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師乾寧

第八章師乾寧

說來荒謬,塵封了許久的小師府不在那富貴烏衣巷中,卻在一眾商賈豪富之家中。

這座府邸並不是早年玄明宗敕造大修的南定公府,南定公府在烏衣巷的北側,佔地甚廣,氣派非凡。師乾寧少年時住著的師氏大宅亦是在烏衣巷中,即便是後來生了事端,亦住在修繕前的南定公府中。玄夜登基時卻下了聖旨將南定公府收為御用,十分可笑地賜了一商賈聚居處的宅子給師乾寧。

說起來師家也是一筆糊塗賬,這位驚才絕艷的師小郎的父親是當年師家東府大房嫡出二郎,亦是風貌姿容極為出眾的郎君,名喚作師乾寧,字程君。師家是大玄地位極高的百年冠族之一,向來人丁興旺,和所有冠族一般又重嫡庶之分,到了師乾寧這輩,不算已經分出去的庶族之屬,也分了東西二府,東府嫡長,西府嫡次。東西二府之下又各有三房,師乾寧正是東府大房的嫡出二郎,身份極為貴重。除了族譜上還有個病亡的嫡長兄與金鑾殿上的那位,便幾乎無人較其更尊貴了。

師乾寧胞兄長其五歲,自幼體虛,母親自然偏愛,金湯匙里養著各種金貴葯吊著,卻仍是在四歲生辰前去了。師家長房夫人朴氏大傷了心神,昏厥於府,師家東府老夫人領著另外倆兒媳婦兒在大佛寺誦了七日七夜經才悠然轉醒,宮中請了好幾位御醫搭過脈方確診長房夫人是有喜了,只是極弱,需得好好將養著,師乾寧生下來亦是體弱多病,萬幸後來好了,極為康健。朴氏亦覺當年長子怕是十分嬌養,故而對幼子不敢再過分寵溺。

師乾寧自幼便飽讀詩書,文采斐然,性情爛漫洒脫,頗有名士風範。十五歲便不萌蔭庇,辭家外游,遍覽群山。

師乾寧二十一歲時歸家,峨冠博帶,端的是名士風流,卻帶了個極大的變數歸來——已挽婦人髻的一雙碧眸的大麗女郎及其腹中方三月的胎兒。

這故事纏綿動人,說起來就如那話本子戲摺子一般。冠族的小郎君遨遊天地山水,卻在大玄南城與大麗接壤之處遭了天險,身受重傷不說,頭亦受了創不大記得前事,這位偶然路過的女郎於心不忍便施以援手救他一命,以一身醫術將郎君從閻王殿前拉回。朝夕相對,琴瑟和諧,郎君女郎情意便日漸萌發。大麗對女郎要求不如大玄嚴苛,二人撮土成香以天地為父母,請隱居之處父母官做媒,三拜成禮,亦交了媒書到當地媒氏,便是正經成了婚,相濡以沫,情深意重。待郎君頭部淤血散了後記起前事,二人便一同歸家,趕往衡京。

師家闔家震怒,纏綿病榻許久的老郎主一氣之下撒手人寰,東府掌權的是師乾寧的父親,大房郎主硬生生打斷了家法也不曾打斷師乾寧在祠堂跪的挺拔的脊背,那廂還懷著師家骨血的大麗女郎卻遭了不測幾乎滑了胎——后宅腌臢,即使師乾寧光風霽月也耳濡目染許多,一眼便看穿關竅。

於是師家便爆發了自立族以來的最大一場動亂,師乾寧冷麵如霜削髮請出,自此師家家譜便消了乾寧二字,師乾寧帶著異族嬌妻另立門戶。

彼時衡京的少女深閨夢裡人便和這郎君一般,剛正不阿卻對妻子用情至深,人人都道嫁郎當嫁師二郎,而冠族卻對此舉嗤之以鼻——為了個不經父母之名媒妁之言的胡人女郎,失了家族庇佑與蔭庇前途,多半是毀了。

只是師乾寧並不如他們意。

大玄百年來皆是實行蔭庇制,冠族子弟即便不學無術亦可身居要職,到了平康十年時朝廷風氣便十分萎靡,幾乎是烏煙瘴氣,文官胸無點墨,武官手無縛雞之力,更有甚者以權謀私,貪墨數百萬國庫餉銀。

平康十年末玄明宗派玄衛徹查貪墨案,朝野牽連無數,午門外斬了的貪官不知其數,石質地面被鮮血染紅數日不褪,與此同時大玄帝王效仿大雲行科舉制,鼓勵寒門弟子走科舉之途報效朝廷,一時之間民間讀書之風大興,不少才子「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經科舉一途進入朝廷,雖說蔭庇制仍未廢止,朝廷要員之位卻確實提拔了些許極有才幹之人,朝堂風貌頗有改善,仿如新生。

卻說師乾寧消了師家族譜,戶籍上卻十分尷尬,一時之間朝廷眾人亦分了倆派,常在帝王面前唇槍舌劍。冠族一派說師乾寧忘父母恩乃大不孝,應貶作庶民,逐出衡京;清流寒門一派卻說胡女救其性命乃是大恩,二人更是以天地為媒,那處小城媒氏亦可查到二人成婚媒書,乃是正經婚嫁,正是天造地設的好姻緣,何況胡女已有師家骨肉,師家卻不記大恩反要毀人姻緣,亦是大不義。

朝堂這邊唇槍舌劍,師乾寧卻是不管的。

這位高山仰止的郎君悄無聲息,反倒是那位大麗的女郎出手極豪富地買下烏衣巷另一端一五進的大宅。那宅子前主人是一出自大冠族的外貶官員,因前年的貪墨案查了有些許牽連之處,罪不及命然到底是惹了帝王不快,便摘了京官烏紗貶到外地去了。

這處宅子坐落在烏衣巷的西方,位置僻靜,因這官員家中老夫人極愛花草,宅子裡頭花木繁疏錯落,精緻非凡。雖說是吃了外貶,到底是帝王恩,宅子地契便一應交予了戶部。戶部手下倒是眾多此類宅子,挑出些許極佳的備下供帝王賞賜,剩下的常是往外貸賣了充盈國庫,豪富倒是頗愛此類宅子——大抵先前畢竟是官邸,沾沾官氣兒便足夠使這些豪富趨之若鶩了。

尋常位置倒是好賣,烏衣巷的幾處卻常常是落灰,一來是這些宅子畢竟先前是冠族所居,精緻非凡,價格較其餘的便翻了好幾番;二來烏衣巷是大小冠族百年聚積之處,貴不可言,彷彿這宅子亦高人一等一般,豪富並不願往前湊平白惹得世人笑話。

這女郎卻差人點了該契,車馬裝了整整八箱黃金送往戶部,將此宅買下。左右鄰居亦是不小冠族,皆為這等財力咋舌不已。大麗女郎又打了金彤彤的師府二字牌匾高掛,端的是富貴逼人。

緊接著便是秋日了,這位師郎君在衡京某清流學院掛了童生名號,隨即便拿下這年案首。秋闈之時奪得解元,次年三月春闈摘下會元,玄明宗親自主持殿試,師郎君憑藉一篇當堂作下的《四國駢賦》震驚朝野,金榜題名榮登狀元,當堂領了正二品御史台督察玉腰帶,外加一整盒的金瓜子。

這是庶是貴孰野孰朝便定下了。金瓜子向來敕造,只賞冠族,數十年來一貫如此,從無例外,前年狀元亦無此殊榮,帝王之意便盡在其中。

自此師乾寧原祖家師氏便以祖籍地稱作廣陵大師氏,師乾寧始稱衡京小師氏。師乾寧上任御史台之日玄明宗又親賜師乾寧髮妻正二品誥命,一本敕造空白家譜,一柄玉簡家法,這便是幫忙立家了——真正的帝王榮寵無邊,風頭直追玄衛總長陳述懷。

次年師乾寧奉命查凌河、炤河決堤之事,牽扯甚廣,竟查出大玄冠族劉氏背後運作貪墨,魚肉百姓,師乾寧雷厲風行,不收劉氏賄賂,當即綁了劉氏幾人上京,越查越深,查出許多陳年舊案。玄明宗大發雷霆,將劉氏除名冠族譜,抄家流放,又賜了師乾寧一等公爵位與丹書鐵券,封地廣袤南城,號南定公。將大麗女郎買下的宅子大修,敕造南定公府。

民間大嘩,這師郎君果然如那話本子里一般,是百年不世出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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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寒光遇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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