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是非曲直:史書未可全信

第48章 是非曲直:史書未可全信

談到《後漢書》和《三國志》對公孫瓚的褒貶不同,雖然有些枯燥,我在這裡還是想談談不同的史書對同一個人物的記載和態度會差異到何種地步。

因為這涉及到官方史書的真實性。

拿陳壽所撰的《三國志》來說,雖然和《史記》、《漢書》和《後漢書》合稱為「前四史」,在史學界地位相當崇高,優點我就不說了。

但是對於《三國志》的缺點,也有很多人提出了置疑,歸納起來有以下四點:

缺點1,說陳壽畢竟是晉臣,晉是承魏而有天下的。所以,《三國志》便尊曹魏為正統。在《魏書》中為曹操寫了本紀,而《蜀書》和《吳書》則只有傳,沒有紀。記劉備則為《先主傳》,記孫權則稱《吳主傳》。這是編史書為政治服務的一個例子。

按照這個推論,那就是陳壽對魏的態度會比對蜀和吳要好,即「尊魏貶劉」,而且這種結論還有一個支持,就是從魏、蜀、吳三書比較來看,《蜀書》僅得十五卷,較魏、吳兩書更簡。

缺點2,陳壽是三國時人,蜀國滅亡時三十一歲。他所修的《三國志》在當時屬於現代史,很多事是他親身經歷、耳聞目見的,比較真切,按說是有條件搜集史料的。但因為時代近,有許多史料還沒有披露出來;同時,因為恩怨還沒有消除,褒貶很難公允。

針對這一點,我們還要說明三小點:

(1)陳壽雖然是蜀國人,但是他在蜀國是不得志的,因為他和蜀國的權臣黃皓一直有矛盾,當時,宦官黃皓專權,大臣都曲意附從。陳壽因為不肯屈從黃皓,所以屢遭遣黜。入晉以後,歷任著作郎、長平太守、治書待御史等職。

(2)不僅陳壽在蜀國不得志,陳壽的父親和諸葛亮還有些過節。據傳,陳壽的父親是馬謖的參軍,失街亭以後,陳壽的父親和馬謖一樣受到處罰,馬謖被諸葛亮讓刀斧手殺了,這就是三國演義中經典的「諸葛亮揮淚斬馬謖」。而陳壽的父親也受到髡刑的處罰,就是削髮,剃去頭髮,這在當時是種極具污辱性的處罰,然後逐出軍營。

(3)陳壽的師傅是蜀漢大儒譙周,曾任蜀國的光祿大夫。在任職期間,曾多次反對諸葛亮出兵北伐,是有名的反戰派,最後鄧艾伐蜀,就是他力勸劉禪開城投降的。這點和東吳的張昭很類似,面對強敵都認為不可勝,應該儘早投降,避免部隊和百姓的無謂傷亡。陳壽作為其得意弟子,自然把老師的那些理論和觀點牢記在心,並奉為經典。

從以上三小點,我們可以看出,陳壽及其父親、老師對蜀國的態度可能還沒有對晉好,這是我們要注意的一點。

缺點3,陳壽的個人品德有問題。

唐朝房玄齡等奉詔撰寫的《晉書·陳壽傳》,在承認陳壽「善敘事,有良史之才」的同時,又認為陳壽因為私仇而在書中有所表現。說「丁儀、丁廙有盛名於魏,壽謂其子曰:可覓千斛米見與,當為尊公作佳傳。丁不與之,竟不為立傳……議者以此少之。」

關於陳壽索米的這條史料,只有少數幾位史學家如北周的柳虯、唐朝的劉知幾等相信,而多數的史學家則認為這條史料不合事實,是假的。清朝的潘眉在《三國志考證》中指出:「丁儀、丁廙,官不過右刺奸掾及黃門侍郎,外無摧鋒接刃之功,內無升堂廟勝之效,黨於陳思王,冀搖冢嗣,啟釁骨肉,事既不成,刑戮隨之,斯實魏朝罪人,不得立傳明矣。《晉書》謂索米不得不為立傳,此最無識之言。」

不管陳壽到底有沒有索賄,我們要說,陳壽既然是個人,就有七情六慾,偶爾有個人因素影響到史書撰寫,這是難免的,只要《三國志》絕大部分真實服眾,陳壽的貢獻就已經完成了。

缺點4,陳壽受後人批評的另一弊病是書中時有曲筆,多所回護。說白了就是批評陳壽在修史時對當權人物曹操、司馬懿為之回護。持這種觀點最主要的人有唐朝的劉知已和清朝的史學家趙翼。根據他們的觀點,陳壽的《三國志》過度美化了曹操和司馬懿。

對於第四點,我想說的是,陳壽是晉人,他美化司馬懿在情理之中,因為他不可能直接攻擊當朝的皇族領袖,這一點沒有問題。

但是他有沒有如劉知已和趙翼所說的美化和回護曹操呢?!

我認為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可能有,是因為晉是取代魏的,他要說明魏取代漢是正統,然後晉才能是正統,這是一個複雜的邏輯,事實上,在對待曹操及曹丕代漢的問題上,陳壽確實是美化了曹操,例證如下:

1,《後漢書》辛亥,鎮東將軍曹操自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

《三國志》天子假太祖節鉞,錄尚書事。

2,《後漢書》曹操自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百官總己以聽。

《三國志》天子拜公司空,行車騎將軍。

同樣是曹操陞官,《後漢書》直言是曹操「自領」、「自為」,是非法取得官位,可是《三國志》卻說是是「天子假」、「天子拜」,變成了合法行為,比較《三國志》和《後漢書》,就知道陳壽對曹操在禪讓這件問題上的確有所回護。

但是,在指出《三國志》不足的同時,我們也必須注意,《後漢書》是以漢朝為正統,在范曄等編者的眼裡,曹操曹丕是篡奪了漢朝天下,所以他們對曹操的父子是持否定態度的,所以對曹操的記述,也不可全信。

《後漢書》對曹操攻擊最甚的例子是曹操攻打徐州時的「屠城事件」。

《後漢書·陶謙列傳》記載:初平四年,曹操擊謙,破彭城傅陽。謙退保郯,操攻之不能克,乃還。過拔取慮、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殺男女數十萬人,雞犬無餘,泗水為之不流,自是五縣城保,無復行跡。初三輔遭李傕亂,百姓流移依謙者皆殲。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記載如下:夏,(曹操)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復征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還過郯,謙將曹豹與劉備屯郯東,要太祖。太祖擊破之,遂攻拔襄賁,所過多所殘戮。

同樣的事件,在《後漢書》里是一連串的修辭比喻,什麼「雞犬無餘,泗水為之不流,」在這裡,曹操儼然是一個殺人狂,堪比桀紂的魔鬼,而《三國志》只說「所過多所殘戮而已。

對於曹操屠城這件事,我不想過多評論,我引用《後漢書》的例子,只是想說明,就算《三國志》的記述不夠嚴厲,但是《後漢書》那一連串的排比修辭,似乎也太誇張了一些。

再參考曹操本人寫過的《蒿里行》: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我認為,曹操在攻打徐州時多所殺戮基本上是史實,但是殺戮到底有沒有《後漢書》說的那麼嚴重,還有待商榷。

事實上,《三國志》雖然在「禪讓」這個大問題上對曹操多所回護,但是在一些細節上,其實對曹操也說不上是客氣。

比如,《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記載如下: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盪,不治行業。

就拿「放.盪」這兩個字來說,估計陳壽是萬萬不敢用在司馬懿頭上的,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曹操,我只能說,陳壽其實對曹操的態度說不上有多好。

還有一個例子,就是《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對曹操的評語:

評曰:漢末,天下大亂,雄豪並起,而袁紹虎視四州,強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在這裡,表面上看沒有什麼,但是有四個字,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矯情任算。

就算在現代漢語里,「矯情」也不是什麼好詞。當然,有人把「矯情任算」翻譯成「用人超越常情」,讚揚曹操會用人。

這樣說表面上沒有什麼,但是如果有人看到《宋書·武帝紀上》里「今方是玄矯情任算之日,必將用我輩也」這句話,想法就會不一樣了。

原因很簡單,和曹操類似,桓玄是篡奪東晉政權的所謂「亂臣賊子」。

陳壽用「矯情任算」四個字形容曹操,於是南朝宋的史學家沈約就用這四個字來形容桓玄,可見,在史學家沈約眼裡,「矯情任算」這四個字絕對不是什麼褒義詞,而是徹底的貶義詞,大概可以理解為「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違背本意來任用士人」。

陳壽用「放.盪」、「矯情任算」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曹操,請問,他是出自真心地美化曹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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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謀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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