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王如意

沒過倆日，王府那邊便合好了庚帖，說是上上好的，極佳。師玟清心情大好，差人沿著長街撒了整三日的銀錢，賞了沿街的庶民。

師府派去王家送禮的車馬一望過去看不見盡頭，報禮單的管家得意洋洋地一聲高過一聲。千金一匹的雪花鍛秦城錦如流水，天下奇珍更是許多，羨煞了旁人。

一時間小師氏之富庶，衡京皆知。世人皆咋舌於師小郎對這未過門的妻子的愛重，才子佳人之說愈發流行。

如今王三娘住的是正房大院，就挨著縣主和七娘子的院兒，府中地位可見一斑。只是三娘子愛清凈，不愛人伺候，只帶著一個從小伴著的小鬟兒桃兒，並一個老婦人賜下來的丫鬟，名喚作雪兒的房內伺候著。

「桃兒，女郎讓你將這些她親調的胭脂送去正房給夫人並二位妹妹，還有澌霓院的六娘子。」雪兒年紀不大，梳著丫髻，提提踏踏地從內院里蹦出來，將手上花籃遞給桃兒。桃兒笑著應了，便往外頭走，雪兒便打了簾兒回了裡頭。

三娘子方起了床，懶懶地坐著梳妝台前，撥弄著妝奩盒子裡頭嶄新的幾套頭面。

「女郎，奴婢來給您梳頭。」雪兒笑嘻嘻地拾了柄象牙梳子，站在三娘子身後替她梳頭，正好遮了小窗對著的方向。

然後一疊紙便從雪兒袖裡落到了三娘子面前，三娘子不動聲色地伸手去拿一隻梅花簪子，卻將那紙條掩在了手心，再一翻，便藏進袖子里去了。

「罷了罷了，我今日不想梳妝，倒想起原先小時候有件壓裙子的墜子，十分可愛，你隨我去小閣樓里找找。」三娘子撫了撫鬢角，便起了身。

「是。」雪兒便收拾了妝奩，隨著三娘子去了久未開啟的小閣樓。

小閣樓藏在廂房後頭，一扇暗門一開一掩，二人便進去了。

外頭只聽見三娘子與雪兒翻動箱子的聲音，還有倆少女的細碎抱怨聲，說這閣樓又忘了打掃了，落了薄灰這般那般的。

閣樓裡頭三娘子卻一人坐在一側，借了火摺子的光看那紙條上寫了何物，雪兒在一旁四處走動，誇張地翻動著箱子，又作出被灰嗆著使勁兒咳嗽的模樣來。

「阿嵐，近日有人守著王府，我不便出入，不曾來看你，望海涵。玄帝其人十分多疑，此事成了十分卻還差半分。明日他要假借劉家五娘的口邀你去上京樓喝茶聽戲，雪兒明日會替你梳妝打扮——想來雪兒前幾日便將畫卷交予你，你與你姑姑有八分相似，還差倆分神韻與衣著。雪兒我早吩咐過了，她妝面手藝極好，衣裳我亦早準備好了，你瞧著哪件喜歡便穿哪件。心中勿要不安，萬事葉微皆在，定護你周全，心想事遂。」

三娘子眼前便浮現出那郎君清俊淺笑的模樣，面上也漾起笑來，笑罷了眉目里又有些怏怏的，只嘆了一聲便將紙條燒了。

「女郎怎麼了？」雪兒便走上前來，只用唇語說道。

「無何，有些鬱郁罷了。」三娘子亦唇語道，手中來回挑動她腰間系著的一枚鴛鴦戲水的香囊，那是前幾日師玟清聲勢浩大送來的聘禮里藏著的一枚小物什，卻被她挑了出來日日系著。

「女郎不必憂心，郎君手段您也明白。雪兒也能護女郎幾分周全，女郎且安心。」雪兒瞧見她的模樣，卻不曾說破，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三娘子的手背。

忽的三娘子又出了聲，她道:「雪兒，你可見過師家的小郎？」語氣十分嬌怯羞澀，面上卻晦暗的很。

「雪兒不曾，從前一直住在老夫人的莊園裡頭，是老夫人前些日子要提拔我們莊園裡頭的家生子給女郎伺候，說是女郎身邊兒人太少。奴婢不曾見過，只聽說那未來姑爺十分俊秀，亦極愛重我們女郎～」雪兒也出了聲，說到末了全是揶揄之氣。

「小蹄子，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呢，這般胡說，小心我撕了你的嘴！」三娘子的語句里全是羞惱，細細聽便都是柔軟的少女懷春情。

二人便打鬧開了，外頭聽著笑笑鬧鬧的，好不天真爛漫，直往閣樓門口走去，暗門處一道黑影便倏地一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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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雲遊的小師郎主師乾寧很是支持自家小郎這門心思，只待師乾寧進了京，這對才子佳人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婚事了。

只是宮裡頭的旨意卻在師乾寧的馬車抵京的那日晚下到了王府——這道旨意十分一言難盡，說是玄帝感念當年王昭儀的少年夫妻之情，連日夢見王昭儀芳魂，便追封王昭儀作慈肅貴妃。王昭儀——不，得叫慈肅貴妃了——貴妃娘娘說她離家多年，心中十分感念，又怕驚了家中婦孺老少，便求陛下幫她選個家裡的女郎為她在從前她住的寢殿朝露殿中修行些日子，以全了她思親之情。

又道是陛下心疼娘娘，特意要找個嫡親的女郎。

王家直系不過三個嫡親女郎，七娘子尚小，縣主再不討王夫人心喜也還是她懷胎十月的親生女郎，她並不捨得讓縣主為了些莫須有的修行進宮去受苦。何況三娘子年幼時是常隨著母親見過貴妃娘娘的，便無疑是三娘子了。

玄帝要給貴妃娘娘如此恩寵，也封了王三娘作縣主，禮部擇的封號通通被玄帝駁了，親手擇的「如意」二字，幾乎是極榮耀了。玄帝還特意差人在朝露殿的後花園中搭了小佛堂，以便如意縣主修行。

恰好是一個月前，如意縣主還是家中不得寵的三娘子，暈在街頭卻得借了小師家的小郎君的馬車治了心悸，一個月後卻是玄帝親封的如意縣主，坐著鳳輦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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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

此時正是該用晚膳的時候，三娘子一貫貪涼，如今天氣漸熱，便很是沒有胃口。她方從佛堂里出來，見那一桌精巧的珍饈卻十分難受，一張秀麗溫婉的小臉病懨懨的，只喊宮裡頭的侍女去給她做了冷元子來，便塌著眉眼進了內室。

家裡頭帶來的倆位丫頭見狀便急的不行，桃兒趕忙拿了太醫院的牌子去太醫院請人，雪兒便壓著聲音吩咐外頭侍女用山藥做了冷元子來，不必用井水冰著，也不加荸薺等物，只怕傷著縣主腸胃，她一人進了內室，說去哄哄那位嬌氣的小縣主。

三娘子進了內室，便病懨懨地靠在塌上。

「縣主今兒為娘娘抄佛經很是辛苦，不吃東西卻是不行的，奴婢吩咐她們去做冷元子了，縣主一定愛吃。」雪兒抿著笑，小心地替三娘子拆了頭上的銀素簪子與髮髻，摘下倆只素凈的白玉耳鐺，鬆鬆地挽了一個墮馬髻，又伺候她換了常服。

雪兒湊在三娘子身後，替她整理衣領兒，卻悄悄地壓著聲音靠著三娘子的右耳道:「縣主，今兒玄帝會來。」

三娘子便閉了閉眼，吐了一口鬱氣，卻用了平常的聲音道:「明白了……我也知道只有雪兒疼我身子虛呢，一會兒我便多用些飯菜可好?」她背著光，柔白的面上蒙了一層灰暗，沒甚麼歡喜表情，語氣卻柔和非常，還彷彿夾著對丫頭的無奈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