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鮫人戲中

第一百零八章 鮫人戲中

蘇州好,葑水種雞頭,瑩潤每疑珠十斛,柔香偏乳盈甌,細剝小庭幽。(清,憶江南)

吳中的街巷熱鬧非凡,芸緋揭開窗帘,透過羃籬,只能稀稀疏疏見到見過明夷長大的地方

「賣馬蹄糕了,又香又糯。」

酒釀餅,薄荷糕,綠豆糕,小方糕,如意酥,菊花酥。

街頭上賣的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糕點,芸緋道:「難怪南枝姐姐有一手好手藝。」南枝被誇的微微臉紅,她是在水多花香的吳中城長大。

余恪命人買下剛出爐,冒白煙的白印糕,由翠綠的竹葉包裹,春日下,還燙手。他待白糕稍稍溫了,遞給芸緋道:「殷姑娘,想品嘗一下地道的吳中糕點嗎?」

芸緋掀開黑紗,她小啜一口,潔白的白印糕,裡面是稠稠的芝麻餡,香甜可口,軟糯至極。她不是很愛吃甜,一念想起他的弟弟,葉留是最喜歡甜甜的小點心,「多謝,余莊主。」

余恪道:「看戲雖說要天黑以後好,可如果天黑后看戲,回到縹洲嶼就太晚了。」未幾,馬車停在奏下樓前,余恪先下車馬,南枝扶著芸緋下了車馬。黑紗迤邐,薄如輕嬋,羃籬中的美人隱隱可見。

南枝道:「芸緋姑娘,如果看不見路和我說。」

芸緋道:「沒事,這紗很薄,我能瞧的見路。」心想,如果看戲時,還帶著這東西,就不方面了。

吳中城中最大的戲院,若大的大廳空曠無人。

舞台上,演員精緻的臉龐上塗上油彩,光怪陸離,彷彿把現實和虛幻交割在一起,鬼魅至極。

「余莊主來了。」

戲院老闆,見余恪出現,命人掌燈,照亮著白日更亮。

一場大戲,只有三位觀眾。

余恪命南枝把芸緋的羃籬取下,黑紗一去,羅裙殷紅,步步生嫣。

芸緋的紅裙,宛如黃昏時的滿天煙霞,細看宛如美玉,輕紗曼羅,裙面上無繁雜的刺繡,只點翠著深紅色的玉蓮花,若不仔細看,沒人發現裙上的美色的一針一線,是吳中最好的綉娘才能勾勒的線條。

芸緋面容點綴精緻,無可挑剔的妝容。

凝翠暈眉,輕紅拂面,貼花鈿、點絳唇。

最恨花落時,妝成獨披掩。

青絲如霧,綰成雲髻,縹緲自然,步搖垂下,玎鐺作響。

耳末紅寶石墜兒,嬌艷欲滴,璀璨奪目。

余恪把東首的位置給了芸緋,等她坐下,余恪才陪座斟茶,「戲馬上開。」

重重的帷帟被捲起,彷彿打開了虛幻的大門

芸緋的目光投向台上,

鑼鼓響起,節奏鏗鏘有序。

第一出:細細白煙中,一位老者位於戲台中央,白髮白髯,或許他本人並沒有那麼老,只是裝扮如此,講述鮫人的由來。

「萬年之前,混沌未開,東海之賓,有鮫人,半神半人,泣淚為珠。」聲音鏗鏗有力,震耳欲聾。

芸緋喝了一口茶,心想還是南枝的軟軟吳語好聽。

第二出:

地動山搖,天崩地裂。

青綢製成的大海,隨風飄蕩,悲哀的樂聲下,大海中出現了一位,美若白玉的少年。

少年只探出半個身子,世人只看到他絕美脫俗的臉龐,卻未見到他的鮫人長尾。

狂風暴雨下,少年在哭泣,珍珠在他的臉上滑下,述說著他親人被人類掠奪上岸,不到半年死去的悲哀,和對人類的憎惡。

最後,少年在哀嚎中,消失於青綢下。

兩場戲過,帷帟垂下。

「嗚嗚嗚嗚。」芸緋聽到哭泣聲,是南枝的,她早就哭成一位小淚人,南枝連忙擦淚,含羞道:「讓芸緋姑娘笑話了。」

帷帟重開

房樑上多掛了八盞大燈籠,舞台如同春日到來。

第三出:

陽光明媚,歡聲笑語。

濱海之畔,漁人生活,安康富足。

一位粉衣少女奔跑著,笑靨如花,單純稚氣,望著遠方,期待她姐姐的歸來。

姐妹擁抱,場面甚是感人。

一轉身,便是一個月後。

黑布制的海崖下。

粉衣少女發現鮫人少年,只是他沒有尾巴,以為他只是三日前海難的倖存者。

鮫人少年一睜眼,雙目一凜,像是要吃了少女。

少女兩眼獃獃,仿若世間最單純的人。

兩人對目片刻。

帷帟再下。

戲的高潮既然來臨,余恪道:「如果殷姑娘看累了,可先休息一下再看。」

芸緋的心早就被這戲吸引住了,「沒事」

余恪笑道:「南枝,下一場不要哭太大聲,會嚇到殷姑娘。」

帷帟未開,堂內滅了一半燈籠,昏昏暗暗,像是蒙上了霧氣。

戲台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燭火,人頭攢動。

第四齣

人群漸漸散開兩側,少女的姐姐躺在紅布當中,如同是身上流淌出的鮮血,匯聚成的血海。

殷紅一片,扎眼刺目。

親姐慘死,少女淌淚。

漁人點著蠟燭四處尋找著殺死少女親人的兇手。

眾人在舞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彷彿是過了一日又一日。

少女依偎在海崖,孤助無力,忽然,笛聲陣陣,少女微微抬頭,她見到鮫人少年在吹笛,她緊緊抱住鮫人少年,驀然,兩人鬆開,少女倒地,面露驚愕。

芸緋微微搖頭,不解其意。

余恪解釋道:「少女的鼻子比常人靈敏,她聞到少年身上有血腥味。」

舞台上,鮫人少年側身,燭光照在他沾滿人類血跡的右手。

他不能言,少女明白是他用利爪殺死了少女親姐。

少女拔出腰間的斷刀想要劈向鮫人少年,少女的眼神凌厲,帶著殺氣,少年的目光卻很平和,並未對少女出手。

樂聲起,哀哀轉轉,催人淚下。

少女把刀停在鮫人少年的胸口,陡然,少女把刀貼在她的脖子上,自刎在鮫人少年面前。

見此幕,南枝忙捂住嘴巴,淚水滑過她的指縫間。

鮫人少年上前,用帶少女血的斷刀挖開的心口,取出一顆「黃色」鮫人珠,讓少女吞下,抱著少女,把少女放到青綢制大海中。

他也消失在漫漫霧氣中。

華燈再起。

白髮白髯老者,再出。

鏗鏗有力,震耳欲聾道:

少女得鮫人珠,於東海中,孤獨三百年。

戲畢。

南枝泣不成聲,想讓眼淚停下,都停不了。

芸緋只覺戲沒演完,「沒了鮫人珠的鮫人少年是死了嗎?」

余恪道:「未死,淪落成凡人,成了普通人,活了短短几十年就死了,這部分內容太無聊,一般戲檯子都不演。」余恪忽見芸緋的眸子在變淺,如同大海的顏色一般。

鮫人淚中,少年少女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最終的結果是少年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給了少女,芸緋想起了明夷,她的心很悲,如果讓芸緋有的選擇她想和鮫人少年一樣把鮫人珠給少女,可現實是,「我的鮫人珠壞了,無法給所愛之人了。」芸緋心中不斷重複著兩句話。

余恪道:「母親和父親很喜歡鮫人戲,可他兩都不敢看,母親希望殷姑娘能留在余家,做她的女兒。」

「我有母親的。」芸緋淡淡回答道。

余恪一笑,心想殷姑娘真是一位不懂人間煙火之人,笑著直言道:「芸緋留在余家,會過上最好的生活,你將是江南最大武林世家的女主人。」

芸緋道:「可按戲中的故事描述,我幾分像鮫人少年,我因為一夜阿育的事,差一點殺了余浩。」

余恪道:「殷姑娘不是像鮫人,而是就是一條鮫人。鮫人本屬於大海自由自在,落到人類中,並不是死於人類的虐待,而是人類奪了他們最寶貴的東西。」

「自由。」

「沒了自由的鮫人,便活不了太久。」

「我已是沒了鮫人珠的鮫人了。」芸緋淡淡道:「我是不是也會快死了。」

余恪道:「殷姑娘看戲不仔細,有鮫人珠的鮫人只能在人間活半載,可沒了鮫人珠的鮫人,能在人間活幾十載。如果他們成了普通人,便可以好好過日子。」

「我曾見一位夫人更像鮫人,沒了天賦的她,卻意外地過的更好了。」

芸緋不明白余恪說的是誰。

芸緋淡淡道:「我的鮫人珠壞了,無法給所愛之人了。」她的鮫人珠已經沒了。

余恪玩笑道:「殷姑娘還是未看懂這齣戲,故事的核心並非少女的結局成了鮫人,而是鮫人少年不顧一切為族人報仇,少女替姐姐報仇。這和普通人世倫理如出一轍。」

「少年未遇到少女前,最重要的是他的同類,少女遇到少年前,最重要是她的姐姐。」

芸緋瞬間不言不笑,余恪的話讓她感受到人間的痛苦,她自小不想塵世間的人,內力非分,武功卓越,但她沒內力,淪落為凡人,她還未馬上明白人世倫理,可一出鮫人戲,她漸漸認識了親情宿命,芸緋感傷她的身世,她的母親,還有無法一起生活的弟弟,以為她最愛,卻又一直在逃避他的明夷。

余恪見芸緋一言不發,面色漸漸哀傷,余恪以為芸緋是惋惜她曾經的武功,安慰道:「有一位夫人年輕時,和魔教又有淵源,她的武功也是不簡單,她後來沒內力,用魔教的話「謫仙」了,我未見過她有內力時的模樣,但她成了凡人以後,過的很好。結婚生子,她是那個時代唯一結局好的女人」

「殷姑娘不用在乎你是否還擁有天賦,我是希望你和弟弟一起歸家。你為弟弟付出了最多,我是希望以後可以由母親保護你。」

芸緋的情緒愈發不好,身子打顫,如同萬千把利刃在她身上割過、

戲已經結束了,余恪遞給班主五百兩銀票后道:「戲演的很不錯。」余恪命南枝替芸緋戴上羃籬,離開戲院。

回到余家山莊,雲霞滿天,染的湖水紫光一片,紅日未下,芸緋取下羃籬,見她的古琴也在舟上,「余莊主,我還不想回水月軒,可否應許我先去嶼中亭。」

余恪與芸緋拜別,來到孟夫人的院落中,把今天發生的事竟和孟夫人說了。

孟夫人道:「一向乖順的恪兒,怎麼能把芸緋去看這麼悲哀的戲呢?」

「我突然有一問題想問明夷了。」

「馬上回有一大批客人來找芸緋了。」

余恪道:「殷姑娘還未回到水月軒,是在嶼中亭彈琴」

孟夫人微笑道:「一個人若是太輕鬆得到自己的珍寶,便不容易珍惜,到時給他走一點彎路。」

瞑煙四合,天暗沉下。

一艘小船偷偷行向孟夫人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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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戲中戲的鮫人戲都述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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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踏盡,紅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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