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無量海

第十六章無量海

「算我錯了,求求我們師小郎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回兒罷。」那郎君著鵝黃長衫,明明還是病弱的彷彿一碰就碎了的瓷娃娃,卻笑彎了他那勾人魂魄的墨瞳,拉住了師玟清的手腕子。

「快收收你那渾身妖氣,小郎我瞧著害怕——你這般模樣,不如我給你抹點兒胭脂給你打包賣了?定能賣個好價錢。」師玟清便笑,她瞧見淵重華便心裡歡喜,不知是中了什麼毒。也沒再往外頭走,順著淵重華的手坐在塌沿。

「怕是小郎自個兒想買——倘若葉微要買了我回去,我便也接受了。」淵重華卻支著身子坐起來了,他氣力還不是很足,便倚在身下那軟枕上,師玟清怕他吃力又從一旁取了個軟枕塞在他腰后。

淵重華便笑:「葉微也會照顧人呢。」

師玟清便伸手去遮他眉眼,「妖里妖氣的,招人的緊。小郎我勉強出一金,買你回去給本郎君暖床好了。」

淵重華便笑開了,他笑了幾聲,很是暢快,笑罷了又咳開了,蒼白的面容都咳地染上了薄紅。「葉微嘴皮子功夫當真厲害的很。」

「緩緩罷您嘞!」師玟清便拍了拍淵重華的後背,很是嫻熟,又倒了溫茶來給淵重華喝,「我已寫過方子給慕楓了,幾個方子都好使得,端看你平日用的大夫用哪個罷了。」

淵重華便道好,卻沒再開口,只是看著師玟清燈下愈是絕色的臉,她身子一貫是不大好的,娘胎裡帶的不足,膚色極白,燈一映了便彷彿生了輝。

師玟清笑地淡淡,淵重華卻看不出一絲情緒。她碧色眼瞳里溫溫軟軟的彷彿一觸便到底了,淵重華忽地嘆了口氣。

「原是我不該算計你這點……我實是遭了暗算,一時沒了法子只得讓你出手,我上回還想著找個機會和你說罷,討口酒吃。」淵重華便伸手去觸她那雙眼睛,便見她任由著他微涼的指尖劃過她的眉眼,只是嗪著淺笑。

「那有何所謂,不打緊的,我原本也不算什麼——我與佛子大人何時這般生份了,一杯酒我隨時都能給的。」她分明是笑著的,人就坐在他的塌邊上,卻彷彿一剎那便隔了萬水千山。

「我近日得了一枚好玉,正巧裡頭有朵極樂花的形狀,回頭你拿了去。」淵重華指尖劃到她唇上,很是繾綣溫柔地摩挲了會兒。

「罷了罷了,佛子大人若好這極樂花,葉微可不好奪人所愛。」淵重華指尖便觸到這人唇角自然勾起的弧度,不多不少,實在微妙,如她一般,觸之溫軟。

她在燈下真真是好看,淵重華收回手,心中還這般想到。

師玟清卻起了身,撫了撫衣服上方才壓出的褶子,「你手下人有些問題,多留心罷。你這邊雖說高手較我多了不少,調教人心卻還是我強些。沒得棋還沒下罷,卻叫旁人給掀了。」

「我先告辭了。」師玟清嗓音還是先前那般寡淡無情的調調,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從風流貴氣的少年郎變回了先前高天曉月一般蕭冷疏淡的模樣。

「惱了?」

「你猜。」彷彿還有些莞爾的笑意,祺娘卻從外頭進來,給她披了一身藏青的大氅,二人便相攜去了。

淵重華偏了頭看她離去的身影,見她輪廓里都沒一絲溫度,便垂下了眼。

「郎主……」慕楓不知何時來了,雙手呈上了方才師玟清寫的方子。

「找人看過了?」淵重華垂著眼,不同於方才那風流溫軟的模樣,周身氣息陡然一變,慵懶糜麗,卻彷彿交雜著忘川流火,危險懾人。

「看過,皆是好方子。」

「呵……」淵重華閉了眼,「那便交給謨宗,讓他去研葯。」

「是。」慕楓應了,卻不曾下去。淵重華便懶懶散散地睜開了眼,看向慕楓。「還有何事?」

這眼神卻不如淵重華其人面上安靜溫軟,帶了倆分罡氣威壓,他才受了傷,便很是吃力,感覺身上皮肉都被這眼神剝落了一般。

「郎主,師小郎待您……您何必……」

「待我如何?赤誠?我又如何?算計?她是人精,何嘗看不出我的意思,不過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縱著罷了。」淵重華又垂了眼,看向方才才撫過那人眉眼的指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了下——真是令人貪戀的溫軟。「不想這麼幾日你倒是要為她說話了,不如你去跟她做你的郎主。」

「屬下多言,自領責罰。」

「方子你先放我這罷,我親自去給謨宗。」

那方子上一點點纏纏綿綿的莫名氣息,和著這屋子裡的葯香氣,就他一人淺淡地呼吸。

「……真是要命。」便是一聲低到幾乎不能耳聞的喟嘆。

「難得碰見這麼個可心的,真想……」淵重華拿著那幾張方子,看著上頭娟秀的字跡,嘆了口氣,末了四個字低低的,便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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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籠寒水月籠沙,長清河水面平緩開闊,一葉小舟靜默地駛在水天相接之處,好似乘月而行。

「郎君。」

祺娘撐著小舟,一下下地擊碎了那河面上的月光,如同碎銀一般搖搖晃晃。

師玟清立在舟首,身姿挺拔瘦削如修竹,一襲藏青大氅,籠著一身的月光,好似要踏月而去的仙人,孤寡蕭冷,不沾一點兒煙火氣。

「何故欲言又止?」師玟清便道,她面上還是笑模樣,清俊雋秀極了,祺娘卻模模糊糊地覺著她家郎君眼中一點兒笑意也無,祺娘便心疼開了,「郎君自拘自囿了。」

「此話怎講?」

「我家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不應為了此等小事便失意——郎君當年從萬千極樂花中打馬而過,回眸一笑,便能驚艷眾生——瀟洒肆意,方是郎君本色。我家郎君從前若是歡喜什麼,便放開了手去歡喜,旁的都不要緊,這才是我家郎君的模樣。」

月光微涼,長清河安然地似某個人,某朵枝頭聽經的花兒。

師玟清不曾答話,只抬頭閉著眼。冰涼的江風擦過她的眉眼,她卷翹的眼睫微抖。許久她才終於答道:「只是我心裡不大痛快。」這語句終於有些溫度了,委委屈屈的,很是招人憐愛。

「不打緊的,郎君還小,日後便明白了。」祺娘方帶了笑,十分疼愛。

這一回師小郎不曾駁了這句郎君小,只是攏著大氅,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領口的小絨毛。

師小郎,才不到十七呢。

是鬢邊嗅得到卻不堪折的一枝桃花白,

是眼底望得完卻涉不過的一片無量海。【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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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寒光遇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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