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桑老聽到這個名字,眉毛挑了挑,眼睛依舊看向戲場:卻見那僕役速度很快,馬上就安排吹笛子的上場了。桑老這才問道:「這是什麼人?」

寇棣解釋道:「是個術士,早些年活躍在神都一帶,與張氏兄弟有些交集,後來去了外地,最近應該又開始在周圍活動了。」

桑老臉上顯出些奇怪的笑意,瞥了一眼一旁的陸澄道:「看來這是個急買賣,卻不好找,只有一個名字,就算再快估計也要這個數。」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完全張開。

陸澄心想五日實在太久,於是看了一眼寇棣,上前拱手道:「此事急迫,還請桑老想想辦法,此人有一個朋友,道號長虛子,之前在神都近郊下清宮居住,找到此人,說不定能快些找到那李弘泰。」

桑老眯起眼睛,點頭道:「原來是找兩個人,寇帥,當年的三件事,這便是最後一件了,你可後悔?」

陸澄聽他兩人一開始說話就話裏有話的樣子,此時又提到三件事,不免露出些好奇的神色看向寇棣。寇棣面色如常,重重點頭道:「這是自然,還請桑老多費心。」

桑老一拍手說道:「爽快,那就這麼辦吧。最遲明日,我給你們消息,請回吧。」

陸澄本還想問問細節,寇棣向她使了個眼色,對着桑老拱手道:「多謝。」

桑老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背對着兩人不再說話。

寇棣拽着陸澄的袖子迅速離開,走回門口才開口道:「剛才多有得罪,還請陸參軍勿怪。」

陸澄搖了搖頭,本想問問這人能不能找到李弘泰或者長虛子,但想到剛才那人回答的篤定,說不準真的有什麼特殊的方法,於是閉口不談,轉而說道:「雖然那日之後澄再未詢問過長虛子的下落,想來應該已經離開了,不若我們再去一趟看看觀中道士知不知道長虛子的下落。」

寇棣又回歸到之前沉默寡言的狀態中,看了陸澄一眼點了點頭。剛牽過自己的馬,陸澄便聽到自己腹中發出「咕」的一聲響,不由有些羞慚,看看天色,竟然已經快到正午了。只聽寇棣悶聲道:「此處離南市極近,不如先吃些東西再去城外。」

於是兩人又向北往南市而去,寇棣雖然說話不多,但說起話來卻也是說一不二,他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一處小攤位前,陸澄一看,是家不大的湯餅鋪子。寇棣顯然跟店家很熟,那店家看到他來先打了招呼。

寇棣看看陸澄,對店家道:「我還是老規矩,給她上一碗就得了。」

陸澄與寇棣兩人坐下后都是沉默,陸澄本想找些話題,但又覺得找人的事好像也不適宜在此處說,除此之外,好像又沒什麼別的好說,想了半天,還是閉上了嘴。好在湯餅鋪子的人不多,湯餅很快就上了,寇棣兩碗,陸澄一碗,泛著肉香氣,看着十分誘人。

寇棣也不多說,只拿過筷子說道:「吃吧。」於是當先攪了攪湯里的湯餅,挑起一大筷子,唏哩呼嚕地開始吃起來。陸澄只覺得渾身彆扭,完全沒有跟陳廣等人吃飯時來的自在,但還是耐不住腹中飢餓,也跟着吃起來。這一餐吃得風捲殘雲,寇棣給自己點了兩碗,吃得竟然比陸澄的一碗還快些,配上一旁的蒜齏,一大口接着一大口,頭頂都在冒着騰騰的熱氣。此間雖然是個小店,但勝在湯餅勁道,湯頭鮮甜,雖然只是簡單的加了些鹽作調味,滋味卻讓陸澄想起了在長安時曾小娘子家的湯餅鋪子。

兩人一前一後地吃完了湯餅,寇棣忽然開口道:「桑老早年間在洛陽城裏也是數得上的人物,這些年倒是安穩了不少,帶着幾個徒弟在戲場擺些架勢百戲,賺點辛苦錢。」

陸澄回想桑老嬉笑怒罵毫不掩飾的性子,可以想見年輕時的風采,於是開口道:「寇帥與桑老認識很久了嗎?」

寇棣臉上露出一絲奇妙的神色,看向陸澄道:「確實很久了,不光是我,你家大人還有宋十三也認識桑老的。說來我們與桑老認識,還是因為宋十三多管了人家的閑事,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陸澄早聽宋璟說認識陸景初的時候直呼行第,便已經覺得兩人或許真有私交,而此時寇棣所言恰好證明了這三個人相識於微時,然而她從小到大,似乎並未見過這幾人登門拜訪,各種緣由卻不甚了解。她見寇棣並沒有展開說說的打算,便也不問,心中想着既然寇棣與陸景初是舊識,那麼寇棣也算是自己的長輩,於是態度親切了些許:「依寇帥所見,桑老在神都之中有些人脈,我們便等著明日聽結果了?」

寇棣忽然嘴角一彎,微笑道:「看來陸參軍有些別的打算,還是想去下清宮碰碰運氣?」

陸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道:「若是我們一會出發,應當還能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城。若是下清宮沒有長虛子下落,那我們再寄希望於桑老那邊也不遲。」

寇棣喝光最後一口麵湯,擦了擦嘴巴:「你說得是,如此,我們便走上一遭。」他說着站起身來,鬆了松自己的腰帶並輕輕拍了拍肚子。

陸澄此時從錢袋中摸出幾枚大錢放在桌上,寇棣眼睛一瞪,正要說話,卻聽陸澄道:「此事都仰賴寇帥幫助,況且寇帥與我家大人是年少故交,寇帥也算是我的長輩,幾碗湯餅錢,寇帥不必在意。」寇棣看着陸澄,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言。

果然不出意外,長虛子自上次陸澄等人問過話以後就立刻收拾行李離開了,道觀中人再無人知曉他的下落,陸澄與寇棣打探良久,終歸一無所獲。回城之時,正趕上夕陽西下,陽光將神都城中高大的屋脊檐角投映在地上,拖出斜長的影子,商人們趕着駱駝出城去,駝鈴陣陣,正是洛陽再日常不過的落日景象,陸澄眯起眼睛看着夕陽洇得發紅的雲彩,一日又匆匆過去,她卻不知,在即將到來的大變故之中,自己又將扮演怎樣的角色。

冬日晝短夜長,時辰雖然還早,但卻已然快要到宵禁的時候了,陸澄與寇棣在城門口就此別過,約定次日一早在洛州縣廨門口見面。從北面的安喜門回家還要渡過洛水,陸澄一路緊趕慢趕,終於趕在了暮鼓敲完之前進了坊,今日她最晚回家,倒讓祖母心疼了很久,硬逼着她多吃了一碗米飯才被允許離開。

等到回到自己的房間安靜下來,才發現這一日去了太多地方,等到真正歇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溯之給她解開襆頭,又仔細梳了頭髮,便催着她趕緊上床睡覺,直恨不得把燈都從她的房間拿走,陸澄好說歹說,終究留了一盞。

關上門時還能聽到溯之在門口念叨著:「今日就不要看書了,早些歇息,再堅持五日便是休沐了,到時候你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陸澄送走溯之,卻並不能馬上睡覺,前兩日她翻閱之前的舊檔,正在處理一樁買賣糾紛的案子,今早又被宋璟的人叫去,她心裏惦記着此事,趁自己還記得清楚,先把一些疑點和要調閱的其他的資料記錄下來,否則此間事了,卻又忘記了之前的思路,反而要再花時間整理。

她將該整理的思路要點寫在紙上,反覆看了看,確定沒有什麼疏漏之處便準備熄燈睡覺,卻忽然想到自己寫下的東西一時半會也送不回洛州廨,於是將紙摺疊好放入了平時出門用的錢袋之上,只想着有機會回州廨也好立刻取用。

冬季寒涼,屋內已經點上了香爐,但依舊有些細細的涼風不知從哪裏吹來。陸澄拿着油燈根據火苗的方向一路走去,卻原來是靠近門的一扇窗牖沒有關嚴,隨着風的大小微微拂動。火苗也被窗縫中的風吹得忽明忽暗,透過窗縫有微亮的光線照射進來。

她心中一動,走到窗邊,打開窗牖,果然看見一輪弦月就掛在自己窗外,屋外十分寂靜,連蟲鳴都無,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彷彿心靈也跟着被洗滌過一遍似的。晚間更深露重,陸澄只站了一會就覺得有些涼意順着中衣往裏滲,她可不想染上風寒被溯之埋怨,於是將窗子關緊準備回去睡覺。

剛往床榻走了兩步,忽然自己「嘿」了一聲,快步走回桌案,不過一小會功夫,筆尖就已經凍的有些硬挺,她輕輕哈了幾口氣讓筆尖軟化,又撕下一小條紙寫了一句話上去。她就著燭火湊上字條前看了看,又吹了吹,這才團成一小卷放入錢袋之中。

做完這一切,陸澄終於回到床榻之上,腳邊有些燙人的湯婆子烘得被窩暖暖和和,一閉上眼睛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南市。

最近這一陣神都之中並沒有發生什麼大案,倒是臨近年關,流動人口增多,幾個人口聚集地諸如南市北市,盜竊案頻發,令幾位市令大感頭痛,於是向洛州廨以及兩個縣廨求援。景昇在做不良之前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小偷,所以這段日子常常被借調在神都的三個市之間巡邏,抓捕小偷。前日陸澄被匆匆叫走,而後就沒有再回來,眼下她在處理的都是積年的卷宗,而且不涉及人命,故而陳廣被安排在幾條主幹道維持治安,而景昇則全天候地在幾大集市抓賊。

景昇自然覺得抓賊這件事遠不如跟着陸澄探案來的有趣,況且抓的又是自己的同行,有時候他也真覺得有點下不去手。按理所有不良都歸不良帥管理,只不過因為他是陸澄帶來的,所以洛州廨不良帥獨眼馮馮帥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陸澄不在,又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所以他和陳廣也都被分派了任務。

天色已經大亮,南市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各國商人往來其間,景昇倒是看到好幾個看樣子是西邊來的胡人模樣的商賈穿金戴銀,身後跟着好幾個健壯的僕人,生怕別人不知他有錢一樣,想來是頭一次來神都,觀光為主,生意倒在其次了。做小偷,眼力最為重要,誰有錢誰沒錢都可以通過衣着打扮,言談舉止,飾品裝飾等猜個八九不離十。景昇是個孤兒,從小就是在乞兒堆里長大的,什麼值錢什麼不值錢,誰在打腫臉充胖子,誰是真的腰纏萬貫,多能看得七七八八。

不過他已經不做小偷了,看誰有錢倒不如看誰對別人的錢有興趣,他走了兩條街,只覺得興味索然,抓了幾個小賊,有時候失主都沒發現自己的東西丟了。拐角有一棵不知什麼品種的大樹,此時樹葉已經掉光,光禿禿的樹枝下用木頭圍了起來,供行人歇腳。旁邊是一家雜貨鋪,門口有家賣飲子的小攤,想來夏天的時候應該生意不錯。景昇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拿過腰間的水袋喝了兩口,眼睛依舊看向來來往往的人群。

「店家來兩碗加蜜枸杞飲。」

景昇聽這聲音耳熟,順着聲源看去,卻沒想到看到的是陸澄和一個身形高大的郎君。他剛要叫人,忽然看見陸澄臉沖着店家靠近景昇的一面手卻輕輕擺動,並有意無意地看向景昇。

看起來那高大郎君確實很渴,接過熱氣騰騰的飲子一飲而盡,而陸澄一手端著碗,眼睛看向景昇,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腰間的錢袋,並掂了掂。景昇知道陸澄這樣謹慎一定有所緣由,見她的動作,想起之前自己開玩笑將她的錢袋偷走的往事,心下瞭然,又坐了回去,輕輕點了點頭。

陸澄覺得此刻自己彷彿在做賊,剛才與寇棣從長壽寺出來經過南市,還是先吃一頓便飯,不曾想卻見到了景昇,她雖然知道宋璟的顧慮所在,卻也不願李汝寧等人被模稜兩可的話為自己憂心,而且之前處理的那樁舊案調閱檔案也需要早做準備。此時看到景昇,她就決心要景昇帶走自己的錢袋,將內里的信息傳遞給他們。

飲子本是夏天喝的多,她倒也是很少在冬天喝飲子,還是熱飲子。只不過她剛才事急從權,又看到這家飲子攤頭一條就是這道加蜜枸杞飲,於是就點了,卻沒想到加了蜜的枸杞飲熱氣騰騰的,一碗下肚從喉嚨到胃一股暖流,整個人都暖和了不少。

喝過飲子,陸澄偷眼看向剛才景昇的位置,發現人已經不在了,正要四下看看,忽聽身邊一人說道:「店家可有加蜜谷葉飲?」

那店家本來生意慘淡,此時見人一個接着一個來,自然熱情不少,聽到此人要的東西,臉上露出些苦色道:「夏季的谷葉,如今都沒啦,客官不如看看別的?小店有蘇子飲,白草飲,還有這兩位郎君剛喝的枸杞飲。」

景昇擺擺手表示不感興趣,而後就離開了,陸澄見他一本正經,心裏覺得好笑,面上絲毫不露。一旁的寇棣倒是沒有絲毫懷疑,喝過了飲子便催促陸澄離開。

陸澄跟上寇棣的腳步,向腰間一摸,卻還是摸到了錢袋,她有些驚訝,心道難道剛才他並沒有懂自己的意思?

低頭一看,手心裏的,是個花樣樸實的錢袋,早已不是晨間溯之在自己腰上別的獸爪鞶革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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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子本身也有藥材的功效,但是也是隋唐時期常見的飲料,直到後期茶的改良和風靡改變了這種情況,直到宋代飲子也依舊常見,但到了明清時期就相對少見了。

資料來源:謝諷《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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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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