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五)

宮牆(五)

柳花蹲在地上,緊抱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夏末甚是燥熱,身上的水珠在熱力下須臾間消失殆盡。陽光落在她背上,曬得疼。

厲風北坐在涼處等得無聊,便半蹲著在柳花面前用力拉出她的手腕,那手像鉗子一般,柳花抿唇忍着。

而這個男人的目光更像是一把被寒意包裹的劍,似乎她只要同她對視就會受傷。他盯着她,唇動,喉頭輕顫。終於,那始終如寒冰的眸子像是被火焰點燃,充斥着情.欲。

「所謂絕色傾國,也不過如此。年紀還小,再等幾年,不知美成什麼模樣。」

他用手指在柳花身上輕輕劃過,劃過那被蟲咬出的傷口時微微停留。「可惜了。那些人不識貨。」

這便起身離開。

柳花不敢再洗浴,快速套上丫鬟的衣裳,用手簡單梳理了頭髮,站在原地發怔。

先前那些小丫鬟都說這厲風北甚是貪色。厲風北將她塞入轎中、又讓小丫鬟們幫她洗浴的時候柳花已經約略猜到之後可能發生的事。即便如此,單是想想她的心都跳得比之前還快了不少,眼前的景物也天旋地轉起來,她腳下虛浮,攀著牆,大口吸著氣。

東郭先生那夜說:狼崽子,你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而今你唯一的優勢就是這絕色的面龐,只要是男人,不管他是權傾天下的帝王還是渾身上下沒有一個銅板的泥腿百姓都會喜歡你這小模樣,甚至為你欲生欲死。分明可以依靠這可人的模樣得到千萬寵愛,你卻說要用你這一擰就斷的細胳膊獲得自由?

回想那夜的事,柳花扶著牆站了許久,頭暈才略微緩解。

下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長發很快乾了,她用手歸順,編了一條辮子垂在身後。厲風北的宅邸自然不是她能隨意進出的地方。此刻逃走也沒有「丑」做幫襯,只會引來不少麻煩。何況她脖子上的鐵鏈還未取下。

她本已對將來的事做好了計劃,未曾想來到此處。

任你千千心計,抵不過命運,終究是漂泊不定的浮萍,

門又開了,厲風北換好衣衫,周中握著一個巨大的鉗子。她小心替柳花剪下脖子上的鐵鏈,雖已儘力清洗,可鐵鏈纏繞之處的污垢卻還是洗不掉,惡臭熏天。

厲風北抓起地上那條棉巾,沾水輕輕擦拭她的脖子,污垢下一片烏青,破皮的地方已經結了疤。

「真是暴殄天物。」怒道,厲風北那雙冰冷的眸子中出現一絲憐惜,他一把抱起柳花回房,房中已有大夫候着,看見柳花的相貌后竟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厲風北漠然瞪了一眼,那大夫趕緊埋首,只小心檢查了柳花脖上的傷口和身上被蟲咬出的紅疙瘩。替柳花診治時他的手一直在發抖,甚至不敢看柳花一眼,開了藥方,領了賞錢,走得慌亂。

又來了一個婦人,她是京城最好成衣坊的掌柜,帶來了不少適合柳花的新衣。

那婦人給柳花仔細量了身形,厲風北要求她為柳花裁製新衣。

胭脂鋪。

首飾鋪。

店家們來來往往。

厲風北始終坐在一旁漠然看着那伙人出入冰冷的目光只有落在柳花面上時才會流露輕微的暖意。

「喜歡嗎?小心肝。你還想要什麼?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桌上已堆滿了胭脂香粉、綾羅綢緞,這些東西即便是家中大娘與柳金露都從未用過,她心花怒放,甚至恨不能將這些東西搬去家中拿給一直欺壓她的大娘和柳金露看。

厲風北將她帶出苦境,還送給她這麼多漂亮東西。

她看向他,感動,興奮,欽慕,種種情感糾纏,在眼中顯露得清晰明白。

她終於忍不住伸手想要觸摸,才碰到卻又慌慌張張將手收回。

厲風北對她的反應甚至滿意,起身從後面抱着她,笑言只要她聽話,她要什麼,他給什麼。

「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會給你摘下來。」

柳花的心跳忽然快了不少。

那夜東郭先生說,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憑藉美貌獲得一切。

——可這樣,也算是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她同她娘親,又有什麼不同?

這般想着,桌上那些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綾羅綢緞有了讓人生厭的氣息。

「小美人?心肝?你似乎不甚悅意。」厲風北的聲音乍然冷淡了不少,他環着她腰肢的那隻手也比之前力度大了不少。

柳花不敢違逆他,便只實話實說:「我害怕。」

「有何可怕?在我懷中,在也無人有膽子傷害你。」

「多謝十三爺。」柳花輕聲道。

小丫鬟推門進來說水已經燒好。

厲風北將她抱入浴房,浴池的水微微冒着熱氣,氤氳的水汽中有淺淺的藥味。

尚有軍務未處理,厲風北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就走了。

小丫鬟們一擁而上,先用玉香珠洗掉她先前未能洗去的污垢,玉香珠滑過脖上的傷口,一陣刺疼。

洗凈后小丫鬟們才扶著柳花下了浴池,說是池中浸泡了那位大夫備好的葯,對柳花身上的紅疙瘩有奇效。

「小姐生得這般貌美,奴才是女人看着都甚是喜歡,難怪十三爺這般上心,對小姐與旁人截然不同。」小丫鬟這般說。

柳花安靜呆在水池中由著小丫鬟伺候。

眼前卻出現那高高的院牆,院牆下,所有的富麗堂皇變得了無趣味。

原來從宮中到此處,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去向另一個牢籠。

洗浴完畢夜色已經落下。

丫鬟們給她換一襲白色拖地長裙,外罩綉粉蝶繞玉蘭的氅衣,內襯淡粉色錦緞裹胸,裹胸露出的部分綉有白色的小蝴蝶,絲緞柔滑輕軟。她年紀尚小,頭髮也不算長,丫鬟們將她的頭髮綰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上了一根羊脂白玉簪。

桌上擺着一碗燕窩,大夫說她身子很弱,不能大魚大肉。厲風北便讓人給她熬了一碗燕窩。

「十三爺讓小姐先吃。他還有事要處理。」

柳花乖乖吃下。

燕窩很好吃。

可腦中記憶最深的卻是那一日東郭先生給她的糖的味道。蜜一般的甜中有淺淺的荷葉的香,沁人心脾,身子的每一處都因巨大的幸福而瘋狂顫抖。

燕窩這種人人口中讚頌的好物對她而言遠不如那日的荷葉糖。

坐在桌邊四顧,厲風北的卧房很大,牆上掛着刀槍劍戟,處處都擺着書,巨大的雕花木床上鋪着錦緞軟墊,房中沒有熏香,卻有淡淡的陽光殘留的味道。

這裏的小丫鬟都說她命好,一步登天成了厲風北的小妾。

雖說只要是長得漂亮的女人厲風北會朝自己床上拉,但他對女子卻也算是體貼入微,雨露均沾。即便是不喜歡也不會將女子趕出家門或是轉賣掉,至多常年不理不睬或是送給自己的屬下。

「小姐你長得這麼好看,十三爺定會很寵愛你。」

寵愛?

柳花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她已經很久未曾看過面上沒有巨大黑斑的自己。鏡中的女子年紀尚小,五官單獨看美麗而精緻,配在一起,整張臉嬌俏迷人,不管從任何角度看去都美麗而無可挑剔。天鵝般的長脖和優雅的平肩,還有落在銅鏡上的纖纖十指。

整個人就像傳言中生活在鏡中、若是遇見俊美書生就會從鏡中走出用美色奪人性命的妖女。

暮色垂落,蟬鳴喧鬧。

柳花走了兩步險些被長裙絆倒,只能費力提起裙擺出門。

依舊的青石板鋪出的小院,院中種了兩株紫薇花,花期正盛,滿院粉紅粉紫,花香馥郁。柳花站在紫薇花樹下,忍不住伸手碰觸了一下花瓣,花瓣柔軟,略用力就會扯壞。

花本是嬌弱之物。

略有風吹雨就凋零一地。

她的目光越過花枝看向高高的牆。

逼仄,壓抑。

夕光被遮擋,只能看見牆上那一抹殘陽的殷紅。

鳥忽然叫了。柳花這才留意到遠處一株紫薇花樹的枝上懸掛了兩個鳥籠。每隻鳥籠中都有一隻籠中鳥。

一隻籠中鳥吃着磨碎的白米,喝着小碟中的清泉水,怡然自得,偶爾還發出一聲快樂的鳴叫。

另一隻在籠中上跳下竄,對那些清泉、那些磨碎的白米看都不願看一眼。它的喙不住咬着籠子,喙上已有血跡,籠中滿是它因為抗爭而落下的羽毛。

柳花伸出手,想要拉開鳥籠的門,卻又不敢。

「小美人,做什麼?」不知何時回來的厲風北站在她身後,頭靠着她的肩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像花香,又像體香。」

柳花趕緊避開。

「怕我?」

「十三爺,奴婢——」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不用自稱奴婢。」

「是,十三爺。」口上應着,柳花又朝一旁走了一步,避開夜風北。

「小美人是喜歡這隻小鳥?」

「它很想出去,很可憐。」

厲風北這便打開籠門,那隻在籠中掙扎的小鳥跳至籠門口,警惕四顧,啾啾叫了兩聲,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柳花仰頭看着小鳥,竟然覺得自己也感受到了小鳥的快樂。

一道黑光閃過,小鳥嘶叫了一聲,從空中直勾勾落下。

原來一柄黑色的小刀刺穿了它的身體。小鳥的腳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院中只有她和厲風北。

將裝着另一隻小鳥的籠子遞給她,厲風北手攬着她的腰肢,語調溫柔,卻帶着威脅。

「我喜歡聽話的小鳥。」

柳花微微顫了顫,應道:「是。十三爺。」

厲風北哈哈大笑,拿過鳥籠擱在地上,打橫抱起她踢門而入。

柳花的目光越過他的肩,看着地上那隻已不再抽搐的小鳥,小鳥沒有流太多血。一個小兵進門將鳥籠在樹枝上掛好,拾起地上的小鳥拔出匕首,將小鳥丟給在一旁等待許久的大黑狗。

抗爭或許會死亡。

或許經過抗爭得到的不過是片刻的自由。

那麼,究竟是選擇做籠中鳥還是為了那片刻的自由奮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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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冷得我想開一個小號刷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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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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