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思量

第七章不思量

「你想要總長之位,再好好學幾年,我活不了幾年,自然歸你。我捫心自問這十三載,我於你江辰,沒有半分愧意。」陳述懷極倦地垂下眼皮,「我要殺你江辰,只需要動動手指,我如今卻對你十分失望罷。」

陳述懷便站起了身,他卻伸手至耳後,倏地卻揭下一張人皮面具,再抬起眼,面容卻與那江辰十分相似,稍沾了歲月之色,卻較江辰多一分慘白喟嘆,亦多了十分的嘲諷。

「玄夜此人,不過豎子,我不想你竟真看中他扶持他上位。玄夜心思陰暗狡猾極善心計,卻極缺勇謀剛正,兼以疑心甚重,實不是帝王之材。先帝並不屬意於他,你選的這條路今後極為難走。既你如此想要這總長之位,送你便是,只願你此去得償所願,無怨無悔。」

「我與你師徒情誼,便到此為止。」

「此後山水不相逢,我從未有過徒弟。」

一方總長之印被棄於他腳邊,陳述懷再未回過頭。江辰只覺自己如至冰窟,寒意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頭,可那昔日的師傅推開了他說推不開的門,走出了這一間他說走不出的屋子,然再無蹤跡。

天邊弦月仍亮,空餘一地酒香。

江辰記得陳述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便在喝此酒,乃當季桃花釀成的新酒,名喚「不思量」。

夭夭桃花涼,不思量,自難相忘。【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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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人?」江辰走的快,身影隱在高牆之下,好似鬼魅。他眼神有一絲放空,耳邊卻猝不及防地響起一個軟軟糯糯的嬌嫩嗓子——玄國官話很是磕絆,這三個字也說的不大好聽。只是那嗓子嫩的彷彿三月剛開的花朵,又彷彿貓爪撓在人心口,很是動人。

江辰偏頭便見到那嬌艷柔媚的美人帶著雪花鍛斗篷站在他身旁,偏著頭打量他,月光灑了她一身,她髮髻上簪的幾朵貂絨小宮花被夜風吹的有一絲搖晃,卻襯得她極為可愛。一雙貓瞳泅了水似的溫軟,在皎白月光下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她靠的實在過分近了——江辰低頭便能嗅到這美人身上醉人的香氣。

「星夜娘娘,恕卑職唐突,未曾見到娘娘,實在該死。」江辰迅速將眸子收了回來,不著聲色地後退一步,拱手行禮。

「我算哪門子的娘娘,連封號都沒有,最多算個小宮女罷了。」星夜有些落寞地笑了,又走上前去一步,腳下卻一滑,便跌向江辰,江辰下意識便伸手去扶她,於是星夜便幾乎是直接跌進了江辰懷裡。

江辰將星夜扶穩,便旋即鬆手再退後一步,便發現背已觸到宮牆,他深知玄帝此人疑心,倘若方才一幕被玄帝知曉,他與星夜這項上人頭便即刻不保。

所幸此處雖距離玄帝寢宮不遠,然玄帝經過上回某次烏龍之事後便極不愛在寢宮附近設防,附近人手皆無,以免打擾自己就寢。

不想那嬌弱可愛的寵妃卻淚漣漣地低聲呼痛,伸手拉起宮裙一角便發現她腳踝處腫如包子,想來是方才滑倒扭傷了腳。

「江大人可否避開耳目送我回宮,我本是做了香囊想送給夜郎,偷偷避開侍女走小徑溜了出來,卻不想我不識得路,越走越是迷瞪,又不敢問附近內侍,怕被夜郎知曉了責罵於我,只得偷偷躲在此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求江大人幫幫星夜,不知這大玄的夜晚竟是這樣寒冷。」美人月下淚漣漣的模樣不知怎地突然使他心疼了。

他自然是知道的,玄帝不許他這個偷偷帶回的大麗美人露於人前,只因她這副容顏,被旁人看見了便是大忌。故而一直將她藏在極偏遠的一處宮室,伺候的婢女也極少,也一直不曾給她封位份——若是封了,必然是要昭告六宮,后妃們見了她的模樣,便要禍起蕭牆。玄帝不知用什麼男歡女愛的幌子騙了這單純的小姑娘不許於人前露面,小姑娘卻不知這容顏才是一切的禍根。

而這禍根,本不來自於她。

江辰便想到方才那直接砸在他頭上的奏摺,心頭便火辣辣的疼。

再看她果然一直瑟瑟發抖,斗篷下只著了一件月白宮裙,三月天的白日里還好,到了晚上便極為寒涼,她這樣嬌弱的美人,自然是受不住的。

江辰便嘆了氣——至少如今他對宮裡布防也算是了如指掌,將她避開耳目地送回去並不是難事。

「娘娘得罪了。」

星夜一聲嬌呼,便發現自己被這江大人橫抱而起,她穿的極薄,隔著幾層衣袍便能感受到這男子身上透過來的熱度,不禁羞紅了臉。她頗為羞怯地轉頭,不去看他身上總長官服胸前繡的白鶴,面色卻旋即一下子變的慘白——江辰竟抱著她運起了輕功,在斗角飛檐中穿梭。

這樣的高度,星夜著實害怕,卻生怕引起了旁人注意,緊緊地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尖叫出聲,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

「娘娘若是害怕,便閉上眼睛別看,一會兒便到了。」江辰的嗓子彷彿淬了毒般的溫柔,他自己卻毫無所知。

美人在他懷中彷彿一隻貓兒,柔弱無骨,身上全是女兒香,沾了他一袍子滿鼻息。他便不由自主地收緊手臂將那美人抱的緊了一些,心中卻一直想著這是為了不讓陛下擔心,是為陛下分憂,乃是他玄衛分內之事。

星夜便閉了眼,伸手緊緊地攥著那方才不敢看的白鶴,面上又漸漸地浮起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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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述懷做總長的時候,玄明宗以示帝王榮寵,許他住在宮裡頭,名義上在寸土寸金的烏衣巷還有一處三進三出的府邸。到江辰接任的時候卻已經沒有了這般榮耀,因陳述懷是掛印出走,名下未曾帶走的財產盡數充了公,玄帝開恩才將這處府邸留於江辰,命他住在宮外。

江辰卻是知道,只是那位玄帝不愛宮裡頭住著他罷了,他時時刻刻都想昭示天下他才是這大玄宮的主人,帝王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江辰出宮的時候面色甚好,宮門候著的小廝都十分驚異。

「大人......」這小廝是江辰的心腹膀臂,自然知道上司大人今日派人去刺探師家小郎失敗一事。玄帝日漸殘暴玄衛們深有體會,此事是江辰總攬,又點了名要江辰親手安排,如今刺探失利,帝王暴怒絕對不好受。

往常上司大人稍有辦事不利之時,進宮述職往往都是含怒而歸,在宮裡頭斂了神色晦暗,出了宮門上了馬車便臉色陰沉至極。

這回上司出了宮門卻面色輕鬆,甚至倆三分愉悅——此前從未有過。

小廝替江辰打簾兒的時候便聞到一絲絲暗香,柔膩膩的勾人的緊,似有非有欲拒還迎的,分外撩撥人。江辰胸口官服上綉著的衝天白鶴乍一看理的絲毫不亂,細看便能看出些許抓拽的痕迹——小廝便垂下了眼不再看了。

江辰卻有些神思恍惚,不曾注意到小廝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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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寒光遇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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