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道是無晴卻有晴
世林媽媽罵也罵累了，不想繼續給人看笑話，就背著妮妮把大門打開，然後把她捆在背上，到廚房往大鐵鍋里倒水，然後抓著柴火燒大灶台。
家裡有電鍋也有燃氣灶，可那些都要花錢啊，還是燒大灶台便宜，楊樹林里的楊樹葉、灌溉渠邊的雜草、玉米秸稈、玉米芯、樹枝、樹根等等，全部都收集來，堆在宅子外面成一個可觀的柴火垛，一冬天可以省下百十塊錢的電費燃氣費呢。
「大灶台有什麼不好的，便宜，做飯快還香，撿柴有什麼低人一等的，我小的時候，一把柴都是稀罕的，想撿都撿不到，那麼多乾柴扔在地里浪費了多可惜。」世林媽媽一邊拉風箱一邊說。
大灶台里填滿了乾燥的柴火，很快就把水燒開了。昨晚她已經連夜包好了餃子，放在桌子上的蓋墊上，滿滿兩大蓋墊呢。她端起蓋墊將餃子放到鍋里，精巧地將每個蓋墊中心的餃子留了下來。
大年初一第一頓，餃子不可以下完的，要留一些，象徵著給這一年都留下糧飯。
餃子開了三滾之後，世林媽媽欣喜地說：「開飯嘍，不過你吃不成。妮妮啊，明年你就能吃奶奶包的餃子嘍，等到奶奶老了，你給奶奶包餃子好不好？」
妮妮受到奶奶好心情的感染，也咿咿呀呀地叫起來。
世林媽媽用漏勺將水餃撈出來，盛在碗里，碗放不下，就放在不鏽鋼盆里，然後端了幾碗水餃去各處神仙那裡供。
堂屋門外東面牆上貼的是「老天爺爺」，大概就是西遊記中被孫悟空大鬧的那群神仙；廚房裡寫貼著灶王爺，「初一五更來，二十三日去」，一日三報人間善惡；內室雜物間辟出一塊地方，供著財神爺，財神爺的像是所有神像中最漂亮最結實的；財神爺的隔壁，住著保家爺爺和保家奶奶以及他們的孩子，被稱作姑娘、少爺。
世林媽在每個神像前面供上一碗水餃，然後點上幾根帶著鋸末味的草香：「年年給你們上供，初一十五都沒有少過，我是哪路神仙沒拜到，讓我們日子這麼難過。現在好了，我家日子難過了，你們也別想吃我的供了。以前我給你們供整雞整魚大塊肉，還有花糕、棗卷子、糕點、水果、糖塊、瓜子，今年啥都沒有，就一碗餃子。」
「如果你們保佑著我家世林再娶一個好媳婦，我明年給你們上全供，不然的后，明年連口涼水也不給你們供。」
「不供你們你們也別賴我，我得攢錢再給孩子娶媳婦啊，你們又不給我錢娶媳婦。」
……
供完后，再去掀丈夫的被子：「起來，你給我起來！」
丈夫再蒙上頭：「起來幹啥！我再睡會兒！」
「睡！我讓你睡。」世林媽從門後面撈過高粱苗掃把，胡亂地往床上鼓起來的那個包上砸，「蒙著頭睡就能把兒媳婦睡家裡來？就能把日子過好？就能讓人看起你！你給老娘起來，吃幾個餃子跟著他們磕頭去，別叫人家笑話。」
世林爸爸被打得受不了了，只得摸衣服穿。
世林媽又擰開兒子的房門，喊道：「起來了！吃飯。」不過，在此之前給賈世林端過來一碗熱騰騰的水餃，筷子和醋也備好了。
賈世林蒙著頭瓮聲瓮氣地說：「我不餓。」
「不餓就少吃點兒，我都給你端過來了。」世林媽說，「這大年初一，你總得起來啊。離婚就離婚吧，咱再娶一個，年後你跟你爸都去給人干裝修去，我也跟著人家干零活去，我聽說了，有養雞場肉雞出籠的時候需要手腳麻利的婦女去幹活，把雞從籠子里抓出來再塞到推車上，一斤雞三毛錢，一天能賺一百多呢。」
「你起來，把飯吃了，這一年咱該幹啥的幹啥，把日子再過起來，堅決不能叫人家看不起。」
「村上多得是壞人看咱笑話呢，尤其是三憨子那家，」她家與賈柳期家有舊怨，曾經多年不說話，三憨子是她給賈柳期爸爸取的綽號，專門在她家內部使用，「要是她們知道你們爺倆苦惱得大年初一不起，不知道得多高興呢。你快起來，別讓壞人看咱笑話。」
「行了，媽。」賈世林探出腦袋來，含混地說，「我不是苦惱得不想起，我昨天晚上看春晚睡得晚了，我這就起來。」
「趕緊的，快點。」
賈世林套上衣服，即沒穿鞋襪，也沒洗漱，就坐在床邊拿筷子吃飯。
世林媽媽就在他旁邊叨叨地說：「以前她家過得不如咱家多了，我生了你姐姐就生了你，一點兒罪沒受。她呢，連著生了三個死妮子疙瘩，才多了個老盆架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大。三憨子沒本事賺錢，幾個小崽子養得跟屎殼郎似的，十里八村的誰能看見他們。」
「這倒好，這兩年她家一年一個大學生，一年一個大學生，把三憨子家能的，走路頭抬得比以前都高了。還敢在村上賣滋潤嗆，說什麼她的閨女給個兒子都不換。我呸！誰家兒子給她換啊！想得美！閨女上再好的大學有什麼用！還不是給別人家供養的！沒準剩下這兩個也跟老大似的，跟人私奔到山窩窩裡去。不勝你姐姐這樣的，早早出去打工，還能給娘家賺點兒錢。」
「咱也就難過這一兩年，過去這兩年就好了，我還是比三憨子家先抱孫子。我抱了孫女抱孫子，她家那小崽子上學把錢都花光了，沒錢拿彩禮，沒錢翻蓋新房子，誰家的閨女願意嫁給他哦，再憨再孬的小妮兒人家都不往她家嫁。」
賈世林只是沉默地吃。
世林媽媽還想說什麼，突然感覺背上一股熱流，尖銳地叫起來：「啊！你這個熊妮子，尿我身上了。」為了節省尿不濕，她給妮妮鋪了幾層尿布，然而，有時候尿布會隨著孩子的活動移位，還是會尿濕她的衣服，比如現在。
「童女的尿辟邪的，今年就該好了。」世林媽媽一邊離開，還一邊說，「驅了今年的晦氣，就該好了。哎，世林你餃子別吃光，留下幾個。」
與蓋墊上面的餃子不能全煮了同理，碗里的餃子也不能吃光，留下一年的糧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