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鯨落1
陽春三月，桃之夭夭，男子坐在樹下，一襲白衣，一卷古書，一盞清茶，那靜若磐石的姿態，遠遠看去，只怕所有人都會驚嘆一句賞心悅目。
荊嶠岫便是所有人之一。
但她好像又闖禍了，身旁明明又石凳也不敢坐下去，只是挨著池塘邊的籬笆，一副委屈兮兮的樣子。
相處這麼久了，也有幾分了解他的脾氣，現在這場面看似平靜，但絕對不正常。
「說吧，怎麼又和他們打架了？」墨清塵手中的書翻過一頁，目光有條不紊地沿著書上的字移動。
果然是這樣。
一說到這個，荊嶠岫就委屈的不行，突然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他們用踩過泥土的腳踩我小池塘里的水，我不要我的小池塘被他們踩！」
墨清塵撲哧一笑，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平常飯量就不小，氣量還不大，那池塘和外面的大湖是貫通的，只稍半個時辰，那一池水也就清了，你又何至於和人家大打出手？打也就算了，還打不過。」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荊嶠岫撇了撇嘴，然後一頭跳進了池塘里，「咕嘟咕嘟」冒了幾聲泡泡。
「怎麼，又要鬧脾氣了？事實也不讓人說嗎？」墨清塵似乎對這種場面已經習以為常了，「既然不想出來，那正好，今晚可以省出一頓飯錢了。」
「不行，你怎麼可以虐待我？」水面上冒出了個圓滾滾的頭，一邊吐泡泡一邊控訴岸上的人。
動不動就拿吃的威脅她，大壞蛋！
「既然出來了，就把地上的花瓣拾一拾。」抬頭望了望越來越陰沉的蒼穹，「只怕今晚就要下雨了。」
每年桃花盛開的時候，墨清塵都會用花瓣釀一種名叫「春日遲」的糖漿，不僅清甜甘美，還有美容養顏的功效。荊羅很喜歡，幾乎整個春夏天都要拿來蘸點心吃。
一聽到要拾花瓣，荊嶠岫剛冒出來的頭又縮了回去。她是喜歡吃桃花糖汁，但不代表她喜歡撿桃花啊，她最討厭撿桃花了，撿完渾身都是黏膩膩的花粉，煩死了！
水中依稀傳來了岸上的聲音，「你這小雲鯨，怎麼還越養越嬌氣了？」
荊嶠岫哼唧幾聲，並不理會，化回原形，露出魚尾巴，舒舒服服的在水底遊了好幾圈。
天上的烏雲越積越多。
她驀然想起，墨清塵有一個癖好，如果第一輪桃花落沒有釀成糖漿，那一整個春天都不會再釀了。
之前有一年桃花落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在外地，來不及回來，之後一整年荊羅都沒有吃到用桃花糖漿蘸的點心。
荊嶠岫越想越煩躁，漸漸開始坐立不安，最後還是按耐不住，爬上了岸，瞪著樹下泰然自若的人，「你好討厭！」
「嗯。」墨清塵慢條斯理地翻過一頁，「我很討厭。」
每次都是這樣，不痛不癢的，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
「若是再不去找你的小花籃，今年怕是又吃不到你心心念念的糖漿了。」
荊嶠岫趕緊跑進屋子裡，路過墨清塵擺在窗下的琴桌時，正好有氣無處發，直接氣急敗壞地踹了兩腳。這才消了點氣，拎去花籃施施然出去了。荊嶠岫不情不願地蹲著樹下挑花瓣，天色徹底暗下來時，盛滿花瓣的籃子重重往廚房案桌一放，故意弄出響聲要教灶台旁揉面的人聽見。
墨清塵餘光輕瞟一眼，不以為然，繼續揉面的動作，淡淡道：「明天的鹽不夠了，你去山下買點兒。」
「哦。」
墨清塵頓了頓，又說：「對了，記得把小馬駒也帶下去溜溜。」
「知道了！煩死人了你！」荊嶠岫氣急敗壞地回了一句，就跑出去了。
墨清塵還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也沒有生氣，得到回答，便沒有再出聲囑咐。
荊嶠岫下山前還拿了個蘋果，輕車熟路繞到后屋，沖著棚子里的小紅馬晃了晃手裡的蘋果。
貨真價實的馬臉上，那帶著幾分嫌棄的眼神，她看得明明白白。不甘示弱，當著它的面報復似地咬了一口蘋果，然後挑釁地看著它。
等到一個蘋果吃完，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馬腦袋，慢悠悠地騎著馬往山下走。
一人一馬來到鎮上時，正是小鎮夜市開始時。
這個小鎮雖小，但夜市卻無比繁華熱鬧，道路兩旁都種滿了桃樹，夜裡微風吹過，偏偏桃花打著轉兒落下來，落在地面上，江面上，垂髫小兒總角上，路人肩膀上……
荊嶠岫牽著馬到街頭的鹽店買了鹽，然後又和往常一樣去街尾買了串冰糖葫蘆。
手上拎著鹽包，嘴裡叼著糖葫蘆，一人一馬走在街上，好不愜意。
只是今晚的夜市與平常有些不一樣，更加得熱鬧。沿路的小攤子上多了許多荊羅從前未曾見過的小東西。
荊嶠岫一路看過去，越看越心動，越心動越難過，身上唯一的錢已經買了糖葫蘆了，這還是她偷偷從墨清塵給的買鹽錢了扣出來的，而她的壓歲錢都用小錢袋裝著，藏在衣櫃里了。
一臉不開心地走向賣小玩意兒的小攤，這些小木偶做得可真可愛，有小人的，小兔子的，小狗狗的……木雕的形態，惟妙惟肖，荊嶠岫歡喜的不得了。
看了一眼攤邊拿著小兔子的小女孩，荊羅羨慕得不行，可是她沒錢……
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木偶兔，離開了攤子，走出了兩步又扭頭回來看一眼，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走出一段距離后，一個大大的招牌映入眼底——當。
荊嶠岫看了一眼手裡牽著的馬，再抬頭看了看那大大的「當」字，不如……
興沖沖走進當鋪，指著門口的馬對當鋪老闆道：「老闆你收馬嗎？肥肥壯壯的馬，很好養的。」
當鋪老闆哭笑不得，「姑娘，我這小當鋪可不收活物。」
……
荊嶠岫牽著當不出去的馬，難過地走在街上。
回山上的路要經過一家茶樓，這個時分，正是聽書的高峰期，荊羅遠遠地就聽見裡面傳來的喝彩聲。
她素愛看話本，但對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卻是嗤之以鼻。
滿口胡言，毀人是非。這是墨清塵對她說的。雖然這個傢伙有時候很討厭，但對於他說的話，荊嶠岫一直是確信不疑的。
是以經過茶樓時，都顧不上難過了，一手拖馬，走得飛快。
可那說書先生高亢的聲音實在太狡猾了，荊嶠岫走得再快，還是落到了耳邊，依依稀稀的。
「無妄山三百裡外有一處海域，名叫星海灣。此海四周布有結界，遊盪在周圍的無形氣流如刀似刃，鋒利非常，可出不可進。據古籍記載，星海灣里居住的是那傳說中可風延千里，雨澤萬疆的瑞獸——雲鯨！」
荊嶠岫在聽到星海灣時，不自覺停下了步子，恍惚間回想起了什麼。
星海灣，那對她可是個特別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