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錦瑟

那時候錦瑟還是一條未化成形的小蛇，有爹娘和兄長的關愛，每天不用操心吃穿用度，只用睡了吃吃了睡，興緻來了就習習法術練練身手，反正有親人保護，家裡人也不要求她多麼出類拔萃，只求她過得開心愜意。

日子也如流水一般的過，只是錦瑟因為太過偷懶，遲遲沒有化成人形，這急壞了爹娘。

再笨的孩子也該修成人形了，自家孩子也不笨啊，怎麼就遲遲修不成人形？

錦瑟的爹娘找過很多原因，最後甚至連族裡的占卜師都找過了，終於發現了答案。

原來錦瑟是巴蛇一族中，萬年難遇的奇才，靈根要比首領一脈更加通透聰穎，所以成形需要的靈氣就更多，就要更難一些。

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個看起來是好事的消息，卻讓一家人無比的煩惱。

錦瑟是個女子卻靈根通透，這本沒有什麼不妥。但是擔憂就擔憂在現在巴蛇首領庠氏一脈崇尚武力較強的雄性，否認女子也有做首領帶領全族的機會。

這樣，錦瑟的天資聰慧就變成了一個大大的麻煩。

爹娘想盡了辦法，賄賂了占卜師，才將這個消息壓了下來。但是這就像是一個□□，始終壓在眾人心頭艱難喘息，只有不知一切的錦瑟每天依然過著自在的生活，只是從那時開始，爹娘對她靈力的修鍊看管越來越嚴。錦瑟的心中也滿是苦水。

終於，唯一知道真相的外人——那位占卜師在一次星象占卜中暴斃，雖不該這樣說，但是這占卜師一死，全家的心頭重擔就算放下了。更離奇的是，就在占星師死後的第二天，老首領就逝世了，將首領的位置傳給了兒子。

新人繼位，全族革新，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可是就在錦瑟五百歲正的那天夜裡，一道靈光從錦瑟的七寸射出，照亮整片黑夜。隨之，較尋常巴蛇化形晚了三百年的錦瑟，終於化成了人形。

一家子還沒有從欣喜中緩過神來，首領就帶著一眾人等將四人團團圍住。

「天有異象，必有妖孽。」

「妖孽一出，族群遭殃啊！交出妖孽！」

「交出妖孽！」

錦瑟被爹娘和兄長團團圍住護了起來，驚慌的眼神猶如一頭受驚的小鹿。

但任憑爹娘怎麼解釋，首領也只願相信這戶人家必定有妖，堅持要捉出奇異之人。

權利地位會使人迷失本心！

從那時起，錦瑟就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她明明記得自己小時候還常常和新首領到草叢裡玩耍，聽他講那些雄心壯志，可事情怎麼就演變成眼前這個樣子了呢？

新首領眼色狠絕，冷冷的看著自己一家人。

曾經親如一家的族人將幾人圍在中間，個個高舉火把，而那火種，正是在昆崙山中心鑿取的山石，終年被靈氣浸透，專門針對有靈力護身的族類。

身邊的柴火堆得跟自己身子一樣高，眾人的火把堅決的點在最高層的柴火上，絲毫沒有仁慈。

自己和家人在一圈火焰中痛苦哀嚎，火焰外是族人欣喜的呼喊，「妖孽盡除，蛇族永旺，妖孽盡除，蛇足永旺！」

悲涼！沒有痛苦，就只有悲涼！

自己一家人究竟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竟會遭受如此報應？

憤怒、不甘和家人的哀嚎。

錦瑟看著家人為了保護自己而被灼傷的皮膚，一聲怒吼從濃煙烈火中傳出，音浪震得圍觀眾人被推出十幾米，個個人口吐鮮血，倒地難起，燃的旺盛的火焰啥時間熄滅。

錦瑟的眼神冰冷，看著那些剛剛氣焰囂張現在卻驚慌恐懼的族人的面孔，渾身的氣場震得人不敢動彈。

「錦瑟！你要做什麼！」新首領也沒有想到錦瑟還有這樣一幅面孔，說話的語氣也有些強裝鎮定的樣子。

「做什麼？你說我要做什麼？我們從小為友，我自認為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今天卻帶人來將我全家趕盡殺絕？我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

「你讓我怎麼給你原因？」新首領的語氣是強勢的哀傷。

錦瑟眼含熱淚，「你可知我把你當做我最好的朋友？既然連要我死的原因都不願意給一個？」

錦瑟回身，一趟一趟將生死不明的爹娘和兄長背到屋子裡，瘦弱的身軀卻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人。每一個人都大氣不敢出，剛剛叫喚的最歡的幾個族裡德高望重的老人，此刻也是臊眉耷眼，只能眼睜睜看著錦瑟走進屋子裡。

「我不信妖孽的說辭，更加不管你們有什麼惡意的企圖，有什麼事，明天一早，我錦瑟在家中正門口等著你們，新仇舊恨恩恩怨怨，我們一起算。現在，請你們，滾！」

從阿飛的講述中，我就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

我還從沒見過這麼颯爽的錦瑟，這麼硬氣……這麼的說一不二的樣子。

爹娘已經年邁，身體靈力都不如自己和兄長，老兩口就在這場無妄之災中喪了生。兄長也被濃煙傷到了肺，咳嗽了一夜。

錦瑟的淚流了一晚，一直到次日清晨，她才終於埋葬了爹娘，熬好葯餵給了兄長。

昆崙山的清晨是寂靜的，錦瑟獨自一人站在院子中等著那些人的到來。可是等到日頭接近中午，只等來了首領一人。

「就你一個？」錦瑟的語氣中已經不帶曾經的天真活潑。

「就我一個。」首領的語氣卻不似前一晚的強勢冰冷。

錦瑟：「說吧，我們家還剩下兩個人，你想怎麼個殺法。」

首領：「錦瑟，我們從小玩到大，我根本就不想殺你。」

錦瑟：「可是你想殺我的家人。」

首領一聲不吭。

錦瑟：「難道不是嗎？即使你不想殺我，你也想除掉我的家人。」

首領：「可那也是我迫不得已的……」

錦瑟：「迫不得已？不論什麼原因，你大可選擇將我們一家驅逐出族裡，為什麼要置我們於死地呢？」

首領：「可是爹臨終告訴過我要斬草除根……」首領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飄渺不定不敢直視錦瑟。

錦瑟笑了，她覺得十分荒唐，「你真的覺得，我們一家人會對你的位置產生威脅嗎？」

首領低頭不語。

錦瑟：「果然，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賭。」

首領：「我是不敢賭，你可知你是巴蛇一族萬年難遇的奇才？」

錦瑟迷茫。

首領：「上任占星師在去世前告訴父親這個消息，父親又以自身性命為咒，並將這個消息在臨終前告訴我，命令我滅了你們全家，徹底絕了你這一脈威脅我們統領地位的可能。我也不想殺你，我都沒告訴任何人你就是那個奇才，可我能怎麼辦？不除掉那個奇才，他人是不會罷休的。」

「就因為我天生靈根通透？就因為一個會成為威脅的可能？你們父子就要對無辜的人趕盡殺絕？」錦瑟的聲音逐漸凄厲，「你給我記住，不對你的位置產生點威脅，我還真就對不起敬愛的首領大人！」

錦瑟氣場全開，滔天的靈力逼得首領不敢近身。首領久久看著錦瑟離開的背影，轉身離去。

屋子裡，兄長還在咳嗽，一聲一聲，錦瑟聽著十分焦急。

「妹妹！」

錦瑟急忙走過去，「我在這，在這呢。」

「妹妹，兄長剛剛都聽到你和首領說的話了。」兄長又掩面咳嗽不止，「答應兄長，不要自責，更不要去找首領報仇好嗎？」

「可是兄長……」

「兄長知道你想說什麼……咳咳……爹娘慘死，那些冷漠虛偽的族人自然是逃脫不了干係，但是沒有做爹娘和做兄長的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妹妹永遠生活在仇恨里，我們之所以不告訴你你體質的秘密，就是想讓你開心自在的活著。別想那些仇啊恨啊的，這些都不是你的事情，我的妹妹，就只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其他的都不要去煩擾她，知道嗎？」

錦瑟小臉早已被淚水沾滿，鼻尖一抽嗒一抽嗒，無助的撲在兄長的懷裡大哭起來。

錦瑟本就是個愛哭的，這一哭就是兄長也安撫不好了。哭著哭著，錦瑟就累的睡著了。清醒的時候，天色又暗了，錦瑟人躺在床上，坐起身揉著腦袋，外面吵吵嚷嚷惹得錦瑟頭疼。

木枕旁邊放著一張紙條，是兄長的筆跡。

「吾妹：世事蹉跎，悲痛總會悄悄流逝，兄長肺部遭受重創，自知命不久矣，既然不能陪心愛的妹妹長久生活，兄長只希望吾妹能代替兄長久久活著。既然首領需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兄長這就去給他們一個交代，唯希望吾妹獲得快樂，勿要辜負兄長所託。」

錦瑟的手開始顫抖，她不知道兄長要做些什麼，但是她知道兄長此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錦瑟急匆匆的出門，遠處的吵嚷聲瞬間被放大，又是滔天的火光，又是灼熱的氣浪，又是可悲的人群。

錦瑟趕到的時候，兄長已經被取了性命。屍體就那樣大咧咧的放在火圈的中央。

周圍人喊得什麼，錦瑟已經聽不真見，左不過是什麼妖孽已除大快人心之類的。

錦瑟想要衝上去，可是她牢牢記得兄長的話。一遍一遍無聲呼喊著「兄長」「兄長」，可是卻不敢有任何聲音。

獃獃地看著眼前的刑場由人聲鼎沸到鴉雀無聲，兄長的身體被火焰吞噬，最終變成一堆灰燼。

天黑了，錦瑟終於可以走出去靠近那對灰燼，可是一陣狂風吹來，一切都變得沒了蹤跡。

「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錦瑟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錦瑟？」是首領。

錦瑟彷彿沒有聽見，一拳一拳捶著地面，肝腸寸斷。

首領：「錦瑟？」

「你給我滾！」錦瑟推開首領，「現在我身邊的人都被你害死了，你滿意了？」

首領：「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想害你。」

錦瑟：「可是你這樣做，還不如殺了我。」

首領：「不會了錦瑟，你兄長……他承認了自己就是那道天光的罪魁禍首，族人平息了怒氣，我家人也被我瞞得很好，他們不知道你的體質，至於父親的詛咒……大不了我受幾年懲罰，沒事的，我們還會像從前一樣的。」

「罪魁禍首？」錦瑟哭笑著，「和從前一樣？」

錦瑟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凄涼，首領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忽然，錦瑟笑了，不僅對首領是笑的，那張臉彷彿從來沒有悲傷過，時刻都是笑的。

那模樣，正是最初時在這記憶中我們所看到的，錦瑟的笑容。

「族人殺了我的親人，從此我不再是巴蛇一族人，所以也不再與你有什麼糾葛，我會立刻離開族裡，也不會向別人展示我的體質。但你也不要來招惹我，從今開始，你我不再有青梅竹馬的情誼，有的只有想見便現兵刃的仇恨。」

簌簌秋風，月色悄然落下。秋蟬哀鳴，轉瞬再無下季。

「那之後，錦瑟姐姐就搬離了族群，在昆崙山腳下的磚房裡定了居。每到夏秋季節便四處遊走，在前幾年偶然間救了受傷被族群拋棄的我。」

難怪錦瑟對族人用火一事已經見怪不怪，原來她的爹娘兄長都被燒死在了自己青梅竹馬的手裡。

「蘇兄，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也看得出來錦瑟姐姐對你也是不同於旁人。我希望你能加把勁，不要再畏畏縮縮的，勇敢點，只要你勇敢點，說不定你倆孩子都快有了。」

阿飛的話讓我忍不住發笑。

「說什麼……孩子呢……」蘇木紅著臉但眼中卻是一片嚮往。

「錦瑟姐姐需要一個願意呵護她的人去努力打開她的心門，這不是身為弟弟的我能做到的，但是我知道你可以。」

阿飛申請堅定，「蘇兄，你可否能答應我？」

蘇木笑了，「若能以真心換取錦瑟姑娘真心，即使付出一切，我仍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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