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夜遊東城

蘇隱玉回到青魚宮還沒到一個時辰，大秦國師在欽禮閣親授刀法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整個神武城。

當晚，神武城的大小酒樓全部爆滿，那些在欽禮閣跟蘇隱玉學習刀法的少年們都成了各大酒樓最為尊貴的座上之客。蘇隱玉內三合，外三合的用刀之法被稱為《六合刀論》，在酒樓坊市之間廣為流傳，說者百說不厭，聽着百聽不煩。

神武城裏的書局將蘇隱玉在欽禮閣里所說的話梳理成文，寫成了冊子在坊間售賣。規模最大的永錄書局更是請來了頂級的畫匠，按照在場者的描述在文字行間搭配了插畫。搭配了插畫的精美書簡賣到了每套一金的價格，書局抄錄的筆者徹夜不眠地趕工，可書局外等待購買的長隊依然只增不減。

絕艷樓的前院鶯歌燕舞，紫燕黃鸝，而後院一處單獨的閣樓中氣氛卻異常沉肅。

閣樓中縱橫有序排列著幾十張矮几，每一張矮几之後都坐有一人，他們容采各異，老少不一，卻都同樣的身形筆直，白衣賽雪。此刻他們每人手中捧著一卷竹簡，都在默默觀看。

一身白衣的韓琦坐在首位單獨的長幾之後，雙手中亦捧著一卷竹簡，觀看良久之後才將書簡輕輕放下，長長的噓了一口氣。

在座一名獨耳老者見韓琦放下書簡，開口問道：「公子有何感想？」

韓琦不答反問道：「龐老又有何感想？」

老者感慨道：「字字珠璣，環環相扣，高屋建瓴，深入淺出，寥寥不足千言便將虛無縹緲的刀道描述的有形有質，讓人不能不嘆服。老夫相信自今日起，《六合刀論》將成為天下刀法的總綱。」

韓琦苦笑道：「以龐老的眼界都給出如此之高的評價，我又能挑出什麼毛病來。傳書回去吧，讓他們都照着練，不要追求那些外表華麗花哨的東西，多在根本上花些功夫！」

老者點點頭，又問道：「公子，老夫有一事，左右思索都不得其解，可否請公子賜教！」

韓琦單手托腮，斜依在長几上，說道：「龐老請講！」

獨耳老者問道：「「如此練刀之法勝過世上所有的刀法典籍，其珍貴程度甚至不亞於一個衍武師推衍出的武技，她為何沒有任何保留，也不做任何保密，便如此輕易的示之於眾，」

閣樓中的人聞言都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韓琦的身上，顯然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

韓琦苦笑出聲：「虛懸山夕雁門是在向秦人授刀，也是在向天下人示威。她隨口所授的用刀之法便直指刀道之根本，勝過世間一切用刀法門。夕雁門刀鋒所向，又有誰可與之爭鋒！」

閣樓里的人聞言都垂下頭，沉默不語。修為已至合道境的龐老不由想起了當年撫柳鎮外牛道山下的往事，想到那青衣女子如影如魅的刀法，耳邊和肋下不由升起一抹寒意。

半晌后，韓琦才再次開口道：「童案完結，洛家的二奶奶也差不多該離開斬龍城了。讓厄崑崙盯緊了，只要洛清雨一離開東疆立刻動手，能救則救，不能救則殺，總之不能讓龍且活着回到神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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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隱玉有個習慣，每次在閱讀錦西先生的手稿前都會先凈手。回到錦玉閣，姜珏便打來溫水供蘇隱玉洗手。

蘇隱玉洗完手后坐在書桌前，就看到了院子裏手持長刀時而揮舞時而思考的龍晴，所練的正是蘇隱玉剛才在安國苑講述的《六合刀論》。

從進入隱玉閣的第一天起，只要蘇隱玉沒有事找她，她要麼在廂房裏修鍊內功，要麼在院子裏練刀，從不浪費一點時間。跟姜珏相比，龍晴更了解隱藏於大秦歌舞昇平之下的洶湧暗流，更有危機感，更渴望變強。

「姜珏，你叫龍晴近來，我有話問她？」

姜珏點點頭，出去叫了龍晴近來，自己很自覺的留在了外邊。

看着外邊的姜珏，蘇隱玉搖了搖頭，忽然覺得現在錦玉閣里的氣氛有些彆扭。本來就只有三四個人，說個話還要相互避諱。蘇隱玉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問姬祥，姜珏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或是大家以後坦誠相見，或是乾脆讓姬祥將姜珏調回他身邊去，無論怎樣都比現在這樣好。

有些人就是這麼不禁念叨，你心裏剛剛想到他，他就已經出現在你面前。看着嘴角上翹，劍眉舒展，笑的如同陽光般燦爛的姬祥站在錦玉閣的門口對她輕輕頷首，蘇隱玉只好對龍晴道：「龍晴，你先出去吧，我們晚一點再聊。」

跟姬祥同來的是一個鬚髮皆白，高大清瘦，精神矍鑠的老者。

姬祥滿面春風的步入錦玉閣，為蘇隱玉介紹道：「國師，這位是我的老師，大秦的三朝雲老慕容丞相。」

聽聞面前的老者正是慕容雪瞳的父親，蘇隱玉急忙起身見禮。

慕容籌呵呵笑道：「國師切勿多里，我和陛下也是心血來潮，要去看看神武城的夜景，冒昧邀請國師同行，不知國師有暇否？」

蘇隱玉輕笑道：「長者邀，不敢辭！」

姬祥聞言大悅，哈哈笑道：「國師，我和丞相在外邊等候，讓姜珏為國師稍作裝扮。」

姜珏為蘇隱玉換上一身更為修身的男性長袍，外面披上一件銹金的披風，將蘇隱玉的長發盤起，用暗金色的發冠紮緊，蘇隱玉立刻變成了一位翩翩公子。

姬祥用讚賞的目光看了看面前女做男裝的蘇隱玉，對着姜珏和龍晴擺了擺手道：「有屠山罡和唐傲將軍隨行護駕，你們就不必跟着了。」說罷便帶着蘇隱玉和慕容籌離開了錦玉閣。

錦玉閣外早有馬車相候，駕車的漢子身材雄壯無比，看到蘇隱玉立刻跳下車單膝跪倒施禮道：「神武衛校尉屠山罡見過國師！」

蘇隱玉單手扶起屠山罡，腦海中卻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跟自己這具身體一母同胞的妹妹吉雅。

繼承明姝的身體后蘇隱玉便進入了夕雁門，對吉雅的一切都來自於明姝的記憶傳承。從理性上講，蘇隱玉覺得跟她六年朝夕相處，形同慈母的竇瑺汐和親若姐妹的妘媚、洛秋笛才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可在武神結界和扶風城兩次偶遇吉雅，蘇隱玉心中的情感都如同巨浪翻滾般難以抑制，那種割捨不斷的依戀，那種無法壓制的迫切，那種即將遠離的焦慮彷彿來自記憶的最深處，彷彿早就融入到了骨髓和血液中。

兩次相見二人雖然沒有隻言片語的交流，便連眼神的交匯都那般平淡，但是強烈的心理感應勝過千言萬語，蘇隱玉可以感受到吉雅內心的感情與自己同樣強烈。

可是對於如何處理跟吉雅之間的關係，蘇隱玉又有些彷徨。順利成章的去當吉雅的姐姐是一種欺騙，坦白告知真相毫無疑問是對吉雅巨大的傷害。凡事都能胸有成竹的蘇隱玉在這件事情上始終一籌莫展。

馬車出了神武城便直奔東城，唐傲帶着五十名鳳鳴軍在身後幾十步外隨行護衛。

神武城的南城是青魚宮所在，莊重沉肅；西城是富人們的銷金窟，夜夜笙歌；東城則是神武城中百姓最為密集的區域。

土生土長的神武城百姓大多居住在東城，這裏每隔三日便有一個熱鬧的集市，道路兩側酒樓客棧、車行馬鋪等門店應有盡有，價格也都極為低廉。外來的商客門若是囊中不太豐厚都會選擇在東城落腳。

玹麟武試在即，大批外來的參試者湧入神武城，讓原本就人氣鼎旺的東城變得更加熱鬧非凡。

到了東城的魚嘴街口，馬車已無法繼續向前行進，姬祥從車窗探出頭去看了看道路上忘乎所以的人群，又看了看蘇隱玉，笑道：「國師，看來我們要安步當車了！」

見車中的三人下了馬車，唐傲立刻帶着隨行的鳳鳴軍趕了上來，幾十名身着便裝的鳳鳴軍分散在四周，有意無意地將蘇隱玉三人護在中央，分開前邊的人群緩緩向前走去。

街道上和街道兩側的人群有的在一對一地切磋印證，試用「六合刀論」的威力；有的聚在一起聽一人講述《六合刀論》的內容；有的在激烈辯論，闡述各自對《六合刀論》不同的理解。

慕容籌緩步走在長街上，手捋銀須，神情頗為感慨道：「我大秦是以武立國，武風盛則國運強！老夫二十二歲入朝為官，已經過去了一個甲子，卻從未在神武城見識過如此盛景，這一切都是拜國師所賜啊！」

姬祥看了看身邊的蘇隱玉道：「聽說這樣的盛況只有在武神結界外的磨刀路上才能看到，朕一直對磨刀路心存嚮往，沒想到今日足不出城竟能看到更甚磨刀路的壯景。」

緩步而行的三人被兩個少年高聲的爭論吸引，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只見一個身穿粗布黑衣的少年高聲道：「你這一招求勝之心太甚，已經違背了《六合刀論》的本意！」

另一個褐衣少年不服道：「我覺得我練得沒有錯。國師說意念要堅定，不可有絲毫動搖。如果沒有求勝之心就失去了一往無前的氣勢，意念就會動搖，用出的刀法又怎麼會有威力！」

黑衣少年辯駁道：「國師還說自查內三合的標準是『神不外溢、意不露形、形不破體』。你這樣的練法雖然看似剛猛，但是神意分離，形已破體，內三已經各自為政，還怎麼稱的上一個『合』字！」

褐衣少年聞言恍然，拍拍自己的腦袋道：「這倒是，容我再想想！」說完便在原地低頭思考起來！」

長街兩側這樣的情景比比皆是，幾人走走便會忍不住停步觀望。

姬祥面帶欣慰的看着那些沉醉在武道探索中的少年，頗為感慨地對蘇隱玉道：「這些孩子很多都是來參加玹麟武試的，來自大秦五湖四海，大多數都是第一次來到神武城。他們沒有迷戀神武城的繁花似錦，歌舞昇平，卻因為國師的《六合刀論》而沉迷如醉，夜不能寐。

看到他們，朕彷彿看到了大秦的未來，似乎瞬間就從『童案』的沉鬱中脫困而出，覺得自己就算是宵衣旰食的處理政務也是值得的！」

在東城轉了半個多時辰，回到青魚宮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到了子時。慕容籌直接返回了慕容府，姬祥遣散了護駕的鳳鳴軍，獨自送蘇隱玉返回錦玉閣，只有屠山罡遠遠跟在身後。

眼見離錦玉閣不遠，蘇隱玉停住腳步問道：「陛下，姜珏此人是否可以全信！」

姬祥愣了愣，隨即笑道：「國師，如果大秦的丹心武者也不值得信任，那麼這個國家就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蘇隱玉頗感意外道：「她是丹心武者？」

姬祥點頭道：「梅柳河之事發生后，大秦也痛定思變，做了很多應對之策。將丹心武者由明轉暗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大秦的丹心武者的名單被列為大秦的最高機密，只有青衣武聖，唐風墨和朕三個人知道。

姜珏天賦異稟，能夠一心二用，從小就被青衣武聖和唐風墨暗中培養，並以侍女的身份隱藏在我身邊，國師對她大可信任。

當然，如果國師覺得她是塊可造之材也希望能多加雕琢，朕先替他謝謝國師了！」

蘇隱玉點點頭道：「陛下留步！」說完便獨自返回了錦玉閣。

姬祥站在宮中的青石甬道上，看着蘇隱玉的背影消失在錦玉閣的門內，久久不曾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