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排漢戲

第7章 排漢戲

宗堂里排演的演員沒有穿戲服,但是一舉手一抬足有板有眼。

這出《楊門女將》教頭與主角都是新安,唱旦角,演穆桂英。他不是第一次演穆桂英,所以一點也不怯場,難辦的是演女將的幾個女子只有群安的堂客二嫂子玉是演文旦的老手,基本上能合上拍,其他幾位唱腔唱腔不準,打戲打戲接不上,手腳沒地方擺,整個不在狀態。

新安瞄了一眼演佘太君的大嫂岫玉,她是大堂兄軍安的堂客,心想:「如果明玉在,將佘太君這個角色扛起來,整部戲就活了,其他幾個在台上走走過場就好了。」

明玉是岫玉的親妹妹,比岫玉小了10歲,去年就已經與新安訂婚,今年臘月26日就要完婚。明玉是下堯村有名的美女,追求者不計其數,連堯山鎮上有名氣的幾家大戶都看上了她,但她一心一意要嫁給青梅竹馬的新安。明玉的翁媽作古正經地講了,結婚前明玉不許拋頭露面,更不許與新安接觸,一個鄉的風氣不能從他們家敗壞了。明玉的翁媽蕭碧蓮是和尚秀才那一支的長輩,嫁到了下堯村的富裕家庭,兒子現任村委會主任。蕭碧蓮這一支出過一個進士、一個舉人、兩個秀才,是開山始祖三堯公這一堂的顯族,在村裏德高望重,向來說一不二。與明玉處對象時,新安最怕的就是去明玉家,碧蓮翁媽咳嗽一聲,新安的腿肚子就打轉。

一想到明玉,新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幾個手腳沒地方擺的妹子順眼多了,招呼了一聲拉胡琴的三爸,「嘚嘚鏘,嘚嘚鏘」來第3遍。

堯山周邊地區的漢戲來源於漢水流域的漢劇,但吸收了湖南花鼓戲的精華,借鑒了京戲、崑曲的唱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說起來蕭二翁媽的爺爺和尚秀才是堯山漢戲的開創性人物。和尚秀才20多歲中秀才,沒多久大清就亡了,跟着家裏的同輩放木排去漢口,被這個錦繡繁華之地迷住了,一住就是10年,回堯山時帶回來一對兒女和一個貌美如花的媳婦。和尚秀才明顯發了洋財,不稼不穡,兜里總是揣著光洋,出錢出物建起了漢戲班子。一應行頭都是上等貨色,不輸漢口大戲班子。漢戲班子成立的那一天,和尚秀才的嫩堂客霞妹披上霞披,一開口震驚四座,原來霞妹是漢口戲班子的名角,響噹噹的大腕。和尚秀才頭腦靈活,不僅增刪劇本,而且改進唱腔。如果堯山鎮找得到拉小提琴好的,沒準他會將小提琴引入伴奏。他回堯山時帶了一把小提琴,依依呀呀拉得難聽。有個胡琴師傅拉了一把,搖頭說:「這響器不合漢戲的調調。」可惜地方志沒有記錄到鄉鎮這一層,和尚秀才於堯山漢戲發展作出的貢獻沒有得到官方的承認。堯山村的漢戲班子成立沒幾年,漢戲就傳播到了周邊的6鄉28村,也就是整個堯山大區的範圍,拉起了5、6家漢戲班子。自然,和尚秀才是地方上漢戲的總教頭。

民國一十六年,湖南省瘟疫肆虐,和尚秀才帶着堂客霞妹去了一趟臨縣馬跡塘,回來沒幾天一家子就都病倒了。半個月後,霞妹死了,女兒死了,兒子只剩下一口氣。和尚秀才將兒子扔到堯山鎮熊記藥鋪,自己去半山的道觀當了道士。道士沒當半年,因為唱道場定音律的事情與當家道長吵了一架,只得還俗回家。一推開門,一個女子從黑暗裏站了出來,竟然是鎮上熊記藥鋪掌柜的二女兒熊夭夭,堯山漢戲的鐵桿戲迷與和尚秀才的死忠粉。熊夭夭兩眼流淚,只說了一句話,徹底打動了和尚秀才:「你抱一抱我,然後就讓我去死……」和尚秀才跟熊夭夭結婚,過了10年的好日子,直到長沙會戰遭了國民黨殘兵的禍害。這一回和尚秀才沒有將自己唯一的骨肉孫女蕭二娥扔下不管,帶着蕭二娥去溈山的大廟裏當了和尚,一直活到解放前夕才圓寂。

堯山村現在的這套漢戲行頭就是和尚秀才添置的.......

現今縣文化局的人說了,這套漢戲行頭是無價之寶,值幾萬元人民幣,所以不到綵排是不會拿出來用的。

第5遍后,新安跟三爸商量了幾句,都覺得還不夠好,但今天再排練也排不出么子明堂來了,不如壓到明天再排。

下一部戲是堯山村的拿手戲《霸王別姬》,曾經多次到縣裏調演,拿到過許多獎項。演項王的向來是新安的親哥群安,演虞姬的原來是子玉,子玉與群安結婚後不敢再演,換了數人,前年換上新安反串虞姬效果特別好,再沒有換過別人。

新安看見群安英氣勃勃地走進宗堂,頭上粘著一朵刨花,嘴裏哼唱着霸王別姬的調調,如果手裏提一支方天畫戟,活生生地就是項王再現!群安是他的親哥哥,也是家裏的主心骨。子玉嫂子幾次求分家,當大隊會計的父親不敢說話,每次都是群安站出來「厥」(責罵)子玉。

新安心中熱拱拱地,親熱而快樂地喊道:「哥哥,給明玉打的傢具差不多了嗎?明玉喊了幾回要我帶她去看,都不得機會出家門。」

群安朝弟弟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了堂客子玉身上,嘴裏卻答:「明明是給你打的,卻變成了明玉的,難道明玉另外找了一個相好?」

新安心裏快樂,嘴上講:「她敢,借她100個膽子!哥哥,我們村都是丈母娘打傢具,丈母娘出噠錢,當然是明玉的。」

群安朝堂客子玉笑了笑,對新安講道:「講過不要你丈母娘的錢,就當哥哥送給你的。哥哥手藝差,你莫要嫌棄。」

群安走過新安身邊,新安的視線跟着群安落到了嫂子子玉身上:「哥,你不能送給我!明玉既然嫁到我們家裏,這份嫁妝他們家是應該出的,明玉的娘可丟不起這個臉!」

一旁的岫玉就笑了起來,聲音洪亮地講:「丟得起這個臉!誰說丟不起這個臉?少出一份嫁妝我媽不曉得有幾多高興哩!」明玉的娘也是她岫玉的娘啊!

子玉推開抱住自己的男人,秀秀氣氣地講:「這樣可不公平吶!我的嫁妝我爸媽出了錢的!」

岫玉拉過子玉,在她耳邊大聲嚷嚷:「我的小貴妃,瞧在你姐姐的面子上都不行嗎?心痛男人還是心痛木料啊……」

子玉羞紅了臉說:「我哪裏是貴妃?他又不是皇帝,是個木匠!」

新安對兩個嫂子說:「史書上記載得清清楚楚,明朝有一個皇帝就是木匠!子玉嫂子啊,都說你是明朝的貴妃,連這個也不曉得了嗎?」

「就是,就是。」岫玉不停地擰子玉白嫩嫩紅撲撲的臉蛋,子玉左避右躲,兩個人笑個不停。

子玉是堯山村近百年來最漂亮的女子,都說與明朝被選為貴妃的子玉長得一模一樣。貴妃子玉的畫像原來掛在宗堂的最顯眼處,被趙益安的父親燒了,但看過的人都記得貴妃的模樣,不僅模樣,連每一根髮絲都記得一清二楚。

三爸端著父親監生爹傳下來的銅製水煙壺認真地吸著煙,「咕嚕,咕嚕,咕嚕……」等一壺煙吸完,大喊一聲:「群安吶,喊你堂客讓開,架場啰,架場啰。」胡琴拉了一個調調,鼓和鑼快節奏地敲了起來,曲笛加進來后,悲愴的味道更為濃烈。

新安抖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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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鄉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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