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命
月朗星稀，明日定又是一場大雪。
沈清竹坐在房頂上，懷裏抱着一壇青竹酒，北部嚴寒，喝上一杯烈酒，總是能讓身子骨舒服不少。
她仰頭灌下一口烈酒，絲絲心緒纏繞，化為酸澀的情緒，湧上眼眶。
她已經不記得來到這裏多久了，上輩子的事，遙遠的如同天上孤月。
但她還記得四季如春的江南，沿街叫賣的商販，父親馱她在肩膀上，給她買一串甜蜜蜜的糖畫，好看又好玩兒。
那是和北地完全不同的風光。
而今她放眼望去，一片素白的孤寒，冷硬的風，刮在臉上生疼。
沈清竹到現在都沒明白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似乎只是一覺醒來便來到了這裏，成為一個孤苦無依的小乞丐，見識到修真世界的種種神奇，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這場夢做了很久很久，她奢望中一覺醒來看見媽媽站在她面前叫她吃飯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反而是看見了一個穿着破破爛爛道袍，面容嚴肅的老頭。
若是尋常孩子，看見他這幅神情肯定當場就嚇哭了，而沈清竹只是默默地將自己討飯的碗移到了一旁，給老頭兒讓出個位置。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以為自己遇上討飯的同行了。
沒想到老頭沒領情，捋捋鬍子道：「小朋友，想不想成為傳說中能御劍飛行、撼動山河的仙人啊？」
沈清竹冷眼看着他。
哪來的神經病呢。
老頭咳了一聲，似乎也覺得有些尷尬，當下表演了個「火球術」，掌心赫然竄出一道火焰，沈清竹的眼神立刻亮了。
「師父，敢問您老人家尊姓大名，仙門何處？像您這樣厲害的修士，肯定來自了不起的門派吧。」
沈清竹很上道，不苦道人很滿意，故作深沉道：「好說好說，師父我名號不苦道人，乃是來自修真界第一大門派太羲宗第四十八代掌門……」
沈清竹一聽，立刻抓住老頭的道袍不肯放了，這個大腿她抱定了。
然後她就被不苦道人抱到了光禿禿的山頭，多了個瘦皮猴一樣的師兄，成為了太羲宗的小師妹。
後來她才知道，太羲宗確實曾經是修真界第一門派，不過那是幾百年前的事，太羲宗傳到這代，已經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沈清竹：「……」
說好的第一門派呢？
說好的撼動山河的仙人呢？
每天背着冗長晦澀的心法，拿着樹枝和師兄練劍，練得灰頭土臉，簡直比她高考前一個月還要辛苦。
不苦對他們的要求頗高，偏偏他這兩個弟子都是資質一般，又沒什麼上進心的，尤其是沈飛鶴，他是聽說太羲宗頓頓都能吃肉包子才答應上山的，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一貨。
於是在不苦的高壓下，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羲和峰上整日鬧得雞飛狗跳，那都是不苦給氣的。
吵吵鬧鬧過了十幾年，兩個弟子都長大了，可不苦卻要死了。
沈清竹早已習慣和師父師兄在一起的生活，她甚至不奢求能夠回到原來的地方，能和師父師兄一輩子待在羲和峰，練功苦修，打打鬧鬧，這樣過一輩子也好。
沈清竹呷了一口酒，她無法想像以後的清晨沒有師傅氣急敗壞地喊他們起床，早課時見不到師父追打師兄的生活會是怎樣。
身邊一陣風動，沈飛鶴不知道何時飛身上了屋頂，奪過她懷裏的酒，狠狠灌了一口，咧嘴笑道：「師妹釀的青竹酒，還是那麼夠味兒。」
「此去中州，怕是有段時間不能喝上了。」他眉目中帶着一絲感懷，叫沈清竹心也揪了起來。
先不說一路上有多麼危險，幻海天波哪是那麼好探的？她的師兄下了一次山就帶了滿身傷回來，此次一番孤勇前往中州，又會是何等的兇險？
「師兄……」
沈清竹有些哽咽，一滴咸澀的淚落入唇齒間，她眼看着沈飛鶴一口一口灌著酒，俊朗的側臉落拓不羈。
他喝的又快又急，末了抹抹嘴，笑道：「臨行之前，一定要喝個夠才是。」
沈清竹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說，誰也撼動不了沈飛鶴的決心，這個當初被一個肉包子騙上山的師兄，如今豁出性命，也要救師父活命。
出發的日子，定在太羲宗招收新弟子后。
太羲宗已經十幾年沒有招收新弟子，以至於羲和峰腳下的凡人根本不知此處還有一座仙門，不苦深感耗費在他這兩個逆徒身上的時間太久，耽誤了門派發展的長遠之計。
今日不苦換了一身算是乾淨的道袍，手裏拿着根浮沉，只要不開口，還是頗有仙風道骨的道長風姿。
他清清嗓子，對跪坐在面前的兩個弟子道：「自我執掌太羲宗以來，門下只有你們二人，長久以往不利於門派發展……故決定今日招收新弟子，你們二人這就下山去，我們師徒三人兵分三路，若是看見有根骨合適的小孩子，那就騙、咳咳，招來。」
沈清竹：「……」
她是不是聽見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了？
「弟子領命。」
沈清竹和沈飛鶴領了師命下山，山腳下，沈飛鶴剔剔牙：「招新弟子哪有那麼容易，師父他老人家要是能騙，早就騙來了，咱們太羲宗至於才三個人？」
沈清竹聞言踹了他一腳：「起來幹活，別想着都丟給我一個人自己偷懶，否則我就去師父面前告狀。」
沈飛鶴拍拍屁股，不情不願地起身向北走去。
沈清竹向同他相反方向走去，一路行了許久，終於看見一個小村子。
她路過村口，正巧看見幾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正圍在一處，手裏拿着雪球，興緻勃勃地砸在一個瘦弱孩子的身上。
那孩子不閃也不躲，只是默默承受着，身上穿着單衣，臉色青白，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
「打死你，打死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
「你這個喪門星，禍害，滾出我們村子！」
沈清竹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心說這麼小的孩子就學會欺負人了，長大還得了？
不過好在年紀尚小，稍加調理，還是能將心性扳回來的。
她掃了一圈兒，看中幾個身體強壯的小孩子，至於那個瘦弱的像是小狗崽的小孩，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門派收了新弟子，師父肯定會甩給他們照顧，她本來就不會帶小孩，病病殃殃的，萬一被自己給養死了怎麼辦？
「你們幾個，住手！」
沈清竹嬌喝一聲，沒人理她，更過分的是，為首的虎頭虎腦的小孩子甚至搓了一個大雪球，砸在她的身上：「你是什麼人，憑什麼管我們？」
沈清竹給砸的後退一步，心裏起了怒火，這幫熊孩子，她替他們的父母好好管教一番！
「定！」
她甩出一張定身符，默念咒語，幾個小孩瞬間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滿臉驚慌。
沈清竹拍拍巴掌，得意洋洋：「怎麼樣，是不是不能動了？不能動，就對了！」
「這是仙法，而我呢……是來自羲和峰上太羲宗的仙人，你們幾個想不想拜入太羲宗門下，成為仙人呢？」
她說着，又掏出幾張符咒，用自己微末的靈力點燃，手上瞬間燃起一簇小火苗。
「是不是很神奇，你們不想像我一樣變得厲害嗎？只要拜入太羲宗就可以啦！」
她信心滿滿地看着幾個小娃兒，就不相信他們不上當。
領頭的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帶動其餘的小孩子也跟着哭：「娘親啊，有人要殺了我們，救命啊！」
「嗚嗚哇！」
沈清竹：「……」
她正準備好好給這群孩子科普一下太羲宗的由來，正如同當年不苦道人忽悠自己的時候所講的，卻聽那孩子驚喜道：「好像能動了？」
定身咒的功效到時，驚恐的孩子們瞬間做鳥獸散，忙不迭跑了，只留下那個倒在地上的瘦小孩子。
沈清竹：「？？？」
只剩下這一個了，怎麼選，沒得選！
沈清竹打量著那孩子，小臉蒼白瘦弱，長得實在不怎麼美觀；天寒地凍的穿着一件單衣，看起來着實可憐。
她冷不防和那孩子的眼神對上，頓時心中驚了一驚。
明明是個小孩子，眼睛裏絲毫不見稚童天真，淡漠、平靜，令人震懾。
「我說你……想不想加入太羲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