還快?他眉頭皺緊,沉默良久都沒有說話。

陸澄看了看天色道:「既然長虛子還在此處,就說明我們來的不晚,澄剛才所言也不過是猜測,眼下沒有李弘泰的消息,長虛子或許是我們僅有的機會,不如等等看?」

寇棣四下打量了一下,一指街口道:「此處四周都是住家,不太方便,那邊有家樂器行,正對着這條街。剛才在裏面我看過沒有後門暗門,左右都是住家長虛子應該不會□□,我在街上你在店鋪,有消息隨時聯繫。」

陸澄並無異議,先去了樂器行,此處竟是個西域樂器行,來人是個金髮碧眼的胡人,陸澄一亮龜符,只說在此處待一陣就走,讓那胡人照常做生意。那胡人訥訥不言,半晌搬來一張胡床,說是床,其實就是一張小板凳,造型奇異,他也不敢多說話,只是將那胡床放在陸澄腳邊。陸澄知道他好意,微微點頭示意不提。

今日多雲,一整天都是暗沉沉的,陸澄坐在胡床上大半身子隱藏在店門之後,打量著街上的情況,不一會就覺得有些睏倦了,不由打了個哈欠。天色暗的早,很快又要到了敲鼓關坊門的時候,陸澄雖然剛才跟寇棣說的言之鑿鑿,然而終究只是猜測,自己心裏也沒底,眼見天色越來越暗,心也越來越沉。

忽然,寇棣倚在牆上的身影動了,接着向著反方向走去。陸澄一下子站了起來,這一下有些着急,只覺得頭暈目眩,扶著門框定了定神,這才追了上去。

天色漸暗,外面也比剛才冷了許多,被這冷氣一激,倒讓陸澄清醒了不少。陸澄並沒有追在寇棣身旁,而是跟他也隔着一小段距離,兩個人太過顯眼,於是三個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翠雲觀所在的宣教坊,一直走到了斜對面的永豐坊。此時鼓聲已經敲響,陸澄心道若是無功而返,也只好亮出身份讓巡邏的兵卒放行了。

這長虛子果然沒讓陸澄等人失望,先是在街角的攤子買了些胡餅羊肉等,接着七拐八繞終究走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宅子前,寇棣謹慎地四下探查了一番,而後跟陸澄打了個手勢,自己□□而入。陸澄不好貿然進去,在門口轉了兩圈,便聽到門扉輕響,寇棣在門裏向她招手。

陸澄鑽進門內,四處昏暗,只有主屋點了燈,隔着窗子透出暖色的光來。兩人弓著身子貓在牆角,只聽裏面一個嗓音高亢的叫道:「這絕對不行,若真如那人所說,焉知不是引君入瓮之計?當初你修書一封跟我說神都有一筆大買賣,我來了卻又聽你說外面風聲緊,不能出去。如此悶下去總不是好事,陳六,你怕不是在唬我?」

又聽長虛子道:「李兄你我相識多年,我你還信不過嗎?之前王家的那個郎君確實出手闊綽,誰承想突然出了意外,但眼下他們正在翻你的舊案,不少人都在找你呢!多半是那個玄霄子說出去的,我聽說最近他可風光的很。你放心,我都沒說,我都說你我很多年都沒聯繫了,這你放心。不過或許情勢也沒那麼糟糕,你若是還能聯繫上宮裏那位,說不定還有些轉機?我聽說有人有心保他,他若是能保住,那李兄你也能。或者你有什麼別的熟識的要員,你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幫你走一趟。」

陸澄覺得已經差不多了,於是輕輕拍了拍寇棣的肩膀,站起身一把推開了門。

裏面一個正在吃胡餅的中年郎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嘴中還塞得鼓鼓囊囊,瞪大了眼睛看向門外的不速之客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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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擔心這一章沒寫明白,以防萬一還是多做一句解釋,當然可能還有我考慮不周之處,還請諸位指教。

長虛子就是個奸詐小人,他一面賣李弘泰一面又瞞着他,時間線是丹藥案陸澄問出了李弘泰占卜的事,而後長虛子知道此事可能會有些波瀾,所以就許以重利讓李弘泰到神都,李弘泰來了又說現在風聲緊,還是不要出門。然後他離開下清宮住到翠雲觀,一方面他自己也自身難保還是小心為上,另一方面則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會找上門來,所以他放出了李弘泰來到神都的消息,也就被桑老探聽到,進而鎖定此人。陸澄上門故意說的事情有所轉機,讓李弘泰出城躲避,長虛子不想將機會白白放過,所以故意把事情說的很嚴重,並勸說李弘泰有什麼別的熟悉的高官可以保他,他做這個中間人,然後也可以藉助李弘泰的面子搭上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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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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