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四)
柳花服藥的第三日,劉大公公房中又抬出了一個女子。女子脖頸上有深深的指痕,眸中充血,身上滿是污垢。
聽說是京城中的名妓。
「看來這大公公就要重整男人雄風。只可惜這京城也沒有多少貌美女子。」兩個小太監竊笑道,話語間充斥着對東郭先生手中「秘葯」的渴望。
柳花卻只覺得可怖,與東郭先生相關的一切都讓她心生畏懼。
畏懼之後,卻是對那種恐怖力量的期盼。
第四日,又送來了一個女子。
小宦官說是十三爺花了十兩銀子在城中買的黃花閨女。特意送來孝敬乾爹劉大公公。
當夜柳花沒什麼睡意,服下藥后她身上的黑斑表面上都生出了不少褶皺。東郭先生說這葯服下后渾身會奇癢,不能碰水,也切莫抓撓。柳花卻不覺得癢,已是夏末秋初,蚊蟲越來越多,每一日身上都大汗淋漓,跳蚤長了一窩又一窩。
相較下,那點癢痛倒也算不上什麼。
柳花對東郭先生讓她做的事情有了一些想法,一時沒有睡着,
房中不過是這些時日早已聽習慣了的女孩子的哭聲和劉公公歡悅的聲音。
漸漸,三更時分,房中漸漸安靜下來。只有輕輕的女人的啜泣聲。
柳花漸漸有了睡意。
房中卻有了輕微的腳步聲。不是劉大公公。
女孩子的啜泣聲比先前大了一些,隱約聽見有年輕男人的聲音。調笑聲,親密聲。
柳花疑問頗生,只小心趴着,紋絲不動,臊得面上通紅。
那夜,東郭先生留下藥后笑着對她說:狼崽子,你現在身處的地方是地獄,地獄中的不是人,是鬼。人若做鬼,只需要一個錯誤的舉措,而若想要從鬼變成人,則需要付出千百倍的代價,甚至付出自己擁有的一切。
狼崽子,而今你最大的優勢,就是美貌。
蜷縮成一團,柳花閉目。
終於到了第十日。
她身上的黑斑好了,她摔碎了一個瓷碗,近幾日劉大公公心情不錯便重新賞了她一個。
而東郭先生讓她做的事也漸漸逼至眼前,除開解毒的十日,東郭先生只留給她三天的時間。
那十日她計劃了不少。而今只需等一場雨洗掉臉上的污垢並讓劉大公公看見她的模樣。
第十一日,雨還沒有來。
柳花幾次三番問小太監討要水都不得,心煩意亂。
正午時劉大宦官才起來,眼眶下黑得厲害,眼神卻亮得異樣,身上穿着新做的棗紅色銀龍袍。
用過午膳后,小宦官通報說十三爺到了。
劉大公公有十三個養子。
其中最是得到重用的就是最年幼的厲風北.
被稱為十三爺。
皇城共有二十萬禁軍,劉大公公的兩位副手手中各有兩萬人馬。劉公公手中十六萬人,養子十三人分控軍隊的統治權,其中厲風北獨佔十萬,只因他是劉大公公家中姐姐的外孫。劉公公生性多疑,十三個養子中最相信這個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遠親。
柳花也曾從小太監平日的言談中多次聽過這個男人,便小心探望了一眼。
厲風北一襲冰藍色長袍,腰間配着蟒帶。身姿挺拔,氣勢剛健,板著一張臉,眸如寒星。
「野狗。看見厲大人膽敢這般放肆!」
柳花立刻蜷縮成一團。
「罷了小公公。抬頭。」
柳花小心翼翼抬頭。對上那充斥着寒意的眸子,心中一慌,又趕緊縮成小小的一團。
「這就是父親養的那條狗?」
「甚是聽話。」小太監獻寶般從懷中拿出一根銀針畢恭畢敬交給厲風北。「厲大人可以試一試,怎麼打,怎麼扎,都不會哭。」
柳花只是忍着,至多今日又挨一次打。
「不哭,有何意思?」厲風北便是抬腳進了劉公公的乾陽宮。
宮殿的名字是近日才改的,聽小太監說也是東郭先生的意思。又是「乾」又是「龍」,同她當年的名字「招娣」一般,言簡意賅,意味深長。
厲風北來尋劉大公公是為了張、李兩位公公的事。
「孩兒總覺得那兩位公公近日不是獻美人就是獻良藥,成日獻殷勤,其心有異。」
「有人獻上珠寶美玉,何為不樂,這天下,終究是我們這家人的。」
「父親高見。上一回殺雞儆猴,朝臣近幾日倒是乖巧。可孩兒還是擔心……」
「一群手中無兵無將的書生,能成什麼大事。」
「遵命,父親。那個女孩如何?」
「很嫩。宮女查過,的確是處子之身,一夜后的確破了身子。那東郭先生的確有幾分本事。」
「孩兒恭喜父親!不久後父親登上大寶,孩兒定將全力輔佐太子,讓我劉家的家業千秋萬代!」
人說話不會顧及狗的想法,柳花用手抓着今日的飯食朝口中塞,凝神聽着。
厲風北向劉大公公告辭,聽見厲風北的腳步聲,柳花立刻丟掉碗在地上趴好,頭也不敢抬,只看見冰藍色衣擺和黑色長靴從眼前一閃而過。
厲風北卻又駐足。
捂著鼻子皺眉看着柳花。「你——再抬一次頭。」
柳花照做,厲風北仔細看着,滿是寒意的眸子深處竟生出了一絲笑意。他轉身進乾陽宮。
片許后出來扯著柳花脖子上的鐵鏈將她拖走。
劉大公公將柳花送給了厲風北。
柳花心慌意亂,若是離開了這廊下的好地方,她怎麼會有機會完成東郭先生讓她做的事?如何得到自由?事已至此,只能一步一望,小心謹慎。
宮門外的大道上停著一列軍隊,軍士們身子筆挺,隊伍甚是整齊。三匹高頭大馬在最前方,馬後有一頂轎子。
見厲風北出了城門,一臉絡腮鬍子、面上滿是傷疤的矮壯男人趕緊迎來,柳花身上滿是惡臭,矮壯男人卻面不改色。
將士們看見柳花也頗有些訝異,卻依舊站得端正。
「十三爺?回府?」
厲風北扯著柳花脖子上的鐵鏈。「小秋,出來。」
轎中堪堪走出一纖弱美人,那美人皺眉避開柳花,整個掛在厲風北肩上。嬌聲嬌氣喚著十三爺。
厲風北卻一把將美人推給鬍渣男。
「賞你了。杜久。」
而後扯著柳花脖子上的鏈子將她塞進美人的香轎。
美人面露驚愕,士兵們眼中皆有驚懼之色,身姿卻無絲毫移動。目光始終盯着面前,一動不動。
柳花坐在轎中,疑惑叢生,不管如何,至少擁有了片刻的自由。
她小心撩開轎子的門簾看向外面,卻只見道路兩盤的人跪在地上,即便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她卻也能猜出此刻他們一定充滿恐懼。
街道兩側很是凋敝,空中處處腐臭味,不少人衣不蔽體,街頭有人叫賣孩子,男孩子三兩紋銀,女孩子一兩紋銀。只有相貌美麗的少女才配賣出十兩銀子。
小巷中一個衣着整齊的少年被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孩子圍毆,公家人站在一旁看熱鬧。
來京城的時候柳花也曾注意到城外有不少這樣的人,若是有衣着整潔的人落下,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奪取那人身上的貴價物品,而後奪人性命。
動亂在暗處醞釀。
擁有回天之能的那個人卻似乎還沒有出現。
柳花放下帘子。
回想着那夜東郭先生的話。
——狼崽子,我要你做一件事。我要你恢復相貌,這位身無男子之物的劉董公公最喜歡貌美女子,憑藉你原本的模樣定會被劉董看上。我能潛入他身邊,可終究太過於麻煩,我也不喜歡殺人,會髒了我的手。你殺他,我收你。
——先生,你欲何為?
——收人錢財,替人辦事。
東郭先生這般說。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到三日。她卻被厲風北帶出了皇城,接下來她要如何才能殺掉劉董?
轎子忽然停了。
柳花撩開帘子,只見一莊嚴肅穆的宅院。
轎夫像過去那般將轎子從後院抬了進去。
厲風北也跟了去,扯著鐵鏈用力一扯,柳花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膝蓋在地上摩擦了許久卻依舊一聲不吭。
「十三爺,這條野狗還真是不哭不鬧。」杜久在一旁說道。
厲風北泠然瞥了柳花一眼,柳花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
「十三爺。」
一個渾身香氣、身形豐滿、眼角已有細紋,眉眼間卻依舊充滿風韻的婦人走來,婦人渾身綾羅滿頭珠翠。厲風北將拴柳花的鐵鏈遞給玉娘。「收拾乾淨。」
玉娘訕笑道:「十三爺真是越來越飢不擇食了。」
厲風北大笑,單手攬住玉娘的腰。「不過一條狗。也罷,收拾狗崽子的事交給小人,來我房中。」
柳花便被幾個小丫鬟扯著鐵鏈拖去了一栽種滿青竹的後院。
院中趕緊卻無煙火氣息,小丫鬟們都覺得柳花臭,在這種無人住的地方清洗,也不會弄臭了他們的住所。
打出井水,她們一桶一桶朝柳花身上潑。
她們聽一個多嘴的說玉娘又進了厲風北的房,這便嘰嘰喳喳聊起天來,柳花忍着水潑,仔細聽着。
原來今日被送給絡腮鬍子杜久的女子名叫小秋。
而玉娘是厲風北第一個孩子的奶娘,厲風北十四歲時有了第一個兒子,兒子早夭,當年不過二十三的奶娘卻丟了相公和兒子留在了厲風北身邊,至今已有十二年。
柳花算了算,厲風北現年二十六,那位玉娘三十五。
小丫鬟們又開始掰着手指算自己上次被厲風北弄上床是什麼時候。
「十三爺最好女色,家中女子略有姿色的,又有誰沒有上過他的床?長久不去,心中也是不舒坦,可若去了勤有了身孕,又被會灌藥。但不管如何,得了十三爺的寵愛終究是好的。」一個小丫鬟這般說。
小丫鬟潑累了,也聊累了,捨不得給柳花皂角,便只丟下一簸箕草木灰、一張洗澡用的棉巾,還有一身小丫鬟的衣衫給柳花,這便三三兩兩出了門。
退下破破爛爛的外衣,柳花用草木灰仔細洗著身上的污垢,那些相伴許久的跳蚤在她的摩擦下逃得無影無蹤。
青石地板上污水橫流,她身上、臉上的黑斑盡數脫落,漸漸露出雪白的肌膚,肌膚上滿是跳蚤咬出的紅疙瘩。長發上的黏膩也被洗去不少,即便是在廊下過着狗一般的生活,她的頭髮依舊如墨般漆黑。
還未洗凈,草木灰卻沒了。
柳花卻已心滿意足。本想着提水沖洗乾淨后換上丫鬟的衣衫,門忽然被推開。
心慌意亂間,她只得蹲在地上緊抱着身子。
門被關上。
心跳一陣比一陣快,臉上羞得通紅,柳花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厲風北才從歡愛中離開,他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黑色長衫,胸膛微露,光腿赤足,丟了兩塊淺紅色的小珠子給柳花。
柳花在家中曾見過這種東西。此物以無患子為底加入了皂角,參合了香料、白面做成,被稱作玉香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洗浴時用的,家中只有大娘和柳金露有,因為價格昂貴,甚至節約。
柳花在家中只見過白色的玉香珠。
紅色的卻是頭一次見到,紅色的玉香珠上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厲風北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井旁。「竟然將這樣的美人當狗一樣捆在廊下。不識貨。」
素來板着臉的厲風北卻又笑了,道:「小心肝。繼續,洗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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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不是男主,本書沒有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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