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鹹魚無味

一直以來，人類都在不斷驗證「計劃跟不上變化」的客觀存在。皮良楚更是這句話的最直接證明。根據他曾經在夜半無人時的反思和回憶，大大小小的各種不在計劃中的變化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

既然知道世事無常，知道誰也逃不掉，那就只能接受。但跟不上變化還好，沒想到常常出現的是因為原計劃被變化打破從而制定了新計劃，結果新計劃又被變化打破，不得不制定更新計劃，更新計劃還被變化破壞，是不是不用再計劃呢？

春節期間皮良楚就承諾要帶八歲女兒皮珍梅去看望前妻樂怡和她帶走的弟弟皮樂軍，當然由於前妻已經改嫁，六歲兒子皮樂軍好像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方小軍。

工作特別忙，連照顧女兒的時間都沒有，更何況兒子。

皮良楚記得自己上次見過兒子還是半年前，一次公事出差抽了一個多小時去見了一下。

女兒皮珍梅上次見到弟弟和媽媽的時候應該是差不多一年前。當時還是父母帶着她去策達親戚家玩，順便約了一下，大家一起去了動物園看動物。

雖然策達和寧津兩地其實不太遠，只有兩百公里，且交通相當方便，可讀書的讀書，工作的工作，兩個小孩還是不能頻繁見面。無法在周末或者平時的節日見面一起玩耍，只能在暑假寒假找機會。

皮良楚也不太願意去見前妻，總覺得是自己當初錯誤的估計了自己的發展潛力，給出了錯誤的信號，帶着一定的欺騙性質把人家姑娘給騙來做老婆，沒能夠給人家足夠的幸福。

對待離婚，他其實也曾經努力過，希望自己能夠更出色更有錢更有時間，卻發現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普通男人真的無法做到既有時間又有錢。勉強能夠做到的只是二者得其一，有時間陪家人呢，沒錢出去玩；有錢了又是拿時間去換來的。

為了讓樂怡真正找到愛情，找到幸福，皮良楚只能簽字讓樂怡去飛翔。

樂怡到底快樂不快樂，皮良楚也不太清楚。比較起來，樂怡並沒有和最初的愛情牽手，而是慎重的選擇了一個大約是不可能生孩子的男人方凱，這對兒子是好事。

樂怡經過1年才再婚，皮良楚經過3年還沒再婚。最初曾經也覺得父母帶孩子太辛苦，應該找一個回家幫助父母，可經過朋友們一分析，說你這是找個保姆啊，於是就徹底放棄了再婚的念頭。

是啊，自己每天早晨女兒未起床就出門經過煩人的堵車去上班，晚上加班後下班車是不堵了，女兒差不多都睡覺了。

周末偶爾是加班，偶爾是值班，偶爾是紅白喜事，能夠什麼都不幹，又欠著一周的瞌睡。

最幸福的周末就是那一周加班不多，壓力不大，常規操作，睡覺時間達到了平均每天7小時，周末就可以不睡懶覺，帶着父母和女兒一家人出去到近郊或者某個公園玩上一天或者半天。

如果一周無法保證至少30個小時的睡眠，開車的時候是很容易睡着的，這對自己對車上的乘客和周圍的其他行人汽車公共設施都是危險的。

為了多掙點錢，於是少睡覺，最終開車睡着和站着睡着都頻頻出現，最後還是因為無法滿足增長的物質需要而離了婚。

年輕時候的皮良楚每天睡3、4個小時精力仍然很充沛，慢慢的到了奔四的年齡就不行了，總是睡眠不足造成精力不足，頭腦也就沒有那麼好使，工作效率和結果也就不太理想。

惡性循環就是想多掙點錢，那就需要犧牲更多的睡眠時間，犧牲了睡眠時間那就沒有足夠精力來保持高效的工作，無法保持高效的工作就會進一步壓縮睡眠時間。

唉，從未想過發大財的皮良楚終於被錢逼的放下了自尊，甚至最終放棄了成本太高的婚姻。

皮良楚也不恨樂怡，也不恨自己。人到四十，已經不惑，再惑也沒用。

隨着自己更加熟悉工作，也擁有一定的人脈，目前的工作變得更加輕鬆一些。當然，這只是常規的工作輕鬆了很多，效率也不斷的進步。去年需要三天完成的工作，現在也許就半天，最多一天就可以。去年無法做好的事情，現在也許就是做不做，願意做到什麼程度的問題。

只是，突發的偶然性工作太多，不時的在意料之外來了，那時候很可能就完全不是那麼會事，一種是全新的從未接觸過做過的，效率肯定很低；一種是雖然接觸過，雖然能夠很容易的做，就是需要時間，加班就必不可少了。

女兒越來越大，當然變得更加理解他，可他的愧疚卻揮之不去，甚至越來越沉重。

女兒既沒有母親陪伴，也沒有父親陪伴，總是很缺乏安全感，總是害怕失去愛。這樣的環境註定了女兒特別敏感，特別脆弱。由於她的童年開始懂事的時候多數時間都和七十多歲的老年人在一起，所以有些根本無法改變的毛病。

所幸的是，女兒像媽媽，小姑娘還比較漂亮，頭腦智慧又比較像爸爸，腦子好使，成績不錯。

皮良楚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女兒，主要是工作太忙，根本無法堅持八小時工作制，他並不埋怨，同事們都是如此，而且領導比他上班時間更長。還有一個原因是，皮良楚還必須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來調節情緒，增長知識和適當增加收入。

一個沒有其他浪費時間的愛好的父親卻沒有時間去陪伴女兒，這也是一種時代的無奈。

在朋友們當中，皮良楚和女兒在一起的時間恐怕並不算少。他知道的一些朋友一個月回家一次，那是忙着做生意；一些朋友總是半夜回家，那是忙着打牌；一些朋友總是周末才有時間帶孩子，那是天天待在鄉下；一些朋友把孩子送到老人家照顧，每周接一次，那是忙着一邊工作工作之餘打網游。

皮良楚工作之餘就是看書、參加培訓、努力考證和幫朋友搞策劃和寫文書。這在他來看，是一種證明生存價值的事情，是一種奮鬥。

今年年初的寒假，自己食言，沒有帶女兒去看望樂怡和弟弟，那是臨時的值班安排和替班造成的。又是半年的高強度高密度工作，終於看到了公休假，一個月前就已經安排好，要帶着女兒去策達。

還在幼兒園時的女兒可能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麼別的小孩有爸爸和媽媽，自己卻只有爸爸，為什麼別人的爸爸可以來接送幼兒園可以來幼兒園參加親子活動，自己的爸爸卻總是見不到。於是想方設法的做一些事情想讓父親多一點關注她，凡是做了什麼都要報告父親希望父親給個贊給個表揚。

開始讀書後，大約是心智成長了一些，開始明白一些道理，也不見得總要纏着爸爸，可暑假和寒假總希望爸爸能夠輔導一下作業，檢查一下作業，能夠帶着自己出去玩耍，哪怕一次也好。

讓父母失望，讓朋友失望，讓妻子失望，讓孩子失望，讓身邊人失望，十多年來，皮良楚慢慢都習慣了，卻總是背着沉重的心理負擔。

父母的安排他不願意，他願意的父母不願意。

朋友希望皮良楚能夠混的更好，要麼更有權力要麼更有錢，誰知道他根本身不由己，前途和命運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妻子希望他能夠兌現當初的承諾，能夠有更體面的身份，能夠有更充足的時間和金錢，結果更多的時候，他兩樣都沒有。

孩子希望爸爸能夠有更多的時間陪伴自己，能夠有更多的禮物和驚喜，這兩三年也是心想事不成。

身邊的人對他有過各種要求，結果幾乎都落空。

無論他如何掙扎，就是沒看到光明的前途在哪個方向。

皮良楚自問不是一個不思進取、不求上進的人，可就是有力使不出，有勁用不上，一直都在默默無聞的做，卻一直都看不到光明前途。

看着同學們在各行各業混得風生水起，他也曾經捫心自問：我確實比他們優秀嗎？

看着後來者居上，步步為營，從年輕人成長為獨當一面的領導，皮良楚才明白一句話：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終於從一個火坑跳了出來，可能又到了另一個水坑。

在新單位里，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無名的，因為身份不對。他所做的一切成果都是別人的成果，別人做的一切疏漏錯失都可以往他身上推。

在外人面前，他可以狐假虎威一盤，在內心深處，他孤獨且自憐。

皮良楚多想重新來過，回到年輕時候，很多選擇一定好好選。

看了太多的鹹魚翻身的故事，看着電影里鹹魚們如何勇敢的成長，親眼目睹身邊的一條條鹹魚變成鯉魚躍過龍門。皮良楚再一次無法選擇。

是放棄自己一切信仰信念觀念理想，重新腳踏實地的按照普通人對生活的理解和追求去表明自己不是神，也不是神經，還是蒙起頭來，繼續做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