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相見不識

第104章 相見不識

整整五天,洛秋笛和吉雅以神武城為中心,從南向北,搜索了方圓一百五十里內半數的村鎮。

正午時分,驕陽正艷,洛秋笛像是被太陽曬蔫了一樣,無精打采地坐在馬背上,信馬由韁。

放眼望去,眼前除了亂石嶙峋,溝壑縱橫的野山,就是高低不齊的野茅和枝杈縱橫的矮灌,哪裏看上去都是一樣的醜陋。

忽然,不遠處的草叢一陣晃動,一大四小五隻山狗從茅草叢裏鑽出,排著整齊的隊列,邁著有條不紊的步伐,延著草叢的邊緣向前跑去。

領頭的大狗雖然腿有點跛,但是動作依然敏捷,絲毫不影響行進的速度。四隻小山狗體型稍小,但也已經成年,棕紅色的絨毛看上去像是一團團跳躍的火焰,緊緊跟在大山狗身後。

山狗是一種群居的大型野狗,跳躍力極好,在亂石嶙峋的山路上行走如履平地,性情兇猛,善於合作捕獵。通常一群山狗聚在一起,尋常的虎豹也不會輕易招惹它們。

大秦推行八十修武令近千年,最最尋常的百姓都有游氣境以上的修為,又武風盛行,不禁刀箭,在長久的歲月里,大秦的獸類終於漸漸認識到這個國度最為可怕的動物便是長著兩條腿,挎著一柄刀的秦人。

大秦的野獸學會了跟人類保持距離,互不侵犯。它們會遠遠避開人類聚集的地方,即便和人類在野外不期而遇,只要人類不主動攻擊,獸類也會迅速遁去,一般不會跟人類正面衝突。

山狗的嗅覺極其靈敏,那幾隻山狗顯然發現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洛秋笛和吉雅,但是它們只朝洛秋笛這邊看了一眼便頭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在萬香樓把舌頭養的挑剔無比的洛秋笛這幾日都在鄉野間奔波,不是在路上吃一口索然冷硬的乾糧匆匆果腹,就是在不起眼的鄉村野店裏吃些粗陋寡淡的尋常飯菜,和醉仙樓里的玉盤珍饈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看到幾隻大大小小的山狗,洛秋笛彷彿是看到了被烤的外焦里嫩,滋滋流油的山狗腿,她舔了舔嘴唇,對身邊的吉雅說:「吉雅,我想吃狗肉!」

吉雅看了看那幾隻山狗,搖搖頭道:「春不狩獵!」

洛秋笛不解道:「狩獵還分時候!」

吉雅點頭道:「春天草木萌發,萬物孕育,獵殺有傷天和!」

吉雅立起食指指了指天空道:「新皇的親政大典在即,如今早已經是盛夏時節,春天早就過去了!」說完又指著那群山狗道:「再說,你看他們老的老當益壯,小的生龍活虎,哪一個像是懷孕的樣子!」

吉雅聞言無奈,極不情願地從腰間的粗布褡褳里掏出了龍象弩,問道:「射大還是射小?」

洛秋笛毫不挑剔道:「射大吃大,射小吃小!」

吉雅搖頭道:「你說射哪個我就射哪個,你要不說,我就不射了!」

洛秋笛雙手按著馬鬃,在馬背上伸長脖子,直起腰,一臉兇惡的神情盯着那幾隻山狗,惡狠狠道:「射......射......就射......」

洛秋笛吞吞吐吐半天,終是下不了狠心,最終也沒說出到底要射哪個,一屁股坐回馬背上,自說自話道:「這些山狗整天在山石頭砬子裏鑽來鑽去,肉里肯定夾雜着土腥味,好吃不到哪去!還是回到了神武城上萬香樓去解饞吧!」

吉雅聞言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又將龍象弩放回了褡褳里。

洛秋笛心中有一種煮熟了的鴨子從鍋里飛走的感覺,雙目仍有些不死心地看着那幾隻漸漸遠去的山狗。

那幾隻山狗一邊走,一邊耷拉着腦袋在地面上輕輕嗅聞,靠近一片矮叢,忽然放慢了速度,腳步也變的更加小心翼翼。領頭的大山狗停下腳步在原地轉了兩圈,四隻小山狗便如同接到了命令一般分散開來,從不同的方向繞行,最後將那一片矮叢團團包圍,漸漸縮小包圍圈。

洛秋笛和吉雅勒住了馬匹,好奇的觀看。

忽見矮叢一陣晃動,幾隻灰黑色的兔子從矮叢里電射而出,四散奔逃。兔子的速度雖快,但是埋伏在矮叢外的獵手們身手更加敏捷。

生與死的抓逃在轉瞬間便塵埃落定。雖有兩隻兔子趁亂逃脫,但是五隻山狗無一落空,各自抓獲了一隻野兔。

洛秋笛正看得嘖嘖稱奇,忽見不遠處奔來一個身材結實的黑壯青年,那青年腿腳極快,轉眼就跑到了幾隻山狗近前,動作熟練的從腰裏掏出幾隻麻繩,三下五除二就把幾隻山狗抓住的兔子全部綁得結結實實。

青年將兔子扔進背後的竹筐里,拍著幾隻山狗的腦袋贊道:「大山,東南西北,好樣的!」

幾隻山狗受到少年的誇讚一個個興高采烈,尾巴立在空中搖來搖去,還用兩隻後腿立起,用兩隻前腿扒著少年的身子,親密的在少年身上磨蹭。

洛秋笛這下總算看明白了,原來那幾隻山狗竟然都是在幫那青年捕捉兔子。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想到山狗這樣兇猛的野物居然也能被人驅使。

洛秋笛在青年不遠處飛身下馬,一邊打量著少年腳下的幾隻山狗,一邊好奇地問道:「這些山狗都被你馴服了嗎?」

黑面青年看到洛秋笛,露出一臉憨厚的笑容,「他們都是俺兄弟!」

洛秋笛被逗得忍俊不住,「咯咯」笑出聲來,笑罷指著青年背後的竹筐問道:「把你的兔子賣給我一隻,打打牙祭!」說着話手中就多了一小塊銀元寶,閃亮的元寶反射著耀眼的日光,晃得黑面青年直眨眼。

青年憨厚道:「我這一筐兔子加起來也不值你這錠銀子。反正我也要給我二舅烤兔子,姑娘要是也餓了,可以一起嘗嘗我的手藝!」

洛秋笛聞言正中下懷,連連點頭道:「好啊,好啊!相見即使緣分,你既然誠心相邀,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

青年指了指石山道:「我二舅就在山腰,那有條溪水,剛好能把兔子清理一下,姑娘跟我來吧!」

身邊跟着吉雅,暗中又有慕容琉蘇和慕容玄兩位神圓境級別的大高手護駕,洛秋笛自然毫無顧忌,跟在黑面青年後邊直奔石山。

石山的山勢本就低矮,沒走幾步便到了山腰。

山腰一塊平坦的空地上,一個身材修長,肩膀寬闊的中年男子原本枕着雙手躺在草叢裏哼著小曲,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洛秋笛和吉雅,問黑面青年道:「石頭,你不是去找吃得嗎?怎麼拐了兩個女娃娃回來?」

石頭憨笑道:「路上碰見的!」說完搬來兩塊石頭讓洛秋笛和吉雅坐着歇腳,自己背着竹框,帶着幾隻山狗去溪邊處理兔子了。

中年人的目光看似隨意的在洛秋笛和吉雅身上掃過,只微微在吉雅被長布包裹的長刀上停頓了一下,就又一展身躺回了草地上,翹起一隻腿搭在另一隻腿的膝蓋上,一邊晃蕩一邊道:「兩位姑娘可有口福了,我這個傻外甥干別的不行,做飯可是把好手,經他手裏烤出來的野味就算神武城裏那些紅漆金匾的大酒樓也未必趕得上!」說罷又悠哉悠哉的唱起了小曲。

洛秋笛的目光大咧咧地打量著躺在草地上面容粗獷,一臉鬍子茬的中年男子,總覺得那人看似邋遢的外表下暗藏着一種深邃。

那人的樣子看起來也就在四十左右,身材高大,肩膀寬闊,一臉的風塵和參差不齊的胡茬讓人不難看出他必定在荒郊野外遊盪了有一段日子。

不知怎的,洛秋笛忽然就想到那個近來讓人聞聲色變的夜魔,心中不由得暗暗提高了警惕。

石頭看起來憨頭憨腦,做起飯來手腳卻麻利的很,不一會便將兔子處理的乾乾淨淨,架在火上開烤。

躺着得中年人聞到火苗之上四溢的肉香,翻了個身,單手撐頭,注視着穿在木枝上的幾隻肥兔,舔了舔嘴唇道:「這可是一頓上好的美餐,美中不足的是有肉無酒!」

石頭哼了一聲道:「叫你省著點喝,你不聽,說什麼『頓頓缺一點,不如一頓喝個好!』,現在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中年人嘿嘿一笑道:「也是,前幾日過足了酒癮,活該現在受饞,不喝也罷!」

聽兩人的對話,洛秋笛更加確定這兩人已經在野外多日未曾進城補給了,心中更加犯疑,右手已經不自覺的攀上了腰間的刀柄。心中暗叫道:「兩位慕容前輩,你們難道是睡著了嗎?難道看不出這兩人有問題,為何還不快快現身!」

吉雅瞥了一眼洛秋笛攀上了刀柄的右手,問石頭和中年人道:「兩位是斷刑司的人?」

正在烤兔子的石頭轉過頭來對着吉雅嘿嘿一笑道:「姑娘是怎麼看出來的?」

吉雅指了指石頭和那中年漢子的腰際道:「這是只有斷刑司的刑名才會佩戴的朴刀。」

洛秋笛聞言詫異道:「原來你們是斷刑司的?你們不呆在斷刑司的衙門裏,跑到這荒郊野外來做什麼?」

石頭笑道:「坐在斷刑司的衙門裏發號施令是那些老爺們做的事。我們是刑名,做的是抓差辦案、追逃緝兇的差事,天生的勞碌命,一年到頭最忙的就是屁股下邊這兩條腿,最閑的就是腿上邊的兩半屁股!」

洛秋笛悄然移開刀柄上的右手,問道:「聽說斷刑司里有個叫吳崖子的,你們認不認識?」

石頭沒說話,只管低頭翻烤著兔子。中年男子搭腔道:「識得,識得!都在一個衙門口裏混飯吃,怎會不識的。怎麼?姑娘也認識吳崖子嗎?」

洛秋笛冷笑道:「我才不認識他這種沽名釣譽,尸位素餐之輩!」

石頭聞言臉上的肌肉抽抽了一下,偷偷瞥了一眼中年漢子,又低着頭繼續翻烤兔子。

中年漢子神情微微一僵,隨即又恢復了常態,嘿嘿笑道:「那吳牙子可是刑名司里破案最快,追兇最多的刑名,一生破案拿凶不計其數,被譽為大秦『霧隼』,跟大秦神捕柳寒露並稱『大秦雙捕』,怎麼會是徒有虛名之輩呢?」

洛秋笛不屑道:「呸!他破的都是些偷瓜丟棗的小案子,素手無策的全是些驚天動地的大案子。

梅柳河的案子懸了三十年,先皇暴斃已過六年,夜魔犯下惡案如今已有十幾起,他又破了哪一庄,還好意思自稱是『霧隼』,簡直是恬不知恥?」

中年漢子輕輕嘆了口氣,點頭道:「姑娘說得......倒也不無道理,這樣看來那個吳牙子的確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吉雅看了一眼中年漢子,插嘴道:「這些案子的案情本就錯綜複雜,崎嶇怪異,也不能全怪吳崖子前輩!」

洛秋笛見吉雅為吳崖子說話,心中頗為惱火,站起身來插著腰道:「刑名破不了案,就把責任推給案子,那醫生要是看不好病,豈不是要把責任推到病人身上!這次回了神武城,我就要去斷刑司當面問問吳崖子,他這個霧隼的外號到底是怎麼來的?」

吉雅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中年男子看着洛秋笛怒氣沖沖的架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石頭看了看洛秋笛,又瞅了瞅中年漢子,悶聲道:「兔子烤好了!」

美食當前,洛秋笛暫時忘記了可惡的吳崖子,抱着兔子肉大快耳頤。

石頭的廚藝果然沒讓洛秋笛失望,兔子烤的外脆里軟,肉汁滑膩,洛秋笛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

青花瓷在不遠處的山澗里飲完了水,又跑回到吉雅身邊,探過來碩大的腦袋搭在吉雅的肩膀上。吉雅抬起一支胳膊,將青花瓷的腦袋摟在臂彎里,跟青花瓷臉對臉貼在一起輕輕摩擦,顯得親昵無比。

再看看洛秋笛的那批棗紅馬,自從停了腳,就低着頭,翻卷著厚厚得嘴唇吃個沒完沒了,從沒住過嘴,活像是餓死鬼投胎。

蘇隱玉進青魚宮後秦皇前前後後給了很多的賞贈,雖然隨便一件都是稀世珍品,但歸根到底也都是些珠玉寶器,真正稱得上無價之寶的東西只有兩件,一件是名列當世九大神兵之一的寶槍幽龍,令一件就是龍種神駒雷獸。

出宮之前洛秋笛不是沒動過雷獸的主意,但是百般討好,不但沒能上得了馬背,還險些被碗大的蹄子踢上一腳,無奈之下洛秋笛只好放棄了降服雷獸的打算,讓姜珏另給她找了一匹出自琅州花溪馬場的棗紅馬。

這批棗紅馬雖然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駒,但是跟神駿如龍的青花瓷一比,高下立判,無論形態還是速度都差了不止一星半點,除了騎行代步的時候,洛秋笛怎麼看它怎麼不順眼。

石頭把眾人吃完剩下的骨頭丟給幾隻山狗,幾隻山狗也不爭搶,依次接住,各自進食。

洛秋笛看的連連讚歎:「石頭,你這狗真懂事。」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問道:「你說有沒有人能把鳥兒也訓得這般聽話!」

石頭聽了想也不想便隨口答道:「倒也不稀奇,神武城周遭就屬鄧庄的雜耍團最有名氣,逢年過節都會在神武城周邊巡演,他們的雜耍團里就有精通馴鳥之術的人。」

洛秋笛抹抹嘴,瞪大眼睛問道:「真有這樣本事的人?」

石頭點頭道:「我親眼看到過!」

洛秋笛聽了再沒有心思吃下去,站起身跟兩人匆匆告辭,騎着剛剛吃得肚飽腰圓的棗紅馬飛馳而去。吉雅也站起身,向著中年漢子歉意一笑,對二人抱了抱拳,騎上青花瓷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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