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恐怖催眠術（下）
人們尋找著出路，然而四周籠罩着無盡的黑暗，跌跌撞撞也只是在座位附近徘徊，或者碰觸他人，引發矛盾。
艾爾看着黑暗中的小丑克萊德，發現他臉上的微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但依然保持着平靜，沒有慌亂，倒像是一塊腐朽的木頭。
「不管這位羅德里克先生是有意或是無心，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雅舍陷入了死亡！小丑先生這幅淡定的樣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坐在座位上的男孩，展開了聯想。
「放我們出去，你這該死的惡魔，你害死了雅舍先生！」一道蒼老的聲音，發出威嚇。
「趕快去通知教會，說不定神父還能救助這個孩子！」一位老婦人聲音中透露出懇求和憐憫。
緊接着又有一位女士如是說道：「諸神在上，榮光永存，懇請庇佑您忠實的信徒，懲治這該死的罪惡！」
「這樣的慘劇，真的在人間上演嗎？」
……
幾位健壯的男士，看到了台上的光芒，尋着光，臉上浮現憤怒，握緊拳頭，踉蹌向著羅德里克走去。
才到舞台邊緣，哈德森從側面衝出，面無表情地說道：「請諸位回到座位！」
看着眼前如同鐵塔一般的壯漢，幾位男士停下腳步，顯得猶豫，再看到哈德森揉捏著粗壯的手腕，幾人只得悻悻轉身，看着身後的黑暗，已然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只能呆立在原地。
艾爾的注意力集中在台上，雅舍的顫抖已經消退，眼睛徹底閉合，整個人寂靜地躺着，成為一具稱職的屍體。羅德里克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將腦袋湊近棺木中的雅舍，在他的耳旁問道：「雅舍先生，你在安眠嗎？」
雅舍沒有回答，羅德里克再次發問：「雅舍先生，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人們看着一個活着的人對着死屍發問，像是好友探望病人，如此詭異的一幕，反而使得人群逐漸安靜，似乎他們接受了某種事實，就那麼冷眼觀看，不為所動。
羅德里克將腦袋放在雅舍的胸膛，輕輕叩擊後者的心臟部位，艾爾敢肯定，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清晰的聽到那種厚實而驚悚的碰撞聲。
羅德里克拉起雅舍慘白冰涼的雙臂，扣觸他的脈搏，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嘆了口氣，這位先生用細長的手指撐開了雅舍那滿是眼白的雙眼，再次在他耳旁問道：「聽到我的話，請給我回應，好嗎？雅舍先生！」
雅舍還是沒有任何回應，羅德里克垂下腦袋，獃獃地凝視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露出了迷茫和無助。
艾爾也覺著一切已然回天乏術，沒有人能夠從西拉的懷抱中將人救回，那是生者的禁地，是亡者的領域，不由地為這位先生低頭默哀。
羅德里克似乎沒有放棄，一直在雅舍耳邊重複了半個時辰，餘光掃過台上，艾爾發現，雅舍居然驀然睜開雙眼，緊接着枯瘦的雙手掐住了羅德里克的白皙的脖頸，發出一種瘋狂的聲音：
「求……求……你，我……已經死了……，不要……打攪我！」
那是一種刺耳而空洞的吼叫，不是從口中發出，也不是從腹中響起，倒是從某個黑暗的洞窟中傳出，或是不同於人間的另一個世界，帶着一種陰冷和滑膩。
在艾爾這個孩子聽來，感覺有一根細長的舌頭在舔舐自己的後頸，帶着喘息，滑膩和陰冷讓他麻木，整個身體變得僵硬，頭髮向上豎立，只有眼珠還能轉動。
四周傳來倒地聲，很多觀眾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幕，已經昏倒過去。之前充上台前的幾人倒在地上，身體劇烈起伏，受到了巨大驚嚇。
哈德森衝上台上，準備救出羅德里克，後者勉強騰出手，示意哈德森退後，口中勉強發出微弱聲音：「抱歉，先生，願您安息！」
聽到了回答，雅舍閉上眼睛，鬆開雙手，繼續沉眠。
羅德里克氣息粗重，向後倒退，步伐不穩，癱倒在地。
這個時候還在保持着清晰意識的觀眾，已經沒有幾人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昏倒的觀眾陸續醒來，艾爾嘗試着接受眼中的景象。羅德里克克服了恐懼，蹣跚著走向棺旁，口中念叨著某種禱告：
「蒙主恩賜，你降臨於此」
「世間已經備好」
「諸多煩惱亦有歡喜」
「諸多勇氣伴隨恐懼」
「人事種種，浮現眼前，如同戲劇」
「命運張開帷幕」
「木偶獻上歌舞」
「台下諸多看客」
「怎知身後沒有繩線不可見」
「放眼駐足長觀」
「一切皆照劇本參演」
「世間生靈，皆是其中一員」
「紙張悉數翻篇」
「墨痕層層浮現」
「何人揮動筆尖」
「凡事種種，沉浮隱現」
「幕後身影，唯不可見」
「木偶花了臉」
「繩索斷線」
「看客迷了眼」
「迷霧之中」
「是誰在說，勿要留念」
「速往投諸彼方河岸」
「幕布被刺穿」
「掛在樑上成破爛」
「木偶跌落在台邊」
「場下齊聲放言」
「願你安眠」
「願你長眠」
等到羅德里克念完告語，雅舍的眼瞼開始下陷，鼻樑坍塌，從孔中流淌出淡黃色帶着微紅的膿液，棋位刺鼻，令人發嘔，這是一種明顯的屍體發懶的腐臭味。
所有觀眾的心又被提起，注視着台上的一切。
再打量他的身體，頭髮脫落，凌亂的散在乾癟的臉上，原本僵硬蒼白的軀幹和四肢，變得柔軟，卻浮現出圓形黑斑，腫脹的舌頭漆黑一片，黑色的液體順着舌頭兩側滑下，一顆牙齒從嘴中滾出，落到棺內。
刺鼻的氣味，加上這噁心的人齒，艾爾仍受不住，肚裏酸液洶湧，嘴中一陣乾嘔。周圍發出不斷的嘔吐聲，羅德里克那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單薄，整個人匍匐在棺材之上，隨時將要倒地。哈德森這個壯漢，也是臉色發苦，躬身上台攙扶著羅德里克。全場唯有小丑帶着平靜，還和自己身上的繃帶自言自語。
羅德里克細薄的嘴唇上血色消失不見，失了魂，無力地說道：「哈德森，將帳篷打開，讓大家出去吧！」
這名身材魁梧的漢子，猶豫地說道：「可是……您……」
「不用管我，快去！」
哈德森只得放下羅德里克，向幕後走去，在鬆手的一刻，那位團長倒在地上，口中喘著粗氣，將頭偏向一邊，不敢再看向棺材。
哈德森回頭望着羅德里克，後者揮揮手，得到示意，哈德森加快腳步跑向幕後。
過了一陣，四周發出繩索抽動的聲音，光亮刺破了昏暗的世界，人群互相打量，每個人都能看到對方的臉龐，都是如此相似，麻木而疲倦，驚恐而慶幸。
「對不起大家，我會為雅舍先生的死亡負責的，現在請大家離開吧！」羅德里克有氣無力地說道。
聽到話音之後，沒有人挪步，人們還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低垂腦袋，像是一座座白色雕像，粘連在座位之上。
羅德里克站了起來，身形修長，似乎重新擁有了靈魂，嘴唇的血色浮現，臉上重新湧現出淡定和從容。
「既然大家不想離場，那就在這裏休息片刻吧！」
羅德里克安撫著人群，然後轉身看着棺材中腐爛的雅舍，臉上帶着莫名的微笑。
艾爾轉頭看着小丑克萊德，發現他的臉上也有一種奇怪的微笑。
「不會真的是邪惡的獻祭儀式吧」，男孩皺着眉頭，打量著舞台，只見羅德里克，雙手擊掌，笑着說道：「雅舍先生，天亮了，您該起床了！」
「嗯？起床？」包括艾爾，人群抬起腦袋，望向棺材。
這才發現，棺材中的雅舍，身體充滿回力，面色紅潤，呼吸均勻，好像是在沉睡，之前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幻像。在聽到羅德里克話音后，雅舍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羅德里克的臉龐，然後迅速翻身，離開了棺材。
人群不由發出驚奇的感嘆，這生和死的轉換令人難以置信。
但艾爾發現雅舍低着腦袋，畏縮的弓著腰桿，眼光飄忽，似是躲避，不敢直視身旁的男人。
「雅舍先生，請您向大家解釋一下，你的經歷，洗脫在下的罪名！」羅德里克優雅地伸出手掌，發出邀請。
雅舍將手放在身後，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剛才一直在睡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大家的表情都這麼奇怪啊！」
「感謝雅舍先生的證詞，這就是在下的表演，『催眠術』，希望大家喜歡。」羅德里克高興地說道。
台下爆發出如雷的掌聲，艾爾跟隨着人群發出讚賞，但因為覺醒了恩賜，他能夠感受到，雅舍先生身上的那種恐懼，無論是話語、動作、神態，以及和身旁之人保持的距離，都說明事情沒那麼簡單。
艾爾有種感覺，那就是雅舍知道自己經歷的死亡過程，切確地說他經歷過一場真實的死亡。
而一切的謎底，都在台上那位團長身上。
不，還有身旁的克萊德，他應該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