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卧虎藏龍

隨着真氣在體內運行，吉雅進入到了一種「無我無物」的玄妙狀態之中，世間萬事萬物彷彿都已經蕩然無存，只有腦海中那一絲如燭火般清明的意識感受着真氣在體內的運行。

一縷心神緩緩延伸而出，緩緩接融體內的真氣，似乎再有一步二者就能水乳交融，但卻始終被一層障礙牢牢阻隔，讓二者無法最終聯繫在一起。

這一點障礙是屠山氏一族內功修行的天塹，數千年來無人能夠跨越。

吉雅體內的真氣運行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蛇在吉雅的皮膚下飛速遊走，卻始終都不能突破那一層堅不可摧障礙。

半晌后，滿頭大汗的吉雅睜開眼睛，長嘆了一口氣，心中暗想阿媽和姐姐說得對，看來自己以後真的是沒有必要再在內功上再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風吹柳動柳隨風」一式中的「隨」之意境可不是光憑一個人獨自琢磨就能感悟到的，需要有人來喂招，在切磋和搏鬥中不斷地磨鍊。當吉雅的父親那倫泰得知幾日後聶松要親自考教吉雅的「隨」之意境，吉雅正需要一個人來喂招的時候，便立刻自告奮勇當起了吉雅的陪練。

那倫泰和吉雅面對面的站在院子裏，一場父女之間的比試馬上就要開始。

明姝坐在一旁的屋檐下靜靜觀看，因為陽光比較刺眼，所以像貓兒一樣微微的眯着眼睛。本來要到田裏去幹活的母親卓敏也收住腳步返回了院子，將那根藤條編成的馬鞭拎在手裏，背着手站在籬笆旁。

那倫泰揮了揮鐵鎚般大小的拳頭，提醒女兒道：「吉雅，我可要出招了！」

吉雅點點頭道：「阿爹，我早就準備好了！」

那倫泰發出一聲洪亮的笑聲，高大的身軀微微一弓便撲到了吉雅面前，藉著身體的衝力一拳揮向吉雅。

明姝手搭涼棚遮在眼睛的上方，擋住刺眼的陽光，雙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吉雅的每一個動作。吉雅是屠山氏族中的異類，她雖然天生神力，身材卻比同齡的孩子都矮小，更像是一個普通的秦人。

反觀正直壯年的那倫泰，肩膀寬厚的如同公牛，氣勢兇猛的如同雄獅，相比之下身材嬌小的吉雅渺小得像一隻剛出生的猴子。

那倫泰的每一次攻擊都是藉助身體的彈性而發，速度極快，力量剛猛，拳頭未到，拳風已經撲面而至。

吉雅的身體輕若無物，像一團飛絮般在那倫泰拳風的邊緣飛舞浮動，不斷的變換方位，恰到好處的避開那倫泰的每一次進攻，卻始終跟那倫泰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那倫泰連出了十多拳卻連吉雅的衣角都沒有碰到，他大叫了一聲「好！」便開始逐漸發力，進攻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力量也越來越猛，院子裏的每個角落都充斥着呼呼的拳風。

吉雅的身體始終輕柔的像風中的羽毛。每當那倫泰的拳頭襲來，吉雅的身體總能避過拳風輕輕滑開，那倫泰拳頭一收，吉雅又如同被吸附過去一樣緊貼而上。

那倫泰從一開始的處處留手，到最後的全力施為，始終都沒能碰到吉雅半片衣角。

隨着在實戰中的運用，吉雅對「隨」之意境的感悟越來越深刻，越來越得心應手。她的身體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彎的弧度，既不鬆懈，也不僵直，暗暗尋找著反擊的機會。

久攻不下的那倫泰急切之下終於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破綻。

形如飛絮的吉雅身形瞬間化為一柄利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發起了反擊，一拳打在那倫泰的肩膀上。

屠山氏的族人本來就力大無匹，而吉雅在屠山氏中又被稱為「神力之女」。小時候吉雅跟同齡的孩子玩耍，輕輕一碰其他孩子就會飛跌出去，輕輕一抓就能將其他孩子舉過頭頂。

吉雅知道自己天生神力，所以將這一拳力的道控制的極有分寸。但即便如此，那倫泰也承受不了，他的身體倒飛了出去，撞在籬笆上，把院子的籬笆砸倒了一排，肩膀火辣辣的疼痛，幾乎沒有了直覺。

吉雅一個箭步衝過去將那倫泰扶起，不好意思道：「阿爹，對不起，是我失手了！」

那倫泰用蒲扇般的大手摸了摸吉雅的腦袋，哈哈大笑道：「吉雅，阿爹好長時間沒有跟你切磋，今天才發現你長大了，變強了！繼續努力吧，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們屠山氏的驕傲。」

卓敏也滿意的點點頭，用鞭梢指著那倫泰道：「趕緊把籬笆給我修好！」說完便轉身出了門。

清晨，塗山氏封地內，沿着瀾江的江畔緩緩走來一老一少兩個牽馬的道士。老道士步履輕健，儀態洒然，一看便是得道的高人，可那小道士卻垂頭喪氣，無精打採的走在後面。

老道士終於有些不耐，他回過頭指著小道士道：「我說摘星啊，你就不能打起幾分精神來嗎？」

被喚作摘星的小道不滿地嘟囔道：「說什麼『海角蒼龍現，寶丹結玉緣。』我才隨着你一起千里迢迢的來到了海角，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英雄人物能配得上『蒼龍』二字。

誰知這海角一帶大大小小的村子有百十個，居戶上萬的縣城都有好幾個，我們這樣漫無目的碰運氣，什麼時候才算是個頭！」

老道諄諄教誨道：「修道之人要心境平和，心靜則慧明，慧明則道生！道生則諸事通達。」

摘星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老道的話，仍是自顧自的嘟囔道：「真不知道您老是怎麼想的，只要您再起一卦，推算一下大致的方位，我們便能直奔目標，可您偏偏就不起這一卦，整日裏帶着我在這海角一帶閉着眼睛兜圈子，腿都跑細了好幾圈，也沒有半點收穫！」

老道士搖搖頭，用手輕輕點着摘星道：「你呀！還是太年輕！對大道沒有敬畏之心。

俗話說的好『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若是事事都算盡算絕，必然會受到天道反噬，五弊三缺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連累父母子嗣，降禍於家族門派。

師傅雖然精通星命推演之術，卻也不敢將機關算盡，留下幾分餘地是要看看天意如何。」

摘星懶得再和老道爭辯下去，他耷拉着腦袋，悶悶地哼了一聲道：「您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星命術泰斗『金口玉斷』嚴乘鶴，自然是怎麼說怎麼有理。」

嚴乘鶴聞言嘆了口氣道：「摘星啊！說實話，對於此行，為師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若是我們真的遇到了卦象中的『蒼龍』，說明上天尚且垂憐我道門；如果找不到，那便是道門命中注定逃不過此劫！」

摘星聞言神色也有些沉鬱，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蒼龍』到底是男是女？這『玉緣』的玉又是指什麼？是一塊玉石？還是一個人的名字？」正嘟囔著，忽聽嚴乘鶴髮出一聲驚「咦」。

摘星抬起頭，順着嚴乘鶴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天際，銀白相間的雲朵飛縱盤環，形奇意幻，神韻如龍；而在那奇雲下方有一道山樑的影子，遙遙望去，便如一隻匍匐在地，閉目打盹的猛虎。

嚴乘鶴雙眼發亮，語氣激動道：「卧虎藏龍之像！真的是卧虎藏龍之像！」

摘星長出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終於能歇歇腿了！」

明姝最喜歡傍晚的陽光，美麗而不刺眼，所以她常常會讓吉雅在傍晚推着她出來散步。

明姝坐在一張安有木輪的椅子上，吉雅在背後推著明姝，只要路面稍有不平，吉雅便雙腕用力，將木輪椅和明姝一同抬離地面，不讓明姝感到絲毫的顛簸。

吉雅推著明姝跑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翻過了村西頭的虎卧梁，到達了五裏外的碧螺灣。

夕陽的餘暉鋪灑在碧螺灣的江面上，給江水鍍上了一層赤紅，看起來如同流動的火焰。

坐在木輪椅上的明姝看着眼前微微蕩漾的江水，神情中有一絲跟年齡不相稱的憂鬱和蕭瑟，不知是對吉雅說，還是自言自語，「不久的將來我也會像這夕陽一樣，散盡最後一縷殘輝，便永遠墮入黑暗。」

吉雅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明姝的意思，慌忙道：「不會的，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你的身體也會越來越好！」

明姝輕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不用安慰我了，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越來越差，精力也越來越不夠用，太陽剛剛落山我就睏倦的睜不開眼睛，我最近總在想，也許哪一天我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吉雅難過道：「都怪我不好！」

「我這是先天之疾，跟你有什麼關係？」

吉雅低聲道：「是我在娘胎里多吃多佔，才導致你先天氣血虧欠。」

「這麼無聊的話你也相信？」名姝細長的眉毛擰了擰，瘟怒道：「肯定是那個腿長無腦的烏雅說的？下次他再跟你嚼舌頭，你就用我教你的那招『柳末如刀』抽她嘴巴！」

吉雅點點頭道：「明姝，要不我明天帶你去看看大夫！」

明姝神色有些黯然道：「所有的大夫都說我這是先天之疾，不治之症，就連錦西醫館里的老先生們都對我的病束手無策，去了也是白跑。」

吉雅使勁搖頭道：「醫生遇到自己治不了的病就會說是不治之症，你千萬別把他們的話當真。以後我會帶你去看天下最好的醫生。

你知道錦西醫派的三大醫首吧，聽說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是天下最好的醫者，連死人都能救活；對了，據說雲羌的巫醫也很有一套，他們看病連葯都不用，對着你唱一段歌，你的病就好了；還有，聽說五大道門的老神仙們都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吃上一粒八十老翁的頭髮都能變成黑的。」

明姝淡淡笑了笑道：「你真會逗我開心。」

吉雅道：「我不是逗你開心，今年入秋收了糧食以後，我們全家就要沿江北上，到卡關去拜訪錦西醫派三大醫首中的霍正德老先生。」

「長眉聖手霍正德！」明姝滿臉驚訝。

吉雅點點頭道：「對！錦西醫派的另外兩位醫首葉輕眉和沈明堂先生都行蹤不定，而霍先生常年都在卡關，最易尋找，所以我們先去卡關！」

明姝皺眉道：「卡關可是軍鎮，我們能進得去嗎？」

吉雅笑道：「屠山罡哥哥會幫我們弄到通行的令牌！」

明姝驚訝道：「屠山族第一勇士屠山罡？！他為什麼要幫我？」

吉雅答道：「阿爸，阿媽數次去拜訪屠山罡哥哥的父親川望老爹，川望老爹在給屠山罡哥哥的家書中屢次提到了你的情況。屠山罡哥哥已經答應幫忙了，入秋之前他便會讓人把卡關的通行令牌捎回來。爹娘和我是怕你心急，所以才一直沒有對你說。」

明姝微微垂下眼帘，眼眶有些濕潤，目光中卻多了一絲光亮。

吉雅繼續道：「而且如今有件天大的好事，說不定我們連卡關都不用去了呢！」

明姝靜靜等了一會，見吉雅仍然沒有下文，扭過頭狠狠瞪了吉雅一眼道：「痛快點！少賣關子！」

吉雅撓撓頭笑道：「阿爸、阿媽本不讓告訴你，我偷偷跟你說，你就當不知道。

今天清晨，村裏來了姓嚴的老神仙，聽說是五大道門中清靈道門的掌教，身份尊貴的很，就連聶師傅都親自去見了禮，現在就住在村長洪山老爹的家裏。

阿爸、阿媽今天到縣城去就是想買些能拿得出手的禮物，也好拿着去向老神仙求丹。如果老神仙真的動了憐憫之心，給你一粒仙丹，說不定你馬上就能活蹦亂跳。」

明姝靜靜地聽着，臉色在江水的映照下多了幾分生動的色彩。她閉上眼睛，心中默默憧憬著自己雙腿復原后飛奔雀躍的情形，嘴角不自覺的綻放出一縷微笑。

忽然，一陣轟鳴的馬蹄聲打破了碧螺灣的平靜。一隊三百餘人的馬隊飛馳而來，整齊的停在江邊。吉雅和明姝回頭看去，心中不由的暗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