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東邊日出西邊雨

年三十夜裡，范欣然一邊刷微博吐槽一邊看春晚，好像每個節目都槽點滿滿，但是不看的話，又好像缺點兒什麼。

百無聊賴中，還算熟悉的朋友發來祝福信息，范欣然便與她聊了幾句，然後，她說起賈世源找她說情，希望范欣然能夠通過他的加好友申請。

「喲呵，長出息了，這麼彎彎繞繞的關係他都能挖出來。」范欣然噘嘴，「鬧彆扭這種事情，怎麼能讓別人知道呢！傻不傻！都不知道什麼叫家醜不可外揚嗎？」

然後，賈世源終於能向范欣然當面陳情了。

「對不起，」賈世源的聲音痛苦而低沉，「欣然，我沒辦法，我——」

「我明白。」饒是賭氣的時候再怎麼發誓要狠狠地教訓他，冷落他，真聽到他的聲音，就什麼都忘了，「我知道什麼事一跟家裡親戚牽扯就會有很多麻煩，我能理解。」

賈世源感動得想當場擁抱她：「謝謝你，欣然，你真好。」

范欣然嘆息：「你經歷的，大家都在經歷，我這一天天的也煩得不能行。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看人回了家才身不由己吧。」

「你在江湖上誰管你，回了家這個叔叔那個阿姨都能對你指手畫腳，真是的！」

賈世源帶著明顯的討好，連聲讚歎：「你說的太真實了。」

賈世源努力逗范欣然開心，范欣然也沒咬著那件事不放，這一頁就這麼揭過了，至於心中還存留多少疙瘩，就只有冷暖自知了。

年後，人們忙著走親訪友，初一外甥看舅，初二閨女回門，其他人就初三初四往後排，要走的親戚太多了，甚至包括爺爺的姥姥家，爸爸的姥姥家，爺爺的姑姑家，爸爸的姑姑家……還有一些說不上名號來的親戚。

以前鳳凰的年很長，一直到正月十五了大家還在慢悠悠地走親戚，現在初七村裡年輕人就差不多都回城了，自然要壓縮走親戚的時間。人們要在年後短短几天的時間內，將這些平時不來往的親戚串一遍，用以表示親戚關係還在，還沒「斷路」，很趕時間，所以有時候難免會想個輕便省力的法子，比如幾個兄弟輪流去爸爸的姥姥家和爸爸的姑姑家，又比如早晨走一家親戚，不吃飯就走，上午走兩家，也是不吃飯，扔下年禮就走。

鳳凰縣以前還有年禮不能全留下，一定要押回去一些東西的忌諱，現在這忌諱也被人們行色匆匆的腳步打破了。沒了雜七雜八的忌諱，總歸是好事一樁。

賈氏家族的其他人也忙得夠嗆，大家很有默契地忘了賈世林與林青之間的事——提起來又能怎麼樣呢？還去幫他「請」媳婦？誰大過年的，沒事願意去捧一堆稀屎呢？

這個年賈世林過得特別苦澀艱難，媳婦沒請回來，扔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看不到一點兒未來，整個人麻木得像一尊木雕。

世林爸爸也很頹喪，人消瘦了很多，臉上的皮肉鬆弛，皺紋很深，過一段時間就能發現他頭髮又多白了一大片，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一個中年男人衰老成一個老年人。

按照鳳凰縣的習俗，大年初一那天，大家要很早就起來，穿新衣，放鞭炮，吃餃子擺供品祭祀天地鬼神和列祖列宗，然後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結伴去給祖宗排位、族裡的長輩和村裡兩姓別名的高壽老人磕頭。

今年也不例外，沉寂了一年的村莊難得如此熱鬧，街上總有七八個男人或者四五個婦女結伴而行，路上碰到，還遠遠隔著十幾米呢，就笑著大聲打招呼，說些吉祥話和閑話；小孩子們拿著壓歲錢一次次往小賣部跑，買了小鞭炮玩具槍，然後呼朋喚友地吆喝著去玩耍。

好一番熱鬧喜慶的光景，不過與賈世林家沒有一點兒關係，他們家大門緊閉，賈世林和爸爸各自蒙頭大睡，妮妮被鞭炮嚇醒了，哇哇地哭，世林媽媽蓬頭垢面地給她餵奶，妮妮卻哭得喝不下。

「哭，哭什麼哭！哭能解決問題嗎？」世林媽媽把她抱在懷裡一顛一顛地哄，「你越哭，別人就越樂，多難受都得笑，知道嗎？」

「咱今年不放炮了，是個人都知道『憨人放炮，精人聽響』，咱不放了，她們放了咱聽。」她沒捨得買鞭炮。

世林媽媽照顧妮妮也有一段時間了，妮妮逐漸親近她，在她懷裡趴了一會兒，外面天更亮一些了，鞭炮聲也歇了——飯前放鞭炮，這意味著大家都吃完飯了。

她放下孫女，想去煮餃子，可是一放手，妮妮就扯著嗓子哭起來，只能繼續抱著，然後掀了丈夫的被子，再踹兒子的房門：「起來，給老娘起來！人家都放完炮了，你們還不起！咋地？打算大年初一不起床不開門啊？」

「只有死了人的才大年初一不出門呢！咱家死人了嗎？起來！給老娘起來！」

鳳凰重孝，如果家中有長輩或者成年人故去，家中要貼白對聯，之後要三個新年不貼春聯，也不能早早起來迎新年，那樣顯得太高興了，家中長輩故去怎麼能高高興興地過年呢。

「那個賤娘們儘管不回來，老娘還不稀罕呢，她走就走，妮妮我養大。你再娶一個，明天我就去找你姨還有你舅，讓他們給你說媒，有什麼大不了的。」

兒子房間依舊靜悄悄地，丈夫又拉了被子蒙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