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爭論

母親卡瑪的話說完，父親斯科特將午餐分放到各自餐具內。桌上的木籃放着一籃麵包，這是酥麵包，是將紅麥面與莜麥面混合烤制，脆脆酥酥的，要比黑麵包好吃多了。這兩種穀物，艾爾一家自己就大量種植，不用再出錢購買。巴卡村是一個富裕的村子，肥沃的土地比比皆是，兩條河流穿過平原滋養大地和生靈，任何一個勤勞和勇敢的家庭都能在這裏豐衣足食。

酥麵包旁是一大碗蔓菁豌豆湯，雪白與翠綠搭配在一起，除了諸神沒有人能拒絕這種誘惑，當然那群挑剔的貴族老爺絕不在內。

最後要說的便是午餐重頭戲，艾爾也沒有想到今天如此幸福。早上不用去地里除草，聽了精彩絕倫的史詩，回到家裏居然能夠品嘗黑布丁。

對於普通人來說，肉食絕對奢侈，大部分村民蓄養牲畜產出乳酪、羊毛、雞鴨鵝蛋，除非驢子踢到腦袋，腦袋砸到腳跟上，沒有人會去傷害這些可愛的動物朋友。

打獵是貴族特有權利之一，平民私自狩獵是重罪，會被剝奪身份，降斥為奴隸，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去當奴隸，除非他想知道地獄的樣子。

在這個國家，克勒斯貴族也有慈悲一面，允許民眾可以捕獵鼴鼠、穴兔、飛禽這類小型野物，大家也可以解解饞蟲。

把動物血、內臟、肉、鹽、香料和谷麥這些豪華原食一起熬煮變作膠糊，混亂紛雜中誕生了黑布丁，這種美味黏糯綿軟、肉香濃郁連貴族也難以抵擋，即使他們口頭上認為這是卑賤食物，甚至在克勒斯貴族間有這樣一句鄙語：你這吃黑布丁長大的東西。可私底下卻發明了很多種黑布丁，這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父親，哪裏來的肉食啊？」艾爾左手拿着麵包，右手的握緊木勺品嘗開了黑布丁，幸福地臉上綻開花朵，嘟嘟囔囔地問道。

「今早上一隻壞穴兔來莜麥地偷吃，踩到陷阱，然後落入了偉大的斯科特手裏，現在它需要通過填飽我們來贖罪。」父親開着玩笑，手上動作卻沒有停下。

卡瑪看到莉亞小口嘬著美食，微笑着說：「兔子先生還留下了它的毛皮，可惜太小了，我只能給咱們莉亞縫製一雙兔皮靴子。」

小莉亞也不知道兔皮靴子是什麼，只是歡快鼓舞小手，眨巴褐色眼睛。

一頓午餐在歡聲笑語中結束，所有食物完成使命，留下四個滾圓肚皮。

「艾爾，帶着莉亞去玩吧，別走遠啊！」卡瑪鄭重交待艾爾，起身收拾飯後的戰場，斯科特也一起幫忙。

艾爾領着莉亞抱起凳子，並排背靠老格林，開始講述騎士王希爾維亞戰勝痛苦魔狼，老格林長長枝條落在了艾爾的亂鳥窩裏，感覺也有興緻當個聽眾。

斯科特夫妻二人收拾著餐具進了屋內，放入大木盆，倒入皂角液，一堆泡沫中，卡瑪揉刷著碗盤。斯科特倚靠着木櫃，如同麥芒裹到衣服里，眉頭緊皺，盯着妻子，欲言又止。

「怎麼了，斯科特？」卡瑪溫和輕柔地詢問丈夫。。

丈夫咬了咬牙，低下頭，用一種莊嚴而低沉的語調說道：「大布魯來了，巡林人發現它了，我在倫納河邊瞧見翻拱的泥土，打滾的土坑，那踐踏留下的腳蹄印和木碗一樣大，牛羊喝水是不會如此的。」

一隻木碗在卡瑪手中掉落，激起星點水花打在臉上，她微微顫抖，害怕丈夫發現，連忙把手伸進水中，可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可能是你看錯了，大布魯早死了，都十多年沒有蹤影了，突然出現，沒有理由的！」

「理由？一頭野獸需要什麼理由？它的腹中空空，它的毛皮生了蟊蟲，它就想任意撒潑打滾，可都會傷害大家！卡瑪，你相信我，縱使斯科特分不清牛羊鴨鵝，辨不出谷麥豆粱，認不開斧鋤鐮耙，也不會遺忘它那該死可憎模樣！」斯科特一拳狠狠砸在木柜上，褐色皮膚泛出血色，憤怒迫使那青色血管欲圖沖開皮膚的束縛。

艾爾和莉亞聞聲縮在門口，小手緊握，探著身子向裏面打量，小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斯科特折轉身瞥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沒有言語，卡瑪溫和地笑道：「沒想到媽媽打翻了碗居然驚擾了兩位小可愛，真是抱歉，還請兩位小精靈回到神樹底下繼續宣講諸神的榮耀吧！」

艾爾牽着莉亞的手，向樹下走去，心中很是不安，他不知道是否打翻了碗，但父親脖頸上那隆起的筋脈，他只在憤怒的公牛身上見過。

「斯科特，我的丈夫，你需要冷靜，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恐怕我理解你的心情，卻不能親身體會你的感受。憤怒只會使人愚蠢，繼而做出蠢事！」卡瑪停下手中活計，站起來擁抱住了自己的丈夫，斯科特呼出巨喘，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回應愛人。

「謝謝你，我的妻子，我想去終結那混賬東西，為了我，為了你，也為了咱們的精靈！」斯科特平靜說道，語氣卻如同鋼鐵一樣，不留反駁之機。

卡瑪鬆開了丈夫，拉着斯科特的臂膀說道：「正是為了我，也為了艾爾和莉亞，你不該去找它，孩子還需要父親，他們太小太小，過去的事物如同隕落的流星，我們不該去追逐這個墜星，遺忘漫天星辰。」

提到孩子，這塊鋼鐵已然無存，可一塊頑固的岩石又立了起來，且不發一言，默默矗立。

「巡林人應通知了村長，老鄧肯怎麼說，村民怎麼看待，他會不會通知城鎮，那邊可是有衛兵的。或者是傭兵，說不定也能幫助我們解決這個麻煩！」卡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希望能挽回丈夫的心意。

「村長應該知道了，這幾天就會召開會議商討行動計劃，村子裏面很多人不願意相信這件事，根本不會出力。當年的事，老鄧肯也親身經歷，決不會坐在家中，等著被怪獸啃食。科文鎮是公地公領，城鎮衛兵職責是保衛城鎮，他們是不會隨意離開自己崗位，來巴卡村幫助我們的。就算老鄧肯發送緊急書文告知鎮長，也不過是象徵性地派人送來點武器罷了，當年是這幅樣子，如今也就只會是這樣。」斯科特恢復冷靜，開動腦筋說，「至於傭兵，那群豺狼，不嗅到金幣的味道他們是決不會出動的。我們村裏願意出力，湊齊的錢財只能雇傭幾隻蒼蠅，連豺狼都找不到的，一群雜兵只會讓那牲畜肚皮圓潤。」

聽到這裏，卡瑪也沒什麼能說的了，她知道丈夫說的都是事實。所謂公地公領就是沒有封發給貴族的領土，由國家派人管理，農名可以獲得大量土地和牛羊，只需要上交收成的一成作為稅收。公領里的人民在面對流匪逃兵、叛軍強盜、小偷野獸和災荒疫病時就只能靠自己解決了。因此任何家庭想在一塊沃土上生根發芽，不僅僅需要勤勞和勇氣，還需要更多的智慧。

傭兵也稱作冒險家，當然了，不是隨便一個傭兵都能稱作冒險家。任何人願意被人雇傭討生活，都能自稱為傭兵。能力出眾，經人推舉由工會認證才能稱為冒險家。傭兵都是在刀尖上舔血飽腹，小有名氣收費就不低，視事件不同懸殊較大，像解決大布魯大概要一枚金歐利。

自己一家一年的純收入也不過是五枚金歐利，可對付大布魯決計不會才雇傭一名傭兵，單靠自己一家那是起不到作用的。作為一名妻子她不希望丈夫去冒險，卻也無法阻止丈夫去復仇，這是斯科特作為男人的尊嚴。

是的，這是一場復仇，當斯科特還只有四歲的時候，他的父親老邁恩就為了保護村莊與大布魯戰鬥，最後帶走了野獸的一隻眼睛，野獸徹底帶走老邁恩，留下斯科特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多年操勞在斯科特二十歲時死於紅死病。

村子裏的人生活太過安逸舒適，已經忘了野獸的猙獰兇惡，但斯科特不會忘記，他親眼看到父親被獠牙刺穿，看着野獸走進山林，而如今它又回來了。

「不要擔心，我的愛人，我不會孤身去面對它的，我會去雇傭幾個傭兵的，讓他們主攻，我側旁接應，我和他們一起戰鬥，這樣應該可以輕鬆消滅大布魯！」斯科特語氣堅定的安慰著卡瑪，但肚裏卻沒有信心。

卡瑪笑了笑，勉強應和，雙手規律地擦拭著餐具上殘餘水漬，內心依然慌張，憂慮著丈夫的安危。