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瀾江倒傾
那些騎在馬上的男男女女個個身形挺拔，眼神明亮而銳利。
隊伍的中央圍護著一輛高闊華麗的馬車，光是車窗外輕輕擺動的紗簾就比吉雅和明姝身上的衣服料子名貴了不知多少倍。
拉車的那幾匹黑馬高大雄健，毛色如緞，四蹄寬大如碗，一看就是萬里挑一的馬中異種。
馬車旁一匹神駿的大青馬上坐着一名面如冠玉，長須如墨的中年文士。那中年文士渾身透著一股儒雅之氣，臉上帶着淡淡的憂傷之態，乍一看去心中不由會對他生出「滿身儒雅，一臉傷情」的印象。可若再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那人臉上其實沒有任何錶情，只是天生便長成了一副悲苦的相貌。
中年文士用冷冽的目光打量了吉雅和明姝一番后才飛身下馬。他走到馬車前，探身進去，將一個白衣少年輕輕地抱下馬車，放在了一張木輪椅上。
一個黑衣少年推著木輪椅向江邊走來，那白衣文士則跟在身後四五步遠的地方。
車簾一挑，馬車上又走下一名華衣女子。那女子的髮髻高高盤起，皮膚細膩光潤，兩道娥眉纖細修長如青山遠影，一雙妙眼明亮柔美如春潭柔波，瓊鼻挺秀，朱唇欲滴，修長婀娜的身材在一身華衣的承托下顯得雍容雅緻，貴氣逼人。
明姝和吉雅雖同為女子，也被那華衣女子驚心動魄的美麗震撼，不知不覺就看傻了眼。
華衣女子的絕代風華和高貴氣質，讓吉雅和明姝心中所有讚美的詞語都變得蒼白無力。相較之下，村裏那個自恃美貌的長腿烏雅簡直就像一隻拿不上枱面的灰毛土雞。
華衣女子下了馬車，站在車邊獃獃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眼中充滿了道不盡的疼愛和痛惜，凄然悲愴的神色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坐在木輪椅上的白衣少年的長相也十分俊美，跟那華衣女子有五分相似，只是面色蒼白，身體單薄，眼皮微微有些浮腫，顯得虛弱不堪，一看便知是久病體弱之人。
白衣少年到了離吉雅和明姝不遠的地方，勉力直了直身子，非常有禮貌的說道：「早就聽說碧螺灣的江水舒緩柔靜，剛好經過，便來看看，希望沒有驚擾兩位姑娘。」
明姝本是個孤僻的性子，若是平常說不定會不理不睬，但看到那少年同樣坐在一張木輪椅上，心中不由升起了幾絲同病相憐之感，好奇地問道：「你是誰？為什麼也坐在木輪椅上，你的腿也不能走路嗎？」
白衣少年搖了搖頭道：「我叫葉喬。我的病不在腿上，是我的身子太虛弱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明姝要豎起耳朵才聽清他在說什麼。
明姝嘆了口氣問道：「你這麼年輕，怎麼就得了這麼重的病？」
葉喬輕輕嘆一口氣道：「誰知道！」
「你爹娘沒帶你去看大夫？」
葉喬臉上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剛剛看過，大夫說我快要死了！」
明姝愣了愣，忽然覺得少年很可憐，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忽然想到吉雅剛才說過的話，便道：「醫生遇到自己治不了的病就會說是不治之症，你千萬別把他們的話當真。你應該找個真正的好大夫再看看。」
葉喬沉鬱道：「說我快要死了的那個大夫名叫『葉輕眉』，是錦西醫派的三大醫首之一，算得上是大秦最好的大夫了。」
明姝心中一沉，心想三大醫首之一的「葉輕眉」都說此人無藥可救，看來這個少年真的是命不久遠了，又想此人既然見過錦西醫派三大醫首之一的葉輕眉，自己倒是可以趁機向他打聽一下葉輕眉的下落。
名姝還未及開口，忽聽身後的吉雅發出一聲驚叫。
明姝這才猛然發現，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本來晴朗的天色已經變得陰暗無比，頭頂的雲層漆黑如墨，擰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面前開闊的江水也隱隱呈現出了旋渦狀。
黑雲漩渦和江水漩渦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轉，速度雖然緩慢，卻幽暗深沉的可怕，醞釀出一種無形的壓力。
明姝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心臟像擂鼓一樣通通狂跳。她想告訴吉雅趕緊帶着她離開江邊，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開口說話了。
天地之間瀰漫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似乎禁錮了四周空間里的一切。江邊的四人、葉喬身後的白衣文士和江邊大道上的三百騎手包括他們胯下的駿馬彷彿一下子全部變成了木雕泥塑。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迷茫，驚恐，卻不能移動分毫，只能默默的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旋轉的雲層和江水之間似乎產生了一種強大的吸力，黑厚的雲層變的越來越低沉，而江面的水位卻在緩緩升高，整個碧螺灣的江水被生生從江里提了出來，旋轉着升上半空。
懸在半空的江水聚而不散，仍然呈旋渦狀緩緩的旋轉着，如同一個巨大的磨盤，「磨盤」側面深暗的江水幾乎是緊貼著離江邊最近的明姝和葉喬的鼻子尖旋轉而過，巨大的壓力讓二人幾乎無法呼吸。
吉雅的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額頭上青筋畢露，然而天威之下就算吉雅神力無匹也移動不了一根手指。
站在葉喬身後的黑衣少年似乎也同樣想掙脫這無形的桎梏，額頭和脖頸也同樣青筋突暴，卻沒有絲毫用處。
江水漩渦開始從深沉變的洶湧，頭頂的陰雲也變得更加詭異奇幻，一條條雪亮的電光如同靈蛇一般在雲層里竄來竄去，正中心一個雲柱慢慢的形成，向著江水垂落下來。
江水越轉越急，處在江水下方的眾人誰都沒有看到，在江水的中心漸漸出現了一點閃耀的金色光芒。
在那金色光芒出現的同時，雲漩中心的雲柱忽然扭曲起來，一條明亮耀眼的閃電破雲而出，狠狠地劈落，電光尾部正刺在那一點金色的光芒之上。
伴隨着電光，天空中爆發出一串！攝人心魄的巨響，如同千萬道驚雷同時爆發，又彷彿天空被從中間生生折斷，震得江邊所有人耳膜生疼，眼冒金星。
懸空的江水被電光劈中，水中瞬間就充滿了無數道飛舞的電弧。下一刻，電光遊動的江水漩渦整個翻了過來，旋轉着，咆哮著，帶着摧垮一切的氣勢倒扣向江畔。
站在江邊的眾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心神，一個個驚恐獃滯地看着電光繚繚的江水如天傾一般當頭壓下。
眼看江水就要砸在地面上，吉雅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恢復了自由，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一個箭步跨到明姝的身前，將明姝牢牢的抱在自己的懷裏。
整個碧螺灣的江水如山嶽般砸在江畔，江畔上立刻變成了一片汪洋。
江水臨身的一瞬間，吉雅感覺自己彷彿被萬斤巨石砸中，同時又似乎有無數道電弧穿透身體，四肢麻木得幾近要失去知覺，思維也變的混沌起來，在昏迷的前一刻，吉雅死死抱緊懷中的明姝，在心中對自己高喊：「吉雅，死也不能鬆手，死也不能鬆手！」
瀾江水悠長連綿萬餘里，一路南下，終於在大秦的最南方匯入無盡海中。
終年霧氣氤氳的無盡海，白霧瀰漫，海中有一座孤峰破霧而出，如劍指蒼天。孤峰之巔，皎潔的月色下肅立着近百身穿白衣的武者。那些武者一個個屏氣凝神注視着盤坐在中央的長發老嫗。
老嫗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滿頭長發如銀絲垂散。她雙目微閉，手中托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球形晶體，晶體之內瀰漫盤繞着駁雜難分的混沌之氣。
老嫗雙目垂簾，微聲唇語，右手五根修長的手指飛速掐算，指影飛移，如同蓮花頻頻綻放。
隨着老嫗快如殘影的指訣，一條乳白色的氣流如抽絲剝繭一般慢慢從球形晶體內的混沌之氣中分離而出，在老嫗身側飄渺盤環，如長蛇飛卷。
眼看乳白色的氣體就要完全掙脫球形晶體內混沌之氣的束縛，天邊忽有兩道星辰驟然亮起。球形晶體內的混沌之氣瞬間洶湧暴躁起來，原本剝離出去的白色霧氣頃刻之間便被強行拉回了晶體之內，再次融入混沌之中。
白衣老嫗如受重創，張嘴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倒。
兩個白衣武者飛掠到了老嫗身側，雙雙將老嫗扶住，急切道：「太祖母，你怎麼樣？」
老嫗抓着兩人的手，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仰首看向天際那兩道光華奪目的星辰，神情驚駭道：「域外之星！竟然是域外之星！」
老嫗推開身邊的兩名白衣武者，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勢，再次掐指推算，卻發現大道一片混沌，變數無窮，根本無從入手。
老嫗深深嘆了口氣，悵然道：「天道無常，蒼狗白衣……」
洪山老爹的家中，被黃壁庄的村民眾星捧月一般圍攏在中心的嚴乘鶴對着滿屋子的男女老少打揖道：「各位鄉親，相見即是緣分，既然貧道能夠落腳在這黃壁庄，便說明跟大家頗有緣分。
但常言道『夜不起掛，易驚鬼神』，今日為時已晚，不宜再繼續卜算。明日一早，貧道將一一登門拜訪各位鄉親，不管是看宅子，還是卜姻緣，都必然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黃壁庄的村民見傳說中的「金口玉斷」嚴乘鶴竟然這般平易和藹，心中更是敬佩不已，一時滿屋子都是讚譽和感激之言。
道骨仙風，神態悠然的嚴乘鶴忽然間神色大變。他分開人群走到屋外，剛好看到天空中驟然變亮的兩顆星辰。
嚴乘鶴滿臉愕然，愣了一會後急忙掐指推算，卻發現天下大勢已變的一片混沌，不管怎樣推算都毫無頭緒。
半晌后，嚴乘鶴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果真是天威難測啊！……」
不知過去了多久，吉雅才驟然驚醒，見明姝的身體捲縮成一團躺在她的臂彎里，才暗暗鬆了口氣。
晴朗的夜空中月明星稀，若不是地上仍有水漬，身上的衣服又濕又涼，吉雅還以為剛才是做了一場噩夢。
明姝衣衫盡濕，身上沾滿了淤泥和水草，顯得狼狽不堪，幸好呼吸還算平穩。
吉雅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檢查明姝的身體，見沒有明顯的外傷，才稍稍放下心來。她輕輕搖晃明姝的身體，低聲呼喚。
過了好一會，明姝才緩緩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她看了看吉雅，有氣無力的問道：「我們還活着？」
吉雅聽到明姝開口說話，心才放進了肚子裏，說道：「你沒事就好，可嚇死我了！」。
明姝呲了呲牙，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自己的腦袋道：「我的頭怎麼這麼疼，是不是流血了？」
吉雅大驚，急忙扒開明姝的髮絲細細查看，卻沒有發現半絲傷痕，不由奇怪道：「你的腦袋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明姝虛弱道：「不可能！我的腦袋疼得像裂開了一樣！！一定是被什麼東西砸到了。」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去揉自己的腦袋，輕輕一碰就疼的齜牙咧嘴。
吉雅又細細檢查了幾遍，見明姝的頭部確實毫無異樣。她輕輕將明姝抱起來，想看看明姝的後腦有沒有受傷，卻發現在明姝的身子下邊壓着一個金光閃閃的物件。那東西有兩寸多長，遍體燦金，中間是一個圓球，兩邊各伸出筷子般粗細的一小節。中間的圓球和兩邊的圓柱上都密密麻麻刻着肉眼無法辨認的細小銘文。
吉雅覺得那東西很不尋常，但是擔心明姝的傷勢，也沒有細看，隨手便揣進了懷裏。
名姝的木輪椅早已不知去向，吉雅生怕明姝着涼生病，藉著星月之光大概辨認了一下方向，便背起明姝向家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