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苦與樂

范欣然心裡也沉甸甸的。

過了一會兒，姐姐問：「你男朋友父母年紀大嗎？」

「不到六十歲。」范欣然想著，又對生活有了一絲信心，「身體也不錯。」

姐姐說：「那還不錯，欣然，我是沒選擇了，你一定不要步我的後塵。你公婆年輕，可以幫你帶孩子，但是生孩子這事沒人能替你，一般公司還是會在你懷孕后想方設法把你開了，我建議你考公務員或者國企之類的，這些單位要臉，也遵守勞動法，就算不讓你升職，至少不會把你開了。」

范欣然哪裡甘心，嘴裡發出怪異的聲音來表示反對。

姐姐為小豆包掖好背角，說：「生完孩子你就會知道，別說升職加薪，干出一番事業了，有個工作干著已經很不錯了。我們都是普通人，也不圖光芒萬丈，人人敬仰，能平衡好孩子和工作，在家庭之外還有別的地方屬於你，就很幸運了。」

范欣然敷衍：「我想想吧。」

姐姐有些著急了：「欣然，你可把我的話聽進去。那時候都勸我考體制，我不願意，我做銷售一個月輕鬆上萬，幹什麼擠破頭去搶那兩三千塊錢的工作。到現在後悔得沒法說，外面看著天高海闊，不是給我們留的。」

范欣然捂上臉：「還是不戀愛不結婚清凈。」

「說實在的，你這性格跟人打交道都不會，本就不適合混職場，找個穩定的工作不錯了。」

范欣然這些日子，與賈世源沉浸在熱戀中，只顧著珍惜眼前的小確幸，忘了未來是需要現在好好規劃的。猛然回頭，反省自己，一個厭惡醫院的醫學生，還能去幹什麼呢？或許姐姐的建議值得考慮。

第二天上午，賈世源興緻沖沖地將買好車票的截圖發給范欣然時，收到的回復是：【退了吧】

賈世源滿腔熱情被澆了冷水，冷熱碰撞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怎麼了？你不高興嗎？】

【沒事兒，就是不想去了。】

賈世源的電話立馬就過來了：「為什麼不想去了？不趁著畢業前出去玩玩，畢了業可就哪裡都去不了了。」

范欣然心頭莫名升起一股無明業火來，為什麼他滿腦子吃喝玩樂，他就不會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嗎：「我同學都在找工作，我也該準備準備了。」

賈世源以為他和欣然在一條街上工作生活的日子會持續至少一段時間：「你不是打算在實習的醫院工作嗎？」

「實習是學校給安排的，但是那醫院今年不打算招人，明白嗎？」

聽范欣然的語氣有點兒凶，賈世源忙說：「明白明白，還是找工作重要，那我把票退了。」又問，「你是打算參加招聘會？」

范欣然有些忐忑：「我打算考體制，你看呢？」

「想考就考唄，剛好省考開始報名了，你現在就可以報名。」

范欣然不自覺地壓低聲音：「你不覺得考體制，追求穩定很沒出息嗎？」在同齡人中，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潮，一種與父母輩的觀點一致，畢業進體制，工作穩定又體面；另一種則認為追求體制內穩定工作是不思進取的體現，進體制就像進入墳墓一般。

若人們在各自思潮的指引下做選擇，順便鄙視一下另一種思潮，原也沒什麼。然而，范欣然一個認可后一種思想的人，卻要去干前一種思想鼓吹的事情，自己否定了自己，她需要一個人認可自己的新選擇。

賈世源茫然：「考體製為什麼會沒出息？我知道很多名牌大學生、研究生還去考呢。體制內是穩定，但是一點兒都不清閑，很累的。都是干工作賺錢，沒有誰比誰高一等。」

范欣然笑了起來：「也是，有道理，那我就去報名了。哎，你又不考這個，怎麼知道省考什麼時候考？」

「我一個表兄弟年年考，整天在朋友圈發，我無意間看到的。」

年年考不上才會年年考吧，范欣然難免生出輕慢心：「那他挺有毅力的。」

「是啊，非要去本市市直單位或者省直單位，這多難考啊。」賈世源說，「你不要報太熱門的崗位，也不要報不限專業的，競爭太激烈了。看看咱老家縣裡鄉里有什麼崗位招你這個專業，這樣考上的可能性比較大。」

范欣然微微皺眉：「這也是你表兄弟說的？」

「嗯，他跟我堂妹這樣說的。」

范欣然想，賈世源這個表兄弟也是有意思的，自己考省里市裡的單位，卻勸別人考縣裡鄉里。她當然更想生活在大城市裡，以後父母醫療孩子教育享受的資源都比小地方好。

於是，她決定不理會那些，順著自己的心走。順著自己心走，是一句很浪漫的話，然而，心真的知道方向嗎？

范欣然花兩個小時就選定了崗位，然後賈世源陪著她買了一堆資料，抱著沉甸甸的一摞書，很有實在感，好像抱住了美好未來，熱血沸騰地打算大幹一場。

姐姐亢奮地說：「對，你就得走這條路，你有個體面的工作，在婆家說話都有分量。你在省直單位里上班，縣裡的官都求著你辦事。」

范欣然莫名有些心虛，又有些自得：「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先學習。」

剛剛把書拆封，小豆包哭起來，拉臭臭了。

姐姐忙過去為她換尿不濕，還一邊扯著嗓子喊：「欣然，快點！拿濕巾！在客廳的包里。尿不濕拿一個過來，在門口。」

一連串幾條指令，范欣然腦子差點兒死機，手忙腳亂地拿了她要的東西。姐姐將髒的尿不濕、紙巾、濕巾扔在地上，換好尿不濕就抱著哇哇哭的小豆包哄，范欣然只得清理戰場。才扔垃圾回來，姐姐又下達了新的指令，要她將熱水倒騰成溫水，再倒入奶瓶給小豆包沏奶粉。范欣然像個陀螺一樣團團轉，肩膀撞了兩次門框，腳踢了三次桌椅。

終於，小豆包睡在舒服的尿不濕里，喝著不熱不冷的奶，不哭了，范欣然精疲力盡，想睡一覺再起來學習。哪料小豆包莫名興奮起來，「咿咿呀呀」說個不停，還不時用小肉手去拽范欣然的頭髮，甚至踩在她身上，樂得哈哈笑。

姐姐也樂得哈哈笑，拿出手機記錄下這珍貴的一幕：「長大了給她看，讓她知道她小時候多熊。」

范欣然快哭了，不應該先把這個熊孩子拉到一邊去嗎？

小豆包鬧騰了一兩個小時，三點多的時候才睡去。范欣然堅持了好多年的午睡習慣被打亂，腦仁突突地痛，既睡不著，也無法集中精力。

小豆包睡到下午五點多才醒，醒來又是喝奶又是換尿不濕，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范欣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睡到現在，晚上會不會不睡了？」

姐姐無奈地說：「不到十一點，我們誰都睡不成，一般夜裡還得醒兩次。天天叫著小傢伙熬得頭暈心慌，」親親女兒肉嘟嘟的小臉，「你折騰死為娘了。」

小豆包哪裡懂得這些，見媽媽親自己，覺得這個遊戲比較好玩，也轉過頭去親媽媽，她不會親，只是小嘴唇碰碰媽媽的臉，然後咧著小嘴樂得發出鵝叫聲：「嘎嘎。」

姐姐心裡咕嚕嚕冒著甜蜜的泡泡：「瞧瞧，這麼貼心的小丫頭是我閨女！我閨女！」

范欣然覺得好玩，也把臉伸過去：「豆包，親親然然姨。」

小豆包不明所以，一巴掌呼在然然姨漂亮的臉蛋上，咧嘴笑起來。她的手熱乎乎的、軟軟的，打在臉上蠻舒服的。

范欣然莫名來了一句：「再打一巴掌。」

姐姐將女兒丟在床上：「傻閨女，然然姨那麼疼你，你打你然然姨啊！欣然，你親親她，她就知道該親親你了。」

范欣然照做，果真得到了小豆包的一枚甜吻，她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熱流，像是打通了什麼隔膜，從大地母神那裡獲得了綿長而雄厚的力量。她激動地抱起小豆包，在屋裡轉圈圈：「真是一個小甜心啊。」

「怎麼這麼漂亮！」

「怎麼這麼可愛。」

「長大了一定聰明伶俐。」

……

接下來的時間，都在花式誇外甥女中度過，哪怕小傢伙只是叫嚷幾聲，她也覺得那聲音分外悅耳動聽。

晚飯後，姐姐看著小豆包玩，范欣然在客廳里看書，突然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誰啊？」姐姐警覺地看向門口，「是你男朋友？」

范欣然含混地說：「可能吧，我看看。」她沒有注意到姐姐臉上劃過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