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愛,這不是愛

這不是愛,這不是愛

()「不要!」趙丹鳳竭力朝橋上奔跑,一行舞獅雜耍隊伍敲鑼打鼓從橋上行過,逆流而上的她在人群中極為艱難地前行。

那斗笠黑衣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就在不遠前,趙丹鳳在鑼鼓聲中大聲呼喊,全部被蓋過。

眼看着兩人離陸見歡只剩下半人距離。

就在她想要以輕功掠上前去的時刻,身後忽地湧上來另一股人潮,兩股人流互相衝擊,在橋上推推搡搡亂成一團。人群呼聲不斷,有人甚至落入水中。趙丹鳳被人擠到橋欄一邊,跌跪在地,眼前一片黑暗。

「陸見歡,陸見歡!」

人聲太嘈雜,她的呼喊像落入大海的一滴水,並無任何迴音。

「小賤——啊啊啊啊啊啊!」她抱頭嘶聲。

種種往昔如畫片一般浮過眼前,嬉皮打混的他,獨立神傷的他,撇唇冷笑的他,以及那張無聲關懷的紙片——當着面便讓人覺得討厭,卻讓人總在看不見他的時候變得溫柔。

踩踏還在繼續。趙丹鳳靠着橋欄桿,匍匐著在混亂不堪的人群中前行,一心想要找到陸見歡的屍體。她極害怕相見的最後一面,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

最後一面的場景是絕交之刻。想到陸見歡拉着自己意圖挽留的神情,而自己說了那麼決絕的狠話。她心中湧現出無限悔意——

我根本不會生氣,只要一個小小的道歉。

不,甚至不需要道歉,只要老天爺還能再讓他出現啊。

想到這裏,不禁放聲嚎啕起來,被人群踩到背也不覺得痛了。

哭得正忙之際,忽地手臂被人一扯站起來,聲音急切短促:「你沒事?」

人死了怎麼會沒事。她不管不顧地哭着,忽覺那聲音有點耳熟。

仰起臉一看,陸見歡正百般納悶地盯着她:「你怎麼在這裏?」

趙丹鳳忽然覺得,老天爺真是太好了。

「嗚哇——小賤你沒死!」她又驚又喜地揪住他襟口。

「喂,就這麼盼着我死……」陸見歡皺緊了眉頭摳趙丹鳳的手,「咳咳……沒死也被你掐死了……」

趙丹鳳放開他,抹抹眼淚四下張望:「刺客呢?」

「?」

「剛剛你沒察覺到嗎,有兩個刺客接近你,穿黑衣的,」趙丹鳳急得手舞足蹈比劃,「還戴這樣的帽子……」

「哦,你說那兩個漁夫啊。」

趙丹鳳愣了愣:「漁夫?」

「嗯,」陸見歡頗為不經意道,「剛經過橋頭去了啊,你找他們做甚,買魚啊?」

「不對啊,不可能,」趙丹鳳暴跳如雷,「明明我看到的是刺客!他們沒鬼,為什麼戴個大帽子?」

陸見歡耐著性子解釋:「人家漁夫也可以戴斗笠的好,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你沒學過全唐詩啊。」

「可是……」

「如果照你所說他們是刺客,我還能站在這裏。」陸見歡有點不爽地看着她,看她這幅失落的樣子,難不成真盼着他死。

趙丹鳳想想也是,陸見歡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裏,哪有這麼蹩腳的刺客。卻又半信半疑道:「我剛剛明明看到他們袖子裏藏了暗器!」

陸見歡回想一下,道:「你說叉頭啊?」

「叉頭?」那是什麼暗器沒聽過。

「那是人家魚叉的叉頭啊,他們經過的時候身上還有很濃的魚腥味,」陸見歡無奈望天,「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草木皆兵的……」

趙丹鳳活活地給窘死了,撓頭撓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

把漁夫給看成刺客,這的確有點不靠譜兒。更丟人的是,剛剛居然為這個活蹦亂跳的「死人」哭得口鼻眼斜。

陸見歡瞧她那張花貓臉,忽地壞笑,用胳膊肘捅捅她:「噯,你剛剛不會以為,那兩個漁民刺客是要來殺我,所以擔心到哭了。」

趙丹鳳勃然大怒,這種時刻還敢說風涼話:「才沒有!」

「哦哦哦,唉那還真是令人失望啊。」對方用一臉不信的表情在點頭。

得趕快說什麼抹煞掉這種尷尬的氣氛。她靈機一動,把問題拋給陸見歡:「對了,那姑娘說你大哥要殺你,什麼情況,你大哥為什麼要殺你?」

橋上漸漸恢復秩序正常。兩人並肩站在橋腰上,趙丹鳳彎腰扶著欄桿俯瞰河面的花燈,陸見歡則抱臂仰望星空。

「不說也沒關係啦……」趙丹鳳覺得自己有點唐突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

陸見歡注視着漫天星光,目光投向虛無:「在荒蕪的草原上有一群狼,狼群奉行着弱肉強食的準則。首領放任他的部署互相撕咬殘殺,甚至包括自己的親生孩子。而最後能夠殺死所有敵人,打敗所有同伴的那個強者,才可以做狼群的首領。」

趙丹鳳想了想:「做首領是必須的嗎。」

「有時候是必須的。如果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不屈從於別人的擺佈,那麼必須成為首領。」

她點頭:「那就成為首領。」

「你也這麼覺得?」

「嗯。」

他似有驚奇地看她一眼,總覺得她不是會同意這種觀點的人。莫非她和自己一樣,是同一類人。

「打敗同伴,成為首領,」她頓了頓,「然後改變這個殘酷的規則。」

他啞然失笑。

「怎麼了,這有什麼可笑?」

「不是可笑,是幼稚,」他淡淡道,「如果一心想要成為狼群的首領,要拋棄的東西很多,可以說在那種競爭的環境下沒有原則和信仰可言,通過流血和犧牲,不停地戰鬥爬上頂峰最為實際。而當你登上那個頂峰之時,你心中燃起的欲|望已非由自己可以控制。狼群的欲|望就是推動你行動的力量,而你便站在那欲|望之巔;你不能停止,要麼帶着狼群去撕咬敵群,要麼就在下一任的繼承者牙口下被撕得粉碎,如此循環而已。」

趙丹鳳低頭望着河中的花燈一盞一盞漂過橋洞,半響忽道:「你父母待你好么?」

「我父親有過七個兒子。兩個隨軍出征戰死,兩個中毒死,一個遭暗殺。」

「……你們家是得罪什麼人了?」

「不是得罪什麼人,而是觸犯到彼此的禁|忌,便是人之欲|望。父親從未阻止過我們七個人的內戰,他向來只培養最有希望長大的種子,而放任那些幼苗死去。我能成為那最後的兩個之一,可以說是幸運之極。」

「所以你一定要做狼首,那你豈非要殺你大哥?」

陸見歡笑而不答。趙丹鳳抬起頭來看着他,只聽他緩緩啟唇:

「有些事你最好別知道太多。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會承認那和我有什麼關係的。」

趙丹鳳便覺心底一涼,寒意襲上心頭。

陸見歡微笑瞥她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有些可怕,或者,狠毒?」

趙丹鳳違心地搖搖頭,又覺得說謊不對,猶豫着點了一下頭,又慌忙補充:「其實也不能全說是你的錯……」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錯唷,」陸見歡驟然回眸,垂下的眼帘掩著冰冷的目光,「力爭上遊,取我所想,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沒有人逃得過欲|望,只要你活着,就會有想要的東西。」

趙丹鳳一怔,卻也無言以對。

兩個人便一同默默仰望夜空,煙火已近尾聲,歸於寧靜的天空更顯深遠。

她低低道:「即使想要,也不一定非要得到。」

「?」

小賤,你知道我為什麼放棄霍容么?」她側眸瞧着他。

「嗯,你放棄霍容了?」

「不是因為他不肯喜歡我,而是因為我決定放過他,」她笑道,「聽起來挺像失敗者的借口對不對。」

在陸見歡眼裏,這就是失敗者的借口,他淡笑不語,不作表態。

「但這是真的。因為我發現,僅僅是喜歡那是不夠的。一個人的心靈有更多餘地需要填補,我常常究尋自己追逐霍容的原因,常常無果。也許我只是在和自己過不去,我一直想要等待的可能也不是一個確切的什麼人,只是一種……模糊的想像而已。我總相信着可以遇到並駕齊驅的心靈,不管以什麼形式。霍容的腳步我跟不上,我便放他走……」她說着便低下頭來,隨意地撥弄着手指,唇角漾起一抹靦腆笑意,「噯,這麼說會不會很難聽懂?或者有些瘋狂?」

她自己並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映射為他眼中極為閃亮和明媚的一道光景。陸見歡閱近千帆,看人從來忽略皮相,也絕不承認語言這種可以任意編纂的東西能夠打動心靈。但此刻,總覺得即使趙丹鳳在無言之中,也散發着能夠抓住視線的力量。

初遇之時,把她歸為無腦小綿羊的那一類型,將她策入他的全局計劃之中,一心要牢牢掌握;後來見她愛多管閑事,覺得她痴愚之外還有些頑固;及至她第一次堪破他東牆心事,才驚覺興許遇到對手,心下愈發提防她是扮豬吃老虎那一型;而到了後來發覺她內心存在着與自己相悖的全新信念,他簡直覺得她是真傻,又完全推翻之前的判斷……現在的他幾乎自己也摸不清她是什麼類型了。

也許她這個人,根本就沒有類型。她不是可以釘在死框架里的人,她是「計劃」之外的產物。

「小鳳。」他以他唯一知道有關於她真名的那個字稱呼着她。

「在!」她爽快應道,口氣很像在回答晚點名。

「你回去。」

「誒?」

他鳳眸垂罩,那妖嬈的眼瞳中流瀉出脈脈繾綣之意,似是讓人極為難懂的一種情恨纏綿,磁啞的聲音在夜裏百轉千回:「你回去,我放你走。」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今天的自己可能有些瘋了。

即使在知道未來的妻子、表妹單小柔要偕同霍容出奔之時,他也未感到自己這般瘋狂過。愛一個人必然要永遠地佔有她,否則就讓她死,這才是愛,他想。

所以現在這個,這不是愛,這絕不是愛,這只是自己一時的人來瘋。他執拗地想着,執拗地開口,前所未有的拙劣做作口吻:「我放你走,你哪裏來哪裏去。」

趙丹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見他目光的終點停下橋下河邊——霍容買了小吃,正在張望尋找自己。

她居然忘記霍容還在等,她吐吐舌頭,道:「啊,我先回去了,等會寢舍見!」

她扭身之際,陸見歡只覺渾身上下有種痛苦的力量噴薄而出,使得自己幾乎要撲衝上去抱住那乍弱的後背。

——那雪色輕盈的衣袂身姿,使她看起來像極了一隻蝴蝶。

他的心痛苦地震蕩著,腦海里浮起她方才說過的話:即使想要,也不一定非要得到。

這不是愛,這不是愛,所以可以不要,完全不需要。他默念。

陸見歡趴在橋欄上看橋下的那對壁人。霍容看趙丹鳳的眼神似憐愛似嗔責,而趙丹鳳用力地嚼著肉脯,似乎在大聲駁斥霍容的觀點,一臉沒心沒肺。

有一天,我遇到一隻蝴蝶;然後,我把她放生了。他想。

狼和蝴蝶,不同的物種,的確不適合混居。

他很清楚自己應該回到狼群。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每天碼字最艱難的就是去章節標題名字啊(好今天的取名的確有點狗血小白),有木有!看了下後台發現有的筒子愛跳章買V,所以俺盡量概括內容讓你們知道大概要不要買……但是問題是我概括能力真的極為有限啊。。。(對手指,其實我也不拖劇情的,每一章都會有它推動故事發展的意義,乃們就不要跳了嘛~內牛)

==|本來今天打吊瓶第二天想要大休,於是爬起來放章傻仆存稿(以顯示我很用功……)猛然發現長評(咳咳果然是傳說中的回血回藍聖品),加上吊瓶期間推敲的構思(二小時啊二小時,為毛隔壁的老太太滴速比我還快)幸好今天還不至於曠工==+

廢話時間:其實生病以後突然有點心得,越是呆在家裏養病就覺得心情越差,反而出去走走感覺清新很多(雖說今天去醫院被人指錯路跑了大半圈有點糾結……果然越是大美女方向感就越差,當時就該選擇左邊那個大爺問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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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綺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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