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哥留名,美人抱琴

風哥留名,美人抱琴

()回到寢舍夜已是後半,趙丹鳳悄悄推門而入,房中一片黑暗。她脫了外衣鞋襪,摸上自己床鋪。

剛鑽進被窩,她就觸到一個溫熱的身體,不由得駭然大叫:「淫賊!」連帶着踹了對方好幾腳。

從夢中被踹醒的人一下子跳了起來,藉著月光,趙丹鳳居然看到的是周也牧:「周野人,你怎麼還睡在這裏?」

「不是跟你說了,一日不轉做武生,我就一日不放過你。」

「你有沒有搞錯啊!」趙丹鳳驚詫道,拚命拍著胸脯,「我是斷袖啊,你不是最討厭斷袖嗎?你不是已經放棄我這個人渣了嗎?」

周也牧打量她兩眼:「你也知道你渣啊?」說罷又正義凜然道:「你放心,我周也牧不是隨便拋棄同伴的人,我定會好好看住你,教育你,以後我會監督你,直到你走上正道為止。」

……

趙丹鳳看着周也牧一頭又倒在自己床上開始打呼,頭頂冷汗涔涔。

沒辦法了。

她下了床,又摸到對面床鋪,居然又撞到男人的身體。

這淡香的氣息發自陸見歡,他正裹着被子,面朝牆裏背對着她睡着。趙丹鳳苦得要死,把外衣穿起,打算蜷在床邊將就一晚明日以圖應付之計,誰料剛剛躺下,便聽一聲淡淡的輕音:「下去睡。」

陸見歡並沒有睡着。

雖然是夏天,但到了夜裏地面還是有些冷,趙丹鳳道:「小賤,那個能不能將就下……我明天就去買席打地鋪。」

素來通情達理的小賤好像變得尤為冷淡,只是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身體並沒有動一下:「下去睡。」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絕。趙丹鳳只好又裹了一層外衣,趴到桌案上去。

她實在太累了,很快就進入夢鄉。屋裏除了周也牧的鼾聲,一切都非常安靜。陸見歡翻了個身,藉著月光凝視趙丹鳳的側臉。

她趴在案頭,似乎睡得有些冷,蹙著眉發出一兩聲咳嗽。陸見歡坐起,兩腳踩上地面,手抓起被子,忽地又似想到什麼,那抓被面的手鬆開了。

他躺下翻了個身,面朝牆裏繼續睡覺。

早上起床的時候,趙丹鳳意料之中地受涼。她喉嚨疼得難受,鼻涕一直流:「小賤,給我倒杯水……」

陸見歡難得地早起準時去上課,他正在聞聲不動地系腰帶。趙丹鳳以為他沒聽見,又叫了一遍:「小賤給我倒杯水,我喉嚨好痛。」

陸見歡一言不發,背著書箱經過她眼前出了門去。

趙丹鳳愣了愣,一杯水遞到手上,周也牧沒好氣地看着她:「給。」

趙丹鳳又是一愣,道:「謝謝。」

「真想謝我就轉武生,你是天生的將才……」

趙丹鳳一口水噴了出來:「還是讓我渴死。」

周也牧眉頭一皺,哼了一聲不識抬舉,便也背著書箱出門。

趙丹鳳昏昏沉沉地去上課,上午第一節輪到朱夫子講《禮記》,目光掃過趙丹鳳,見她伏案大睡,清咳一聲道:「單小風。」

趙丹鳳暈乎乎地站起來,只聽朱夫子問道:「《學記》有雲,學者有四失,何為四失?」

腦海里一片空白,她鬼使神差地開始胡謅:「學者有四失,失眠、失戀、失婚、**……」

眾生哄堂大笑,朱夫子氣得臉色發青,花白的兩片鬍子顫抖著:「荒謬,荒謬!一派胡言!」

趙丹鳳這才醒了神,慌忙側過臉,捅捅身後陸見歡尋求幫助,誰料陸見歡無動於衷地坐在位置上,彷彿沒有聽見。

眼看朱夫子捂著心口又要犯病,趙丹鳳嚇得六神無主之際,只見夏彥生站起來:「先生,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

朱夫子一口氣總算沒背過去,緩過勁來長嘆息:「都坐,都坐。」說罷又看一眼趙丹鳳:「你,放課後來敬一亭。」

趙丹鳳得到的懲罰是罰抄漏記的內容一百遍。課間她坐在位置上邊擤鼻涕邊抄字,一幫武生走進廣業堂教室,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自從天地兩個甲子班合併之後,有一些科目需要合併起來上課,這更加導致文生武生之間摩擦衝突不斷。周也牧此刻帶着一幫武生走到邵泉面前,勾勾手指:「過來。」

邵泉唯唯諾諾地跑到周也牧面前低着頭,只見周也牧一面訓話一面拍邵泉肩膀,嚇得邵泉不住點頭打顫,滿臉為難神色。趙丹鳳起先沒去在意,直到那些武生從教室外抬進一塊金匾,才將她震驚了。

那金匾上寫的是:武尊文卑。

趙丹鳳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正要把金匾掛到廣業堂教室的武生們道:「這是幹嗎?」

「再比下去結果顯而易見不是嗎,」周也牧輕蔑地道,充滿挑釁的語氣,「輸贏已經很明顯,我早些把這條班規定出來,好讓大家提前適應。」

同站起的還有吳宗文和夏彥生。吳宗文怒道:「這叫什麼班規?」

「我是班長,自然有權力制定班規。」周也牧那神態囂張至極,氣得文生們個個摩拳擦掌,武生們也跟着劍拔弩張。

趙丹鳳擤著鼻子:「監例戰還有一場,你憑什麼說你是我們班的班長?邵泉還在這裏……」

「邵泉剛剛已經答應把班長之位讓給我了,」周也牧威脅性地把手搭在邵泉肩膀上,「邵泉,你說是不是。」

邵泉冷汗外冒,害怕地道:「是,是……」

「邵泉!」趙丹鳳氣得跺腳,「周也牧,你又耍賴,算什麼好漢?有種就堂堂正正比完監例戰。」

「哦,你們真的想跟我們打城戰?」周也牧冷笑,「可別怪我沒提醒過,再怎麼打,也只是給你們徒增無謂的傷亡罷了。」

趙丹鳳明明知道周也牧說得都是實話,文生和武生打城戰,自然難有勝算。又不能奈他何,正在氣急,忽聽周也牧又道:「單小風,我早就說過,轉到我們武生里來。我不但讓你做班長統領全班,而且保證不再找文生的麻煩,你考慮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眾文生都極為期待地望着趙丹鳳,大家都對城戰失去信心,只盼著趙丹鳳能拯救天班於水火。

趙丹鳳一窒,心裏很是為難,下意識地回頭找陸見歡,左顧右盼不見人影。吳宗文走到身邊來,低聲道:「不如且先應了他,再作打算。」

趙丹鳳沉吟,陳亮又催:「這還想什麼,有什麼可想,難道你真要看着我們天班屈居地班之下?」

說得也是,一看那塊金匾是那麼的刺眼,趙丹鳳有種無奈的眩暈感。她啜嚅著嘴皮,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

周也牧見她不回應,一揮手下令:「給我掛上去,要在高處!」

「住手!」趙丹鳳叫道,周也牧回頭,眯縫起眼看着她。

「我接受你的條件。」她聽見自己說。

周也牧自信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他想要辦成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拒絕。

「慢著,要我做武生也可以,你得保證不再找文生的麻煩,也絕不可找邵泉的麻煩。」

「哼,我豈能是無信之輩,」周也牧揮手宣佈,「現在開始,單小風就是我們甲班班長。」雖說是讓趙丹鳳做了班長,但周也牧這話,儼然仍掌控著武生之中的實權。

趙丹鳳朝着那塊金匾額走去,飛起一腳,那刻印着「武尊文卑」的匾額瞬間被踩在腳下。她一腳踏在匾上,回頭朗聲道:「既然我是班長,就有權力定下班規。那麼我定的第一條班規就是,無論文武監生一律平等,不得發生無故衝突,否則一切按照監生守則處置。」

她抱臂凝眸掃視全班,樣子極為嚴肅。文生們個個點頭表示贊同,武生們瞧瞧周也牧的臉色,見他平靜如常沒說話,也便捺下性子不做聲。

周也牧走近趙丹鳳:「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下午你便去祭酒大人處提出申請轉為武生,幾天後便可來參加武生的訓練課程。」

趙丹鳳對這句話無法表示反駁,只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武生們離開廣業堂后,文生們紛紛湧上來把她團團圍住:

「小風,恭喜你啊!」

「班長大人,以後就靠你罩我們了。」

「應該叫風哥才對啊,風哥那麼威武……能統領文生武生的人,有史以來你是第一個啊!」

「對對對,風哥風哥,文成武德!」

……

趙丹鳳只覺前路一片黑暗,那種一大早就扎馬步到日中,吃飯連半炷香的時間都沒有,下午蛙跳長跑直到晚上還要去演武場輪流互毆的生活,正在朝自己招手。

「你不要緊?」夏彥生在旁遞過手帕,趙丹鳳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揉揉昏漲的腦袋:「沒事,受點涼而已。」

「我是說,轉做武生真的不要緊嗎?」

「不怕,反正學中考試一過……」

「嗯?」

趙丹鳳忽然想起不能隨便透露自己要走的事,忙改口道:「反正一樣在國子監,我沒事的,何況小師父之前你不是也希望我這麼做嗎。」

夏彥生蹙起眉,似有些猶豫地看着她。趙丹鳳挺起胸,用擤鼻子的手拍拍他肩膀:「放心,既然我做了班長,會好好維護文生的權利的。小師父,絕不會讓你失望。」

「這傷還不曾好么?」夏彥生瞧着她左臉那道疤,忽道。

趙丹鳳摸摸臉,「疼倒是不疼了。」

「這是西域的秘製藥,」夏彥生從袖中取出一盒膏藥,「你拿去試試看,去疤痕有奇效。」

「真的?」趙丹鳳喜不自禁,「要真能就太好了!」

夏彥生微笑點頭,忽又側過臉細細打量着她。趙丹鳳奇怪地瞧着他眼睛對視:「這疤這麼難看嗎?」

「小風,你什麼時候穿的耳洞?」

趙丹鳳一愣,忙捏住耳垂,笑道:「哦,我小時候老生病,我娘說當女孩好養活,就給我穿了耳洞。」

她心裏怦怦直跳,擔心自己神情裝得不好被人看出異常來。所幸夏彥生只是輕微地點點頭,便轉向別的話題去了,似乎並沒有過多注意。

午休時刻,趙丹鳳一路遇到人打招呼,她作為天地兩個甲班的班長,儼然成了名人。心想着不能有失風度,她一路保持優雅和善的微笑朝同學們點頭招呼回應寒暄,短短一段路程居然走了一炷香。

回到寢舍的時候,她差點沒累趴下,名人不好當,難怪程放先生那日從講壇上下來就開始申請三天大休。盲目崇拜這回事果然兇猛得很。

寢舍里照樣有周也牧,雕塑一樣盤膝坐在她床上打坐。趙丹鳳苦兮兮地爬到陸見歡的空床上去趴着休養生息。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這副懶散狀態,若是有敵人在側必然會被偷襲。」周也牧不滿地批評。

這討人嫌的傢伙怎麼還不搬出她的地盤啊!趙丹鳳沒好氣道:「還有三天我才轉做武生,你這些話留着到時候再教訓我。」

周也牧繼續閉目打坐,心想,看三日後我如何訓練你。正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陸見歡提着酒壺進來,身上散發着一股濃濃的酒意。

他走到自己床邊,趙丹鳳趴在床上喘道:「小賤,你先借我塊地,我一會兒就去成賢街買席。」

陸見歡正眼不瞧地繞過床,將酒壺隨手丟在地上,又開櫃取了一壺,轉身出門去。

周也牧瞧著架勢,心想歪門邪道的東西就是長不了,這不,兩個人掰了。於是趁機苦口婆心勸道:「天地有陰陽,男女有倫常,陰陽要調和才是正道,男人跟男人怎能……」

他話還沒說完,趙丹鳳就一骨碌爬起身來跑到門外去了。

「小賤,小賤!」

陸見歡勻速地在前走着,既不加快步伐也不減慢,彷彿聽不到。

趙丹鳳氣喘吁吁地攔住他:「小賤,你怎麼了?」

陸見歡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表示不明白她的意思。

「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情了嗎?」

「沒有啊。」口氣輕鬆,但又無端端地疏淡。

趙丹鳳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想了想道:「那是我做錯什麼讓你不高興了嗎,是不是我不該做班長……」

「我沒有不高興。」

陸見歡此刻的表情,毫不掩飾地透著疏遠和冷淡。趙丹鳳被弄得莫名其妙,口氣上來了:「你說謊,你明明就有。是周也牧給你找麻煩了嗎,我去跟他說清楚……」

「不用,」陸見歡繞開她,懶懶地擰開酒壺,邊走邊喝,「沒有這回事。」

「那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總是不理我?」

依舊得到毫無新意的答案:「我沒有啊。」

「你……」

「我只是為了幫你攻略霍容而合作的,現在你放棄了,我們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了啊,小姑娘。」

趙丹鳳一窒。

合作關係……合作關係?

腦海里亂糟糟地冒出這樣奇怪的名詞,還未有時間容她繼續思考,陸見歡的步伐輕如流雲一般已經飄遠。

他那疏淡的口吻和漠然的眼神,果真前所未有過。

趙丹鳳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昨天晚上明明還好好的,還和他在橋上聊天說笑,怎麼今日就顏色全變。

她完全摸不著頭腦。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為何這男人心比海還深?

喉嚨又痛起來,她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

入夜,陸見歡踩着熄燈的點回到寢舍,他點起燈,周也牧正躺在床上睡得死沉。趙丹鳳果然在兩張床中間空地上打了地鋪,裹着鋪蓋睡下了。

她也是會生氣的人,被陸見歡惹毛了,不蒸饅頭爭口氣,也不肯再去求他幫忙對付周也牧。

陸見歡將外衣脫了搭在躺椅上,經過趙丹鳳走向自己床鋪。

忽地他停住,慢慢地回過身。他俯身探了一探趙丹鳳額頭,果然燒得滾燙。她的傷寒又嚴重了。

昏睡中的趙丹鳳似有感應一般,輕輕呢喃一聲:「小賤,我好冷……」

那隻手觸電般地一縮,迅速離開她的額頭。趙丹鳳翻了個身,裹緊被子繼續沉睡,原來只是夢話。

這麼睡下去,隨時會加重病情,燒得愈發嚴重。

他在窗前垂手而立,那月光傾瀉在他容顏之上,照得格外蒼白和冷漠,眉心一點糾結似有若無。

最終還是回到自己床鋪上,他拉高被子蓋過臉,將自己埋入黑暗,與外面隔開兩個世界。

……

趙丹鳳早上醒過來幾乎不能好好地看清一件東西了,眼前有兩個周也牧在搖來晃去:「喂,你沒事?」

「沒事。」她看一眼陸見歡空蕩蕩的床鋪,今天他又那麼早地出門上課去了。

「沒事就趕早,」周也牧見她有點精神不濟的狀態,提醒道,「今天兩個班級一起上音律課,新的先生要來授琴,你是班長,得提前去引先生到教室。」

「知道了。」

精神恍惚的趙丹鳳把話聽過就忘,完全忘記要去引新先生的事情,一個人就走到了授琴的清心亭。

兩個班的學生等了許久,卻都不見新先生趕到,紛紛疑惑起來。國子監的博士和助教們個個都是極為守時的,縱然是祭酒鄧大人也從未有過半點遲到,這新先生好大架子,不知什麼來頭?

半個時辰的焦灼等待之後,那新先生終於姍姍來遲。心有抱怨的眾生正要把這不負責任的先生看個仔細,卻被那由遠而近的翩然身姿震驚——

「先生」面罩輕紗,儀態優美舒展,如一朵風間行走的蓮花。竟是美人抱琴來。

「先生」居然是個女子!

眾生嘩然,有人甚至興奮得吹起口哨。

趙丹鳳在一片喧嚷聲中努力睜大眼睛,眼前「先生」的雙影終於重重疊疊拼合到一起,認清的一刻,不禁怔住——

霍冰。

作者有話要說:我活着回來了,,太累了明天更新的時候再一起抓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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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綺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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