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春來了

基於世林媽媽新的家庭發展規劃，年後賈世林不光要忙著走親戚，還要忙著相親。消息通過稠密的關係網，迅速傳到林青家人耳朵中，春寒料峭的時節，賈世林與林青到民政所，結束了他們的婚姻。

農村人離婚很少打官司，通常是說散就散了，遊戲規則簡單粗暴：財產在誰手裡便歸誰，房子女方絕不可能帶走片瓦，車多數是開不走的，傢具家電也難搬，存款在誰手裡是誰的，但是年輕小夫妻一般沒有多少存款，不過女方也不吃虧，婚前要了一大筆彩禮呢；孩子，通常女方不要，因為帶著孩子再嫁比較麻煩，男方也不捨得孩子給別人，男孩子是一定不會給外姓人，女孩子養大了就是「一門親戚」和一大把彩禮，當然也不給別人；萬一女方也要孩子呢，那就誰搶到是誰的。

辦完離婚證，賈世林騎著電瓶車走在鄉間公路上，猛然抬頭，映入眼前的是一抹淡綠，是柳樹吐芽了。他野地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了些不知名的黃色小花，星星點點地開著，怪好看。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林青鬧離婚的那個時節，天是灰濛濛的，田野里樹木都光禿禿的，連路上的野狗野貓也沒精打採的。

原來春天已經來了，他也終於清醒了。他以為離婚自己會很痛苦，很傷心，其實沒有，這一刻只有輕鬆，一種解了綁繩的感覺。

此後的日子，賈世林跟爸爸去縣城，跟著族裡的二叔一起做裝修工，現在城裡都在建房子買房子，買了房子就要裝修，裝修的行市很好，他們父子每月能賺一萬左右。世林媽媽則推著嬰兒車去附近村花圈廠里給人扎花圈，一天可以賺四五十塊錢，晚上回來再洗尿布和衣服；如果可以去給養雞場抓雞，就把妮妮交給女兒帶，自己去賺錢。

沒有了無休無止的爭吵與抱怨，一家人都重新活了過來，日子倒是比以往還有奔頭，賈世林恢復了年輕人的模樣，世林爸爸也不那麼獃滯了。

這是他們自己的感受，在外人看來，他們家之前為了娶媳婦還欠著外債，如今兒子又離了婚，在當下彩禮高女孩少的情境下，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媳婦，找得到也未必娶得起，一家人應當過得愁雲慘淡。

那又怎樣，誰的日子不是自己過給自己受的。

這年頭離婚不是什麼稀罕事情，即便在農村也時有耳聞。但離婚總還是一件大事，誰家兒女離婚了，定會作為一樁爆炸性新聞，迅速在親戚鄰人之間傳播開來。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的時節，不適合聽壞消息。賈世源帶著范欣然到開封清明上河園玩，即便建築古色古香，也不能將人從現實生活中拔出來，因為目之所及皆是遊客，因為手機時時在響。

收到媽媽的信息說賈世林跟他媳婦離婚了，賈世源還有些愣怔。到底還是離了啊！賈世源想起他們新婚時候的樣子，難免有些唏噓。

賈媽媽又發消息，說林青問賈世林「咱們就沒可能了嗎？」，賈世林說「沒可能了，早幹嘛去了」。

賈世源想，這話是怎麼傳出來的、有幾分真，其實有待考證，會不會林青那邊的說法是無論賈家人再怎麼求她，她就是不肯再跟他過日子了。這場博弈中，誰都不願意落了下風，誰都不願意做輸的那一個，然而，誰贏了呢？

「哎，你小心點兒！」范欣然猛地將他拉倒一邊，「當心！你差點兒撞到人。神遊什麼呢？」

賈世源笑笑：「沒什麼。」

以范欣然對他的了解層度，不用聽他說什麼，只看嘴角眼角輕微的變化就能猜出必然是「有什麼」，不高興地說：「賈世源，你有事兒瞞著我。跟你說了，不管什麼事情，不許瞞著我。你也答應了的，你怎麼能這樣！」

賈世源投降：「老家的一點兒小事。」便說了賈世林離婚的事情。

要是別人離婚，范欣然還能跟著感慨幾句，分析一下他們離婚的原因，然後以他們的前車之鑒，推及自己與賈世源。

可那人是賈世林！范欣然記得可清楚了，年前那次本該很歡快的約會，賈世源就是因為他把她丟下的。

「小事？那可不是小事，是天大的事情呢！」范欣然諷刺地說罷，負氣快速地往前走。

賈世源早就把那些不愉快封存在記憶深處的角落裡，此刻滿頭問號，忙追上去：「啊？怎麼了？你為什麼生氣？」

范欣然生氣地質問：「你說我為什麼生氣？我為什麼生氣你不知道嗎？」

賈世源無辜臉：「我不知道啊！不是，他們離婚你為什麼生氣？」

范欣然冷笑：「我哪有生氣，我好著呢。那可是你族兄，能大過年放我鴿子給他『請』媳婦的族兄。」

原來她還在因為這件事生氣。

女人的記憶力果然很好。

賈世源忙認錯。

「你哪錯了？你好著呢。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是吧？你們是一大家子，我是外人，是吧！」

賈世源終於明白，年前那件事在范欣然心中始終留著個疙瘩，如果不把它理順了，只怕范欣然會一直認為自己不看重她，定然會給他們的感情埋下禍根。就把實情說了吧，反正以後也不會讓范欣然跟公婆一起生活。

便是決定了兩害相權取一輕，賈世源說話依舊吞吞吐吐，顛三倒四：「我原本不想去的，他們兩口子鬧彆扭叫一群無關緊要的人去能解決什麼問題，我很不贊成這種行事方式。不是，剛開始我不知道他們要去，不是，不是，是我不知道他們打算要我去。」

「不對，是他們打算讓爸爸開車去，我把車開走了，他們就叫我回去。我回去了，爸爸喝了酒，不能開車，就讓我開，我原本想著回去找你呢。」

「我爸非讓我開車去，他脾氣很暴躁，一言不合就罵罵咧咧地摔東西，我不想家裡吵架生氣，讓我媽為難，就只能去。」

「我爸爸脾氣特別暴躁，尤其愛喝酒，喝酒之後就更瘋，罵人摔東西砸電視都是平常的，小時候他還打過媽媽。他在家裡什麼都不幹，就會對著妻兒耀武揚威，我真的是煩透他了，我，我還有點兒怕他。我真是——」

思及種種往事，他呼吸都不暢通了，倚在欄杆上，微微垂頭，像一個等待宣判處刑的罪犯，不敢看法官的臉，等得久了，又忍不住偷覷法官的神態。

賈世源說得太亂了，以至於范欣然需要在腦子裡重新理一遍，才能明白他什麼意思，明白之後，就輕輕勾住他的胳膊，抱在自己懷裡：「原來你也，原來你是這樣過來的。」話語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賈世源驚詫地看著范欣然，忐忑地問：「你不嫌棄我嗎？你會不會討厭我這樣的家庭？」

范欣然噘嘴：「就因為這個就不跟我說啊！你是不是傻？」末了，又正色說，「源源，我覺得你顧慮太多了。生在普通人家，父母又不是聖人，性情上難免會有缺陷，導致原生家庭並不那麼和美，這不是什麼稀罕事，你不會因為這個變得特別糟糕。相反，我覺得你很好，你不光沒形成跟你爸爸一樣的脾氣，反而很和善很陽光，不被原生家庭困住，真的很不錯——」算得上大英雄了。最後一句話，她不好意思說出口，怕他驕傲。

緊繃的弦驟然松下來，賈世源一把抱住范欣然，親吻她。身邊有再多朋友親眷，再怎麼努力地投入到其他事情中去，他依舊不免在午夜夢回時，自己面對自己，表現出來的陽光和煦是給外人看的，他把自己的心留在了最晦暗處。他以為自己只配永遠生活在陰翳里，是欣然，打破了一切藩籬，讓陽光灑進每一個暗無天日的角落。

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范欣然腦子裡一片空白，跟著他奔舞，好半天才意識回籠，想到他們是在人來人往的旅遊區，忙推開他：「你幹嘛！這麼多人看著呢！」

賈世源笑得像個二傻子：「大家都看風景呢。」

范欣然紅著臉，掩飾地往前疾走幾步：「趕緊的，我們也去看風景。」

賈世源跟上去，說：「放心，我們以後不回老家。」

「啊？」范欣然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們不跟他們一起住。」

范欣然瞭然：「你是說結婚以後吶？」

賈世源耳朵脖子莫名紅了起來：「嗯。」

「你想的好遠。」范欣然蹦蹦跳跳地跑遠了，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

賈世源笑著追上去。

春日陽光明媚，繁花錦繡；青蔥男女笑靨如花，情懷是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