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一地雞毛壓死人

范爸爸辦事回來，路過村廣場，廣場上好多熟人，難免要停車跟人打招呼。

就有人說：「趴在那邊睡著的是不是你家閨女？這天冷了，別睡感冒了。」

范爸爸忙去叫醒她，他可不信女兒會無緣無故跑到廣場上來睡覺：「你怎麼在這裡？是不是你姑姑還沒走？」他妹妹說話刻薄，女兒又臉皮薄，是不是刺激到她了？

范欣然疲憊地說：「姑姑來了嗎？我不知道啊。」

「那你怎麼在這裡？」

范欣然紅了眼眶：「我媽她——，爸，咱不是在縣城有房子，我能去那邊住嗎？一段時間就行。」

「那邊剛裝修完，還沒收拾好，半半拉拉怎麼住人。」范爸爸說，「你媽真是作，你跟我回家，我去說她。」

范欣然一顆心終於有了著落，跟著爸爸上車，卻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了一路眼淚。

多年夫妻，范爸爸就算不親耳聽，也能知道老妻都是罵了什麼，火冒三丈往家趕。

之前他掰開揉碎跟她說明了利害，她怎麼又犯了！他也不想想，人到中年，脾性堅若磐石，哪是那麼容易改的。

家裡靜悄悄的，范媽媽沒有在罵。人都走了，她罵著也沒勁，時間長了，火氣也消散了些。

范爸爸的火氣卻正旺，進屋就說：「這個月沒幾天了，下個月吧，下個月叫賈家那邊看個好日子，把婚訂了。」

范媽媽的火氣瞬間也起來了：「啥？！你說啥？我不同意！你們要訂婚，我就去死，我死了看你怎麼訂婚。」

也不知道範欣然出去的空檔她自己琢磨了什麼，出口就是殺招。鳳凰縣古風猶存，最終孝道和古禮，家裡長輩過世，肯定不能辦兒女喜事。沒人信范媽媽真會去死，但她就會拿這些話噁心人。

眼看兩個人就要吵起來，范欣然在爸爸反擊之前攔住他，近乎哀求地說：「爸爸，別吵，別吵。」

范爸爸緩下來，拿出酒場上的絕技，硬是按下無明業火，邊笑邊說：「不吵不吵，孫男娣女一大群了，吵啥？欣然旅遊回來了，我想著帶你也出去玩玩，年輕時候窮，後來又忙買賣忙孩子，好不容易最小的都上大學了，該咱過個肅靜日子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就緩和了，范媽媽的脾氣就像個氣球，被這一席話戳破了。范爸爸是生意人，他能控制自己情緒，能在針鋒相對的時候笑臉相迎，能夠做到化干戈為玉帛，不過這樣做必然要委屈自己，所以只肯在生意場上對外人這樣儘力，對自己家人就隨性多了。

所以有時候，隨性真不是什麼好事情，控制自己的性子或許更好。

范媽媽被他說得甚至有些嬌羞了：「說什麼呢！正經事還沒處理呢。」

范爸爸說：「香蘭，你別聽那個憨妮子的話，她啥人你還不知道？整天瞎叨叨，她的話可不能聽。」香蘭是范媽媽的名字，憨妮子則是指自己的妹妹，范欣然的姑姑。

范欣然的姑姑也是個妖婆，整天東家長李家短，不過段位不是太高。早年的時候，挑撥著一個年輕媳婦跟婆婆吵架，後來那小媳婦的娘家攤上了事兒，用到婆婆娘家的顯貴親戚了。婆婆不肯幫忙，小媳婦拉不下臉賠不是，索性把黑鍋扔給范姑姑，指名道姓地在大街上罵了她三圈，她們婆媳和好了，范姑姑也在街坊抬不起頭了。

范姑姑搬到城裡賣煎餅果子，倒是漸漸發跡，還買了房子車子，然後就像玉米進了爆米花鍋，膨脹了很多倍。不止故態復萌，還變本加厲，挑撥到娘家來了。

范媽媽不高興：「賈世源跟你下了什麼迷魂湯！為了他那麼說自己親妹妹，你跟他就那麼親？」

范欣然鼓起勇氣加了一句：「媽，你忘了她想要姐姐，攛掇奶奶給你吵架了？」

雖說當年鳳凰縣重男輕女嚴重，人們都想生兒子，婦女以生兒子為榮瞧不起生女兒的，可誰都知道有女兒的重要性，養女防老呢！就有人想抱養別人的，不用自己受罪生了，還能給對方騰出名額生兒子，多好的事兒。

當年范媽媽只生了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可能養不活，在親戚鄰人圈裡壓根兒抬不起頭來，不敢跟婆婆對著干，受的那些窩囊氣，真是不堪訴說。想起那些陳年舊恨，立刻無明業火三千丈，將矛頭轉向范姑姑，胡亂地罵起她來，她人不在跟前，罵得不解氣，索性罵起丈夫來。

爸爸來幫她，怎麼反倒把火燒到爸爸身上來了。幫爸爸忙嗎？媽媽一定覺得他們父女聯合起來欺負她，只怕會更加生氣，然後將他們兩個捶到求饒。

欣然吐吐舌頭，決定還是先逃了再說，反正爸爸總是有辦法哄媽媽。

等她回來的時候，客廳的戰火已經變成了媽媽獨自算舊賬——

「你那些親戚，平時各個嗷嗷叫著跟你親，那回你摔壞腿，還不是我帶著孩子天天送飯，端屎端尿地伺候你？他們最多來看你一次，看你兩次的你就感謝人家？我呢？合著我欠你的？」

「還有你娘，她年輕時候咋對我的？現在時不時上我這裡來，讓我做給她吃，做給她喝，就這還不滿意，非得拿了我炸的肉給老二家的兒子吃去。我炸那麼一大盆子，留著欣然回來給孩子吃呢，她今天拿，明天拿，欣然還沒回來，她就給我拿光了。」

「拿得光光的，要剩下一個肉渣算我喪良心。我看老二家那一馬勺砸得輕，她還跟他家近。」還不是因為老二家生了兒子，可這話她不能說，哪怕兒子不在家，多年養成的避諱習慣讓她閉嘴，想起被生兒子的妯娌欺壓的恨來，又將怨氣對向老二家，「老天爺有眼，不該吃我肉的吃了我的肉，非得讓他喉嚨裡頭長瘤子，讓他再吃。」

范爸爸原本坐在那邊玩手機，任憑她數落，做了大半輩子夫妻，哪個男人不欠妻子的，她願意數落他聽著就是。見她越說越過分，便說：「就一點兒肉，能值幾個錢？值得這樣罵嗎？」

「這是錢的事兒嗎？」他不說還好，他這句話，算是幫范媽媽的戰鬥力充電續航了，「買肉切肉腌肉，再挂面糊炸出來。我忙了整整一下午，累得腰痛腿痛的，還讓熱油燙了幾個泡出來，結果我欣然沒吃上，全都進了他家那個豬崽子肚裡了。整天不務正業，就知道吃，吃得肉滿膘肥的，也不知道他有啥好的，到現在你娘還覺得他好，那個二流子比得上我們欣然一根腳指頭算我眼斜。」

范欣然又默默縮回樓上，她知道爸媽都是愛她的，有時候方式不是她想要的，有時候做事說話欠考慮。

范爸爸無奈，說：「欣然不愛吃那油膩的。」

「那我倒了喂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