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國家大事

第6章 國家大事

落大雪了。

推開窗,筆架山的3座主峰全都被皚皚白雪覆蓋。棗樹上的老麻雀縮成一團,結成了冰疙瘩。

秀秀趕緊跑出屋,才到樹下,「啪嗒」一聲,老麻雀從樹上摔了下來。

「昨天晚上不是叫了一個通晚的嗎,怎麼回事……」秀秀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幾乎就要夠到老麻雀硬邦邦的羽毛,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前走了好幾步,躲開了秀秀的「魔爪」。

牛欄里那頭大牯牛「哞哞」叫喚了幾聲,一個身影出現在秀秀的視線里,是三哥新安。牛欄里兩頭牛,一頭是自己家的大牯牛,一頭是三爸家的老黃牛。三哥新安喂牛時總是將三爸家的那頭老黃牛一起喂上。

老黃牛年紀已經很大,幹不了重活,也吃不了多少草料,二爸對三爸講:「不如殺了賣幾百斤肉,再去買一頭牛犢回來,過兩年就好使了。」

三爸放下手中的胡琴講:「明年吧,殺了老黃牛就去買一頭牛犢!」

秀秀聽到這句話,眼角泛紅,心想:「這頭牛多好呀!從小伴她和民安一起長大,多重多累的活都肯干,吃得又少,是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但是,監生公3個兒子數三爸家最窮,不將老黃牛殺了,哪裏得錢去買一頭一等一的牛犢呢?

「秀秀,一大清早的,披着衣服蹲在地上,不怕凍病哦……」新安正往牛欄里添草,一轉眼看見了秀秀。

「老麻雀從樹上掉了下來……」秀秀回頭,老麻雀呢,明明就在幾尺遠的地方,現在卻無影無蹤。

「麻雀怎麼會從樹上掉下來,那還是麻雀嘛……」新安笑了:「快去洗臉呷飯,要上學噠。」

民安從卧房裏跑了出來,一抬頭看見秀秀,跑得更快了。很明顯,今天秀秀會落在民安後面,除非……秀秀不洗臉刷牙……

母親早就起來了,時香翁媽照例坐在火塘邊,她的屋就在火塘屋後邊的退堂屋,秀秀懷疑翁媽從來沒有回過屋。

民安正在洗臉,秀秀一見到母親,催促母親快點炒好飯,呷了好去學堂,今天期末考試。

母親用鍋鏟拍打飯糰,倒進半調羹菜油,鏟了半鍋鏟鹹菜,動作麻利,一邊講:「落大雪還會考試?搞集體時落大雪不出工咧……」

民安將頭伸出屋門,一邊對着庭院吐漱口水一邊說:「不會取消的,軍老師說過,哪怕天上下刀子也要上課!讀書就像大包干,自己吃苦自己受益哩!」

母親給秀秀裝飯:「我給你倆都準備了火桶,記得帶去,手凍僵了寫字不利索。」

秀秀點點頭,接過母親遞過來的一大碗紅薯米飯呷得津津有味。

翁媽喊:「秀妹子今日咯樣着急,臉不洗,牙不刷……慢點呷,小心梗起了。」

翁媽的話音未落,秀秀就梗起了,秀秀在心裏想:「翁媽這也是要當神婆……不愧是蕭二翁媽年輕時的閨中好友……」

母親念叨:「這妹伢子,毛毛糙糙。」趕緊倒了一碗冷茶遞給秀秀。

秀秀喝了幾口透心涼的茶水,幾口把飯呷完,提起火桶,背起書包,跑出了庭院。母親追在屁股後面喊:「下台階慢點撒,落雪結冰的天氣咧!」

民安在後面追:「等等我……」書包與火桶碰得「啪啪」地響。

二媽媽喊:「連飯都不呷了……這個伢子……」

翁媽身子深深地陷進躺椅中,嘟囔:「昨天晚上,二娥又發癲了……」一邊講,一邊打鼾。

秀秀已經不見了影子,民安放慢腳步,打量奇妙的雪景。屋檐上掛了筷子長的冰窖子吶!朝門檐子上厚厚的都是積雪,像蓋了一床大棉襖。外面圳溝里只聽見水響不見了水。石板橋對面的大屋和族屋一片靜謐,好像沒有人煙。遠處的筆架山被族屋擋住了,圳溝另一頭的田野卻看得清清楚楚,一片的白哩!

民安沿着圳溝的完好無損的積雪路往另一頭走了很遠才往回走。

重新經過自己的朝門,路上已經踩出了許多腳印,民安踩着這些腳印,覺得心裏有一頭小鹿在亂撞。一年沒打雪仗了,今天可以打雪仗吶!記得去年打雪仗他們這一組最強,今年也會這樣啦!為了這個念頭,民安在積雪路上小跑了起來。

跑了幾丈遠,民安停下來,折返幾步去看,圳溝對面蕭二翁媽的後門大敞門開,這倒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稀奇的是蕭二翁媽屋裏的地上一堆東西。民安探頭探腦,試探著喊了一聲:「二翁媽,二翁媽。」

地上的那一堆東西動了動,不一會兒從東西里探出一顆毛茸茸的頭,張牙舞爪的,表情很是生猛。

「我的個天呀!」二翁媽臉朝天乾嚎:「落雪的天啊,冇得人管我的天呀……」拉長聲調。

民安誠惶誠恐地喊:「二翁媽,丫丫呢……」

蕭二翁媽裏屋的門「嘎」地一聲開了,人高馬大的大兒媳婦高粱走了進來,一邊埋怨:「媽,你又起啥子古怪,床上不躺躺到地上,地上寬敞啊?半夜裏丫妹子扶你解手還在床上的嘛……」

蕭二翁媽依舊臉朝天喊唱,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告訴媳婦:「我的個天呀,落雪的天啊……趙家屋裏的伢子回來噠呀,後生堂客要遭殃啊……」

高粱嫂子連同被子一起抱起了蕭二翁媽,蕭二翁媽沒有停腔:「白果樹上落了烏鴉呀,白果樹上落了烏鴉啊……」

調子婉轉曲折,民安既覺得疹人又覺得好聽。

「我的個天啊,落雪的天呀……」蕭二翁媽口不停腔。

民安繼續往學校趕路,一邊想:「都說蕭二翁媽有古怪,她喊唱過的事情肯定會發生,有人說她那是咒語,有人說她那是預言……」

遠遠地望見了坡上的學校,民安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邁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只回頭望了一眼筆架山,腳下一打滑,趔趄著,費了很大的勁依舊沒有保持住身子的平衡,慢鏡頭般摔倒在地。人沒有摔傷,身下是厚厚的雪哩,火桶里的炭火卻倒在了雪地上,等要揀起的時候全熄滅了。

民安一點都不氣惱,爬起來,提着空火桶進了學校。

學校的風水好哩!背靠堯山,遙對筆架山,左邊芙蓉山,右邊天罩山。怪不得學校的風水好,學校的原址是宗堂的西廂房。

軍老師在走廊上接住了民安,高興地講:「我還以為你們不會來,結果都來了,來的還比原來早。」

民安一聽到教室里朗朗的讀書聲,心裏就有一點慚愧,張口對軍老師講:「今日起晏了,又碰上二翁媽喊天書……」

軍老師嚴肅地講:「那是封建迷信,細伢子不可亂信!我幾次跟丫丫的媽講過,要請人治治她翁媽的神經病;丫丫的媽媽只是不聽,軍老師講話冇得用。」

民安覺得軍老師真有水平,隨口講幾句話都壓着韻腳。

早自習軍老師給大家念報紙,講國家大事。村裏交通不便,郵遞員十天半個月才來一趟,念的報紙有時候是一個月前的,有時候是幾個月前的。廣播里喊的新聞要及時些,但一聽就過,民安還是願意軍老師念報紙。軍老師念報紙一般從國際新聞開始,但今天首先念的是國內新聞。

第一條新聞:中共中央發出《關於1984年農村工作的通知》,提出延長土地承包期一般應在15年以上。

「也就是說,單幹要長期搞下去了。各位同學回家告訴父母,政策不會變,15年不變,15年以後也不會變。」軍老師出身是地主,對分田單幹情有獨鍾。

民安年紀雖然只有13歲,但對搞公社和大集體印象頗深。即便自己與翁媽一樣是家裏的重點保障對象,連紅薯也呷不飽,天天餓得呱呱叫。搞單幹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3分紅薯米7分白米的紅薯飯家裏一年到頭不斷頓。所以,民安擁護中央的好政策,無條件支持搞單幹,想必其他的同學想法跟他一樣。

軍老師開始念第二條新聞:***視察改革開放的橋頭堡廣東省和深圳特區並題詞。

這條稿子軍老師念得唾沫四濺,完了神情激昂地說:「閉關鎖國落後,改革開放進步!中國落後就落後在清朝,片甲不許下海!結果怎麼樣?成了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連日本都騎到了中國的頭上。解放以來,中國雖然取得了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射了衛星,爆了原子彈,但跟西方發達國家比,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大大落後。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餓肚子更不是社會主義,改革開放是發展社會主義的必由之路。」揮動着大手,好像自己是一名高級領導幹部。

初中班3個年級30多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着軍老師。

保留初中班,讓願意讀書的堯山村孩子就近讀初中是堯山村1000多名村民的一致意見。為了辦成這一件事,村支書糧初爹親自赴地區找了蕭如壽公,他正準備卸任地區組織部長的要職,擔任地區顧問委員會副主任的閑職,一個電話解決了問題。

軍老師煽情地講:「等改革開放成功了,大家就天天可以呷魚呷肉呷白米飯了!堯山村到堯山鎮的標準公路也就通車了!」

現在去堯山鎮的公路是一條毛坯路、等外路。

民安覺得熱血沸騰,好像早餐呷的就是魚就是肉就是白米飯,一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冰涼的手腳此刻痒痒地冒着熱氣。

覷了一眼二年級生秀秀,一聲不吭,明顯在開小差。他不明白,怎麼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對國家大事不感興趣。

早自習下課鈴響了,孩子們一窩蜂湧到院子裏打雪仗,大孩子、小孩子亂成了一鍋粥。

民安突然間覺得打雪仗冇么子意思,他找軍老師要過報紙,認真地讀。

經濟特區是一個新名詞,什麼是經濟特區,不會是上海租界那樣的地方吧。「讓洋人進來做生意,賺中國人的錢,這就叫改革開放。」二爸曾經說過。二爸是大隊會計,取消公社和大隊后閑得蛋疼,經常在家裏研究政策。

民安捧著報紙想了很久,覺得軍老師講得對,二爸講得不對。「我們是社會主義新中國,怎麼能讓外國人開租界呢?不可能!」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民安將報紙還給了軍老師。

第一二節課考語文,初中一、二、三年級一起考。民安一看到軍老師板書在黑板上出給初三的題目,不由得心花怒放。所有的題目他都會哩!作文題目是寫一篇記敘文,寫記敘文他最拿手。

民安正在構思作文,聽到隔壁宗堂鑼鼓、嗩吶、胡琴「嘈嘈切切」,村裏的漢戲班子開始了排練。民安的三位堂哥是村裏漢戲班子的台柱子,遠近有名,肯定也在宗堂。

民安想,寫完了作文馬上交卷,去看漢戲班子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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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鄉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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